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绪方唯好像明白为什么严肃的真田弦一郎闻言色变,联想到黝黑高大的少年可能反串出演的场景,她一时无言以对。
幸村敏锐地抬起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女生摇头,“只是觉得真田大概会苦恼。”
“是么,你很关心真田?”
“他是我书法班的前辈呀。”
“仅此而已吗?”
一丝陌生的古怪感浮现,绪方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幸村精市移开视线,他的看向未掩的门,灯光下投落一片暗影,在他问完之后,影子的主人伸手压低了帽檐。
他垂下眼眸,第二次问,“你跟真田,关系很好吗?”
“……”
绪方唯茫然地望过来。
她拥有太适合伤人的天赋,哪怕是沉默都像是在风里灌满了锋利的刀尖。
微妙又短暂的沉默里,走廊上的真田弦一郎收回要推门的手,转身离开。门外又恢复一片明晃晃的、毫无意义的冷光。
幸村精市有些想笑,又疲惫到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笔尖抵在空白的纸上,装模作样地描着毫无意义的混乱线条。
“你在写剧本吗?”
“没有。”幸村精市随手将线条勾勒出形状,“画着玩的。”
“这样啊。”
绪方唯撑着下巴,她点了点头,“幸村同学真厉害。”
“嗯?”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像幸村同学这样的人,喜欢植物,喜欢艺术,每一样都很优秀,设定完美的有些过分呢。”
“是么,”笔尖慢慢地、重重地在纸上划过一道,幸村精市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轻声问,“你是这样想的吗?你觉得我还不错吗?”
少年无疑拥有一副令人惊艳的容貌,即使清秀的眉眼间仍有病气难掩。
他专注地注视着绪方唯,目光里是她无法解读的深邃和暗涌,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再重要不过——即使他罔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地将她扯进既定的轨迹,每一次交谈,都是近乎冒犯的自说自话,她也完全没有在意吗?
“当然,”绪方唯单纯地回答,“我觉得幸村同学是个不错的人。”
像是冰霜一样覆盖在少年脸上的完美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幸村精市垂头,发丝垂落的阴影遮挡了他脸上大部分表情,他盯着面前的纸和凌乱的线条,抿直唇角,久久没有说话。
心脏的闷痛感若隐若现,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战栗,蠢蠢欲动地撕开虚幻的假面。
——你知道什么呢?
——你真的认识我吗?
——哪怕只有一次,你认真注视过我吗?
“幸村同学?……你在听吗?”
“嗯。”
“我要回去了。”绪方唯跟他道别,窗外天色已经暗沉。
幸村精市张了张嘴,原本脱口而出的理由不知被什么力量阻挡,他没有说出意味着命令的话语,而是问,“你明天会来吗?”
“明天需要带什么吗?”
“没有。”
“……”
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中,他望进绪方唯的眼眸,浅色眼瞳里一片风平浪静,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而他此时此刻荒谬的期待,又能算什么。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将什么不能诉之于口的话语咽下,他略微一哂,“只是来见我不行吗?”
——这是命令。
是编织陷阱的蛛网。
他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她落入网中,还是隐约期待她拒绝。
如同意料之中,绪方唯答应下来,她在关上房门前,找到了理由,“那么,明天跟我讲讲你的剧本吧。”
“好。”
幸村精市平静地应着,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从黑暗中挣脱,在空荡的房间里无声嘶吼,他想说别骗人了。别骗你自己了,幸村精市。
——她真的关心剧本吗?
——她连幸村精市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在意过。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时钟缓慢地往前拨动了一格。
绪方唯离开后,幸村精市放下笔,纸张上横七竖八的杂乱线条映在眼底,凝成黑色的影。
从落笔那一刻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失误。一开始,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再后来,无论是处心积虑还是心血来潮,每一笔都只能是错上加错。
他收拢指节,纸张在手中扭曲变形,揉成一团。
纸团从半空准确地被丢进垃圾桶里,与此同时,病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突发的昏沉感让空气都稀薄了起来,忽然难以呼吸。
顷刻之间,那些记忆、谬误、挣扎都褪去颜色,他眼前又浮现熟悉的幻影。
深海里的倒影,虚幻而易碎,不可触碰。
“我还以为……”
他与她在命运的舞台上相逢,一幕幕场景皆是不可言说的执念,幕布落下,好戏散场,戏中人早已抽身,他却迟迟不愿离席。他踏入其中,与自己的傲慢与执念纠缠,直到它们无言地沉寂下来。
虚幻的故事接近尾声,道路走到了真相尽头。
“我还以为我不爱你的。”
树影在连绵夜色中起伏,低喃落进风中,很快被吹碎,了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也没有写完,还有一章,我恨自己是个废话流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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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精市篇·山海
番外:幸村精市线
七月的神奈川已经烈日灼灼。
绪方唯推开虚掩的房门,病人正望着窗外发呆,拿在手里的诗集许久没有翻动一页。阳光占满房间,涌动的光线中,少年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他在那片光中转头,露出与平常一般的温柔笑意,但说不清为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幽微处已经悄然变化。
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很快被女生忽视。
绪方唯把从图书馆带来的书放在桌上,余光瞥见摊开的诗集页数,微微一愣。
“幸村同学,这本书要还吗?”
“嗯,麻烦了。”幸村精市干脆地合上书递给她。
“可是你好像还没有看完。”
“没关系,我家里也有一本。”
她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既然不需要,为什么要借呢?”
幸村精市想了想回答,“或许我只是想看见你。”
“……”
女生似乎没有听到。
她的视线被桌子上的日历吸引,月末的某个日期,被谁用鲜红的笔迹圈出,格外显眼。
“这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什么特别的,”幸村精市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非要说的话,是关东大赛的决赛日。”
绪方唯点了点头,正要说些场面话时,又听见少年平淡的语气。
“还有,那天我要做个手术。”
这听上去平常的说辞让女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时吓了一跳,连带着手指碰倒日历,砸在地板上,溅起阳光下细微的浮尘。
“是手术日吗?”
这段时间经常来医院的女生对幸村的病情有些了解,手术的成功率并不高,她比别人更清晰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如表面上简单,她捡起日历,不知所措地拿在手上,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日期。
“幸村同学,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幸村精市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因为不会失败。”
“……”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里并没有某种出于自信的笃定,反而像是看到一道已经解答许多次过的题目,夹杂着平淡的、不易察觉的倦意。
“只要手术在二十七日就没关系。”
幸村精市从她手里拿走日历,重新摆在桌子上,不咸不淡地抬起眼睛。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在这一天做手术会怎么样……”
他注视着她,却好像并不是在跟她说话。少年安静的目光似乎透过她,望向了更遥远的某个人,而且他此刻也并不需要答案。
“什么意思呢?”
他微微一哂,摇头,“没什么。”
绪方唯稍微有些出神。
从什么时候起,幸村精市变得平和了许多,眉眼间不再浮现难以言表的情绪,也不再抛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令她无法解答的问题,仿佛是他自己在某处找到了答案。
……那个答案,或许跟她有关吗?
她这么想着,直白又单纯地说了出来,“幸村同学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么。”
“嗯,”绪方唯点了点头,“你现在不问我问题了,刚认识的时候……”
少年挑眉,打断她,“原来你听到了啊。”
“……”
“但是你一次也没有回答我。”
“……”
被对方直接指出自己无言的逃避,女生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是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解释。
偶尔在这种时候,幸村精市才能够在她身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没有受到他影响的、绪方唯真实的性格,就像那天路过她教室门口惊鸿一瞥,看见她在人群中露出迟钝的笑容。
许多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认识真实的她,唯独在他们面前,她的每个行为都会受到诸多限制。
“幸村同学……幸村同学?”
女生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旁边的椅子,撑着侧脸问,“你在想什么?”
“剧本。”
“海原祭的剧本?”
“嗯。”
“你写完了吗?”
“没有。只写了一半。”
“我可以看看吗?”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会,才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可我还没想好结局。”
“那,一起想想吧。”
绪方唯从他手中接过,翻开封面,第一页夹着一张被谁捏成团又重新铺平的纸张,满是皱痕的纸面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黑色线条,她举起来研究片刻,“这是什么呢?”
“一个错误。”
她不明所以地放回原位,没有继续追问。
剧本改编自一个童话故事,故事的开始,城堡里住着一位受人爱戴的公主,她温柔善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为了讨公主欢心,民众常常为她献上礼物。
无论是珍贵的珠宝,还是路边捡的石头,公主都一视同仁,心怀感激。
她拥有许多东西。
可民众中有一位寻宝者仍不满意,他想送她独一无二的东西,能够让公主有不一样反应的礼物,能够吸引公主走出城堡的礼物。
他为此做了许多努力,可公主总是捧起他伤痕累累地双手,怜惜地重复「我很喜欢」。
他不想要这种「喜欢」。
于是他去往森林深处找到了女巫,希望能得到让公主改变的礼物。
森林女巫告诉他,这是因为公主没有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样她才能成为大家最喜欢的公主呀。」女巫说,「如果她有心的话,怎么能平等地对待所有民众呢?她会被人们伤害,也会拥有伤害人们的力量。这可是很危险的。」
寻宝者仍不甘心,他出发去为公主寻找一颗心。
他路过山庄、路过丛林、路过深海,渐渐明白一颗心多么难得,而它虽然可以吸引公主走出城堡,却也会让城堡外的荆棘刺伤她。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去寻找更珍贵的东西。他去过巨龙的巢穴,烈焰的深渊、枯骨的安息之地。终于有一天,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一息。
但他带回来了一颗宝石。
那是很美的宝石。
女巫在最后时刻来到他面前。
她看着他,突然说,「你现在可以给她一颗心了。」
「什么?」
「你快死了。我可以把你的心脏转交给公主。」
「……」
「这样,她就会记得你,为你哭泣。」
然而,他却犹豫了起来,他说:
「可我不要她哭。」
绪方唯合上未完待续的剧本,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你的童话故事怎么没有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少年用气音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呢。”
“唔……”
她陷入思索。
一直到手术成功、海原祭来临时,她还是没有给出什么建议。
网球部的表演报幕时,绪方唯才想起还有这回事,观众席旁边座位上的是还在复健期的剧本作者,她轻声问,“最后,你写了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舞台上,帷幕已经掀开。
幸村精市问,“你希望是什么?宝石还是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