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少年望向她别有深意的目光、仁王雅治匆忙的离开、空荡荡的网球部、未完待续的剧本,似乎都拥有合理解释——
幸村精市提前了手术的时间。
即使明知道手术的成功率不容乐观,即使明知道命运正确的轨迹,但是他竟然背弃了那条循环往复的安全道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这个可怕的错误。
暮色一点点降临。
她行色匆匆地穿过高峰期的人潮,在斑马线停下,无数陌生人在此刻与她擦肩而过,像是一个个来自世间隐晦的叩问。
绪方唯回过头。
路灯亮起,橘黄色的灯光尽头,是立海大附中安静的校园。时间沉默地流逝,钟楼在黄昏中矗立,投落的影子像是黑色巨兽,沿着道路漫延,不由分说地压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转身迈开脚步,挣脱那片幻觉中的黑影。
医院的走廊灯火通明,穿过晃眼的白光,绪方唯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找到了幸村精市所在的房间,她推开门。
夕阳残留一丝余晖,透过窗户,映在空荡的病房里。
房间的主人似乎刚离开不久,桌上的水杯只饮了一口,旁边的诗集翻开在中间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放下书签。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
被风吹动的书停留在某页,她伸手去抚平纸张上被吹皱的折痕,意外地发现这是上一次幸村精市没有读完的那一本诗集。
纤细指尖划过白纸黑字,绪方唯垂下目光,看清楚上次没有注意到的那行诗。
仿佛有什么力量吸引住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念出来,
“我是你路上最后的一个过客,
最后的一个春天,最后的一场雪……”
她的声音忽然消弭,而眼前的黑色字体在夕色染上更鲜艳的颜色,显得格外刺眼。
「最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她的手仿佛僵住。
字体在眼前扭曲变换,交错的字影里透出一些碎片般的记忆,那些声音从耳边模糊地掠过,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记忆的最后,幸村精市说的是“我们”,他说——
【“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答案。”】
而在某个看似平常的画面里,当少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落在这行诗上的时候,是否已经决定了今天的这一切。
她差点忘记幸村精市独断专行的性格。
那个时候,少年如此笃定的语气,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置身事外的打算。
他从故事中抽离出来,转身潜入命运更深处的漩涡,或者坠落,或者从中攫取什么能代替胜利的东西。
所以他说——“我们会得到答案。”
绪方唯蓦地转头,她朝手术室的方向跑去。
走廊的尽头,手术室紧闭着大门,指示灯亮起鲜艳的红色,那是“手术中”的信号。而走廊两旁的座位上,是一些熟悉的沉默身影。有人注意到她,抬眼望过来,神色诧异。
那一瞬间,绪方唯只觉得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袭来。
她已经来的太迟。
女生没有跟网球部的任何人打招呼,她仿佛失去了言语,只想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理清脑海里混乱的思维。
她推开旁边楼梯间的门,在光线消失的一刻,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被抽空,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忽然,她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那是她从网球部拿出来的剧本,下意识地,一直被紧紧攥在手里。
绪方唯展开皱巴巴的纸张,她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什么?”
“公主,这是一颗心脏。”御前大臣说,“当然,还有一颗举世无双的宝石。”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
“或者说,您想要的这颗心吗——”】
神经末梢仿佛被谁点燃了引线,灼烧般的痛感中,绪方唯清晰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没有写完的剧本。
这是幸村精市直到故事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幻觉般的,耳边浮现仪器启动的机械声音。
那是一种凌驾于命运之上、不可撼动的坚决和冷淡,如刃一般锋利。
仿佛有谁在幽空中逼问:
“你要这颗心吗?”
……
这颗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捧到你面前的真心。
这颗会让你走进人世间的心。
这颗将使你尝遍滋味、受尽苦楚的心。
你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谁敢说不要。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九幽yusa 1个;(太多了!!!!大佬!!)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ylene 2个;阿朝、雅治的心肝、聆音lin、明日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朝 50瓶;塞甜包 30瓶;未若、孟期颐 5瓶;豆子 2瓶;189599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砰。砰。砰。
每一声心跳在幽静的空间里都清晰落在耳边,一片黑暗中,绪方唯攥紧手心,纸张在手里变形。
臆想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而冷淡地诘问,仿佛有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滋生,她错以为自己即将无法呼吸。
故事的最后,执笔者将选择权交了出来。
她几乎可以想象幸村精市落笔时、遥远而温柔的表情,如此狡猾,又如此傲慢。
四个轮回,他终于将她逼到无论如何都必须给出答案的境地。
无数声音在脑海里交错,绪方唯用力地摇了一下头,试图摆脱错觉。她的头发早就在奔跑时凌乱,背上也冒出一层薄汗,紧绷的神经刺痛地跳动着,在平淡又重复的漫长时间里,似乎从没有体验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极度疲惫的当下,有人推开楼梯间的门。
少年身上总是带着一丝糖果般的甜蜜气息,如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丸井文太站在门边,似乎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一幕,向来能够巧妙待人的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在他犹疑的几秒钟里,绪方唯连头也没抬。
她知道在手术室前丸井文太看到了她,但是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应付人,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任何事情。
“……”
意料之外地,丸井文太什么都没有问。
他停顿了一瞬,走上前,在女生面前蹲下,甚至十分克制着没有去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只是在她的手边放下手帕。
门外切原赤也好奇的声音由远至近,他问,“前辈?你去哪里?”
“没什么。”
丸井文太应了一句,起身退开,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姿态狼狈的绪方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咽下那些话语。
“原来你……算了。”
少年眸光微沉,像是了然,又仿佛陷入更大的困惑中,最终,异常敏锐的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阖上门隔绝了一切光线,连同门外切原赤也好奇的打探。
四周重归寂静。
混乱的脑海里,记忆的碎片不断碰撞、重组,绪方唯在那些岁月洪流中捕捉到了幸村精市的身影。
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冷淡又疏离的侧脸。
黄昏后路过琴房的脚步声。
掌心消融的雪。
拥挤人潮中五颜六色的伞。
那一抹月色。
……
走廊的尽头,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与此同时,尘世的风,轻轻地拂过。
眼前交错的画面被悉数吹散,四下阒然,女孩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睫微微颤抖。
走廊有疾行的动静传来,然后是医护人员紧张的厉声、夹杂着谁压抑的呜咽,残忍又迅速地从门外一闪而逝,复又归于平静。
那是一种几乎没有边界的静。
绪方唯愣了一下,踉跄起身推开楼梯间的门,手术室的指示灯已经黯淡下来,走廊空无一人。
白色冷光形成一道光束,照着她的身影。
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全都清晰可见。
暮霭中依稀残留阳光的味道,树林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飞鸟自窗沿振翅,飞向城市的万家灯火里。星辰闪烁,马路上错身而过的模糊人影渐渐染上色彩。
那层长久萦绕在她身边、透明的屏障,似乎就在这一刻永远消失了。
凝固的时间,开始迈出第一格指针。
绪方唯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明白丸井文太为什么递给她一张手帕。
不知道什么时候,指甲穿破纸张嵌入掌心,伤口的血浸染字迹。她抬起手心,在空旷的走廊中,清晰地察觉到了痛感,仿佛一个不可逆转的预言在向她宣布:
从此以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拥有能够让她受伤的危险力量。
*
幸村精市谢绝了一切探病的请求。
手术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没有向家属以外的人公布。或许在一切开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是令人不安的消息,绝不会让她知晓。
而少年在最后一刻撤回已经写完的剧本,大概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
时光如常流转,海原祭、关东大赛、烟火大会……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着怎么样的感情似乎都不足为道。
“抱歉,我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
黄昏中,绪方唯再一次从医院走出来,护士向她转达了幸村精市如往常一般谢绝探病的意愿。她站在医院门口,望着远处霞光,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身后有人问。
绪方唯回过头。
丸井文太倚着墙壁,吹着泡泡糖的唇角弧度在暗色中隐现。
“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肩头,看了一眼医院的建筑。
丸井文太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说,“我也没有办法哦。”
“……”
女生的表情黯淡下来。
在与以往无异的日常中,她依然会时常与丸井文太不期而遇,但少年从不提及那天在楼梯间的一幕,也不问绪方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来医院。
他歪头,毫无心机的模样。
“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吃点甜品?”
“什么?”绪方唯一愣。
“有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我一直都有邀请你。”
“……”
她隐约想起来,那是备受丸井文太推崇、立海大校门口新开的甜品店,女生有些好奇,“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丸井文太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问,他以为她只会逃避或者无奈地接受呢。
少年想了想,他回答,“跟好不好吃没有关系哦。”
“嗯?”
“再不去的话,夏天就要过去了。”
少年站在几步之外的霞光中,稍微直起身,眼眸倏然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称得上失落的意味。他垂下眼睫,掩去那些复杂的情绪,单纯地笑了起来,“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
绪方唯的视线从医院大楼收回来,重新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
“丸井同学,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少年对关系敏锐的把控程度,是绪方唯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惊人的那一个。他总是大大咧咧的,看似没有分寸,却从不越过任何人的雷池。
但在某些时候,又隐约透露出势在必得的果断。
例如说他不会过问绪方唯跟幸村精市的关系,但却非要邀请她去那家甜品店。
街巷灯火渐明。
从医院回到学校附近的甜品店,是一段很长的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褪去跳脱的表象,少年倏忽沉寂下来的眉眼,让绪方唯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侧眸打量,却迟迟没有发问。
如果是以前,无论丸井文太说出怎么样的答案,她大概都可以迷惘地置之不顾。但是……女生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心的伤口已经不见,错觉般的隐痛却一直存在。
但是,现在这一刻,绪方唯清晰地知道,只要丸井文太愿意,他是可以用言语伤害她的。
晚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息。
丸井文太停在那家他心心念念的甜品店门口,他走到橱窗前,招呼绪方唯凑过来,额头几乎贴着玻璃,“你看。”
“看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这个蛋糕,是我最喜欢的。”
绪方唯眨了眨眼睛,揣度他的意思,“你想吃这个吗?”
“……”
“我没有吃过呢。”丸井文太摇了摇头,“这个蛋糕在柳的禁止名单里,他总是列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数据,告诉我不能吃哦。”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呢?”
“我就是知道啊。”橱窗里的暖灯映照下,少年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他注视着那个巨大又梦幻的点心,忽然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
“……”
心脏不受控地漏了半拍,绪方唯抬眼,但丸井文太没有再说下去,他移开视线,直起身,径直推开店门,风铃在门廊下轻轻晃动着。
绪方唯在原地站了一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悄声落进夜色里,无迹可寻。
她跟着丸井文太走进店内,如他所言,遵循着网球部参谋严格的热量摄入规定,他没有点那份超大份的蛋糕,而是随便点了一些精致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