“就是,就是,沈夫人若不是好人,这天下就没有好人了,把养子当亲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们顾家能做到吗?”
“他们顾家做到什么呀,要债是一把好手,敲锣打鼓的,那阵势我至今还记得呢。”
这京都不乏好事者,更何况与武昌侯府有仇的人,那就多了,当年讨债一事历历在目。
耀哥儿痛哭流涕,还不遗余力抹黑顾家,又说沈颜沫如何不容易,某年某月做了什么善事,连皇上都嘉奖了。如今有人抹黑沈颜沫,是看不惯沈颜沫得皇上的恩宠,还是觉得皇上有眼无珠,错把恶人当善人?
“谁说咱们皇上有眼无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嗓音尖尖细细的嗓音,由远及近而来。
顾老夫人听见这声音,瘫坐在地上,暗道一声:完了,她就不该听信温婉的话,那沈氏早与儿子和离了,无论生下男女,都与他们侯府毫无瓜葛。
耀哥儿一听是熟人,唇角微微翘起,随后又在腿上拧一下,泪珠吧嗒吧嗒掉下来,委屈地喊了一声:“公公,您怎么来了?”
“耀公子怎么哭了,是谁欺负您了?您告诉咱家,咱家饶不了他。你快别哭,若是太后娘娘看见了,不定多伤心呢。您哭得跟泪人一样,老奴看着都心疼,何况是太后她老人家。”太监走到耀哥儿跟前,满脸疼惜,从怀里掏出快锦帕,为耀哥儿擦眼泪,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好似在擦拭一件珍宝。
顾老夫人听到这对话,更是面如死灰。
第58章
不过耀哥儿可不打算这样放过她,在她震惊绝望中,说出的话抽掉她浑身的力气,一丝也不剩。
“公公您可要给我做主呀,有人说我和弟弟是顾家血脉,要把我们带走。我们是谁的血脉,太后和皇上最清楚。”耀哥儿抽噎着,眼睛瞥向顾老夫人,那模样委屈极了。
太监是太后的人,自然知道耀哥儿的身份,他们是太后的心头肉,如今受了委屈,自然不能轻易算了,他也顺着耀哥儿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冷凝嗓音尖锐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说你是顾家血脉,这事得与太后她老人家商议商议。”
温婉的心此刻像被人凌迟后,又一片一片放在火烧烤一样。她哪里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连太后身边的太监都对他礼遇有加,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到底是何种身份,不是她们能打听的。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麻烦。
她有几分小聪明,不敢得罪顾老夫人,更不能得罪宫中的太后,忙跪下认错:“都是臣妇愚钝,认错了人,还请这位太后宽恕。”
她说话时又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忙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太监手中。又听温婉开口道:“这位公公,都是民妇的错,民妇给小公子赔罪,还请小公子原谅,一点诚意,还望小公子莫要嫌弃,拿去买点零嘴或小玩意儿。”
周围的人都看着,耀哥儿也不好揪着不放,毕竟娘亲是有名的心地善良。作为她儿子,他也不能“刻薄”,要“大度”,才能显出娘亲教导有方。
“你起来吧,都说不知者不罪。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跟一介妇人一般见识?”耀哥儿故作大方,拿起荷包塞到温婉怀中,“我岂能要你银子,江南那么多百姓,我娘说救济就救济了,还能缺我的零嘴,我若要了你的银子,别人怎么看待我娘亲,你这是打我娘亲的脸呢,我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你为何处处设圈套,让我往里跳,我娘与你又何仇恨,让你这样处心积虑陷害她。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周围的人又开始指责温婉,说她心思恶毒,看似端庄大方,多半是装的。还有人说她的好名声也是装的,又说顾菖的肥胖,谁知道是不是温婉故意让人多吃,才变成这样的。顾菖养废了,她儿子就成了世子,将来是侯爷,偌大的家业就是她儿子的。
耀哥儿字字句句戳在温婉的心肺上,她本来就难受,又听见这诛心之语,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恨不得杀了耀哥儿,可有太后和皇上护着,她不敢。
温婉想解释,见耀哥儿扯住太监的衣袖说话,欲辩解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难受极了。
耀哥儿也懒得搭理她。“你是专门找我的?”
“奴才奉太后懿旨,请沈夫人进宫一叙。公子若想进宫,跟着也行,太后见到您会更高兴。”他脸上洋溢着喜色,看向顾老夫人多了几分鄙夷,“小公子进宫,就去了太后宫中,太后刚才还念叨大公子呢,咱们现在就去,也不好让太后她老人家久等不是?”脸上堆着恳求,这更让人怀疑耀哥儿的身份。
他到底是谁,连太后身边的太监都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还有沈颜沫那个贱人,太后的人亲自来接,是何等殊荣。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娘亲。”话落耀哥儿跑进大门内。
他刚走至垂花门,看见沈颜沫朝这边来,身边跟着芙蓉和玉荷。
耀哥儿快走几步,跑到沈颜沫身边,正欲开口,就听沈颜沫急声问。
“听说顾家的老虔婆闹上门了,她可有为难你?”上下打量着耀哥儿,见他无事才稍稍放心。沈颜沫刚听说了此事就来了。
“娘亲,我无事。”耀哥儿摇头笑道,“宫中来人了,太后想见您,咱们一起进宫吧。”
沈颜沫应了一声好,跟着耀哥儿来至门外,见宦官等着了,上前施礼致歉:“让公公久等了,都是民妇的错。”
太监直立着身子满脸堆笑:“哪里那里,咱家刚来一会儿。夫人事务繁忙,咱家又来的突然,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太后她老人家感念您的恩情,特意命咱家接您进宫,夫人若是准备妥当了,就跟咱家走吧。”
沈颜沫和耀哥儿上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压根没没看顾老夫人和温婉。路上耀哥儿把顾老夫人的来意说了,又说他如何对战顾老夫人,那神情得意洋洋,仿佛打了一场胜战,可不就是一场胜仗吗,过了今日,顾家就算要人,也不会明目张胆上门讨要了。
车子缓缓前行,很快到了皇宫,下了马车走进宫门,门前停着两顶轿子,沈颜沫和耀哥儿坐进娇子,宫人们抬着,两刻钟后到了太后的泰和宫,还未进入宫门,就有宫女太监迎出来了,笑嘻嘻道:“你们可来了,太后等了一会儿了,刚才还念叨着,让奴婢们出来看看,可巧你们就来了。”
沈颜沫下了轿,被耀哥儿挽着胳膊,跟着宫女太监走入正殿,太后坐在上首的软塌上,翘首以盼,看见耀哥儿挽着一个妇人进来,忙起身迎了几步,等沈颜沫到了跟前,准备给她行礼时,一把被太后抓住手:“好孩子,你起来,无须多礼,就凭你照顾耀哥儿和荣哥儿的这份功劳,哀家还要给你行个大礼呢。”
说着太后的眼眶湿润了。生下来被娇宠的女儿,远嫁他乡和亲,受尽苦楚,身死异乡,她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外孙们在宫里受尽欺辱,一路乞讨,若没有沈家女,她都不敢想象外孙们的生活。
皇上没告诉太后耀哥儿和荣哥儿被追杀的事,直说他们逃出皇宫一路乞讨,被沈颜沫救了并收为义子。
“礼不可废。”沈颜沫柔柔道。
“哀家知道你知书达理。把耀哥儿和荣哥儿教导得很好。”太后牵着沈颜沫的手坐下,“到了京都,就多进宫走动走动。哀家听闻你去过不少地方,奇闻异事见过不少吧,也给哀家讲讲。”
她这是变相护着沈颜沫呢。沈颜沫经常被太后召见,京都谁人敢找她的晦气,也就顾家那些不长眼的人碰在钉子上了。
“外祖母想听,耀儿这就讲给您听,我们出门时发生的,真真是奇怪呢。”耀哥儿没打算轻易放过顾家,于是将顾老夫人和温婉上门的事说了。
太后听了,也知道耀哥儿有意偏袒沈颜沫,也不提双胞胎的事,冷冷一笑:“你们是我皇家血脉,顾家想认就能认下,岂有此理。”
出宫接人的太监就站在殿外,听见太后震怒,也不嫌事大,踏进殿添油加醋道:“太后娘娘,您是没看见,顾家那个老婆子和小婆子,把咱们公子欺负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老奴去的时候,一群人对着公子指指点点,要不是公子机灵,怼了回去,不知会怎么样呢。对了,她们还说皇上有眼无珠。”
太后听了勃然大怒,胸口起伏指着殿外:“反了,反了,来人呀,去请皇帝来,哀家倒想看看谁给她们的胆子,竟敢编排皇帝的不是。”
耀哥儿扯了扯太后的衣袖,神色为难:“外祖母,还是算了吧。耀儿已经教训过她们了,只要娘亲不受委屈,耀儿不同那些无知妇人计较。”听听这话说的,又孝顺又通情达理,让太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脑海中又浮现明月脸庞。
去和亲时,明月也是这样,挽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母后,明月受些委屈算什么,只要哥哥和您能坐稳皇位和太后的位置,就算即可要明月的命,明月也不眨一下眼。”
那时候女儿心里是怨的,不然就送封信送回来了,这些年杳无音信,皇帝派去的人,她见都不见。想到这里太后的眼眶更红了,吩咐太监:“把皇帝叫来,就说哀家心口痛又犯了。”
皇帝听到太后旧疾复发,放下手里的折子,道了句爱卿们都回吧,撇下大眼瞪小眼的臣子们,朝泰和宫来了。人未踏入大殿就听见皇上关切的声音:“母后病了,可请了太医来?”
小太监回答一句:“太后娘娘不让。”
“混账,母后病了,还不请太医来。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请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踏进正殿,看见太后端坐在上首,沈颜沫坐在一旁,耀哥儿也立在一边,齐齐地看着他。
皇上这才知道太后的用意,摆摆手打发太监宫女们下去,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母后凤体安康。”
“安康不了了,气都被气死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并非太后矫情当着儿子的面哭,实在是没忍住,想到明月和外孙的委屈,她的心就抽疼。
沈颜沫忙拿出锦帕给太后拭泪,安慰道:“太后,您身子骨不好,快别哭了。耀哥儿和荣哥儿该担心了。”
耀哥儿也忙劝说一两句。
皇上慌了,皱眉询问:“这是怎么了?”除了明月,无人能让母后流泪,不对,如今又多了明月的孩子。
“有人欺负你外甥,你也不知道管管。”太后调整好心绪,瞪皇上一眼嗔怪道。
耀哥儿趁机刚沈府门前的事情说了。
皇上虎目一瞪,对着殿外喊了一声:“来人呐,去宣武昌侯,让他给朕滚进宫来。”
小太监得令去了。
皇上对着太后陪笑道:“母后放心,朕是耀哥儿和荣哥儿的亲舅舅,怎会让他们受委屈,您且等着,朕这就收拾他们。”
他怎会不知道耀哥儿的主意,这是见武昌侯府欺上门,替沈颜沫报仇呢。太后也想借此机会敲打顾家。皇上自然愿意做顺水人情,既讨好老娘开心,又能收买沈颜沫的心,还能安抚外甥,一举三得,他自然高兴。
皇上见太后无大碍,借口处理正事走了,让沈颜沫好好陪着太后说说话。
沈颜沫不敢不从,就又和太后说了会话,太后要留下沈颜沫住几天,沈颜沫说明儿是四月十二,有个婚宴,是熟人成婚,她已经跟人说好了,不好不去。太后这才把人放出来。
太后又让耀哥儿住下。耀哥儿要去国子监读书,皇宫离国子监远,来回不方便,又说得了空便来看她,太后不得不同意,心想着人都到京都了,她想见就把人宣进宫,外孙们能不来吗。
沈颜沫和耀哥儿坐娇子到了宫门口,刚下娇子看见一个人,有些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少逸。他刚从宫里出来,老娘和媳妇儿办了蠢事,他被皇上宣进宫,骂了个狗血淋头。被皇上骂的时候,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如今看见沈颜沫和耀哥儿心里更加清明。
皇上要护着沈家女,容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沈颜沫朝马车走去,被顾少逸喊住。沈颜沫驻足,回头淡然瞧他一眼:“侯爷有何吩咐?”
“你,”顾少逸不知如何说起。
“没有要说的我走了。”沈颜沫转身欲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对不起,这是顾少逸说的,沈颜沫转身,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顾少逸:“真稀奇,高高在上的武昌侯也有道歉的时候?”
顾少逸盯着沈颜沫的脸颊,这张脸变了,没有往日的懦弱与稚嫩,被成熟与自信代替了:“我母亲闹上门,我实在不知情,我会约束她们的。还请你原谅。”
沈颜沫不想为难顾少逸,更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淡然回了句:“希望你能遵守承诺。”说完带着耀哥儿上了马车,马夫甩着缰绳,喊了声驾,马车渐渐驶离顾少逸的视线。皇宫门口无人驻足,显得有些寂寞。
顾少逸刚回到侯府大门前,看见叶少甫从马车里下来,四目相对。顾少逸在叶少甫眼中看到了怒意与杀意,他想杀谁?
五年不曾上门,今日上来是来着不善。
“真是稀客,若我没记错,你有多少年没上门了,五年了吧?”顾少逸踱步来至叶少甫跟前,勾唇讥笑,为了一个女人,连亲人也不要了,这天下还有比叶少甫更狠心的人吗?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不上门?”叶少甫咳嗽一声,以拳抵唇嘲笑道,也不知道是嘲笑顾少逸,还是嘲笑自己,咳嗽停止,他紧了紧身上的雪白狐皮大氅,抬眼看着武昌侯府的牌匾,喃喃道:“若是可以,我一辈子都愿意踏足这里,因为这里的人让我恶心。”
若不是听闻夫人和耀哥儿被人欺负了,他也不回来这里。
顾少逸抓住叶少甫的衣领:“你什么意思,故意找茬?既然不愿意来,为何屈尊贵脚踏贱地?”
叶少甫掰开顾少逸的手,脸上的神情更冷,小声道:“这些都应该问你的好母亲,三十多年前做了什么?你就没想过,我们明明是表兄弟,为何长得如此相似,双胎也不过如此吧。”
顾少逸神色一顿,满眸惊愕:“你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是亲兄弟不成,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是亲兄弟?早年他也听府中的嬷嬷说过,母亲生下的是双胎,后出生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对,孩子还活着。
五年前母亲去了趟景王府,想要阻止叶少甫娶沈颜沫,也不知道舅父与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再不提叶家的事,更不提阻止叶少甫的事,甚至还在府中建造了一座小佛堂。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小佛堂祷告。以前他不明白,如今全明白了,母亲不是为别人,是为亏欠三十多年小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