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离开后,周围好像瞬间静谧下来。
绪方唯坐在椅子上,抬头注视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闪烁的灯光下,每种口味的冰淇淋看上去都十分诱人。她一直仰着头,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酸涩,柳生的身影才重新挡在她眼前。
“你在看什么?”少年好奇地问。
“广告牌。”
“就这么想吃吗?”他将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女生,声音有些无奈,“好了,拿去吧。”
绪方唯收回视线,望向他手中的冰淇淋,略微有些出神,“……有六种口味呢。”
“你不是喜欢草莓味吗?”少年理所当然地说。
“……”
绪方唯接过他手中的冰淇淋,点了点头,“是啊。”
可是柳生比吕士——她从小到大的玩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绪方唯的人,从来不会帮她做出任何选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冰淇淋。
她没有说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冰淇淋融化在舌尖,灵魂的某一处仿佛也冰凉地清醒过来,在无声中微微战栗着。
她认真地吃完最后一口,停在绪方家门口。
屋内灯火通明,看起来父母已经先一步从机场回到家里。
迫不及待想见到父母的心情已经被更纷乱的情绪打断,绪方唯轻轻吸了一口气,她转身,面对眼前的少年。
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一次,仁王雅治跟她并不相熟,但那天在办公室,他还是为她指出了剧本的所在——现在想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其实也一起度过了许多时间。
即使并非诈欺师的本意,但他确实为她虚构了一场令人安心的谎言。
“不进去吗?”
“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绪方唯望着他,轻声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什么?”
女生摇了摇头,她没有解释。
“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
*
“……我希望她怎么做?”
幸村精市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往复循环的时光迷途,无论他如何出现在绪方唯面前、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从来不会生气,更不会拒绝。
那些融洽的场面,伴随着锋利的刀刃,随着呼吸进入肺里,他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
“绪方唯是那种温柔的烂好人。”
“她不在意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不好奇轮回以外的地方,不喜欢任何人也不讨厌他们。”
“如果跟她说,这一切让你有多么痛苦,她一定会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恳求她留下来,她有可能会说‘好,我答应你’。”
被限制的女生,拥有被限制的性格和善良的天性。
正是因为清晰这一点,幸村精市才会用一场结果未知的手术,去跟她交易一颗心——可是,对于他的目的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风卷起落叶,越过窗沿,轻轻地掉在地上。
柳莲二起身关上窗户,“既然你不想要绪方唯的歉意,也不要她选择你,那你想要什么?”
沉默的黄昏光晕中,幸村精市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低下头唇边弯起一抹温柔又狠绝的弧度,他想:我要她做出决断。我要她绝不动摇。我要利用她的愧疚。我要她一旦迟疑就先想到我。
少年俯身拾起落叶,指腹轻轻揉搓着枯黄的脉络,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要她说不出那个‘好’。”
*
晚餐后,客厅热闹的氛围让绪方唯几乎招架不住。
父母难得回家一趟,第一顿饭已经聚集了不少亲朋好友,她借口端水果,远离了长辈们热心的关怀,逃到厨房后,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从厨具里找到水果刀,正要去找水果编圆自己的谎言时,柳生比吕士已经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你要什么?”他问。
“……”绪方唯愣了一下,“你也是来逃难的吗?”
“没有。他们叫我来帮你。”
看着少年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绪方唯有些想笑,“给我几个苹果好了。”
苹果放在案上。
绪方唯侧眸,柳生比吕士还没有离开。父母与长辈们谈笑的声音倏忽遥远,厨房的方寸之地,安静的可以听到有谁在幽空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即使她有这么多机会试探柳生比吕士,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
一直以来,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柳莲二的提醒下,她其实都能察觉到自己隐约接近到了真相,那是一层近乎如影随形的透明屏障,只是她不曾伸手触碰,也从不去深思为何如此。
也许是因为内心最深处,她相信那道屏障在保护她。
女生垂下眼眸,耳边幻觉般地浮现医院器械冰冷而规律的声音。
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能够视而不见的时候,柳生比吕士为什么疏远她、为什么跟仁王雅治玩互换身份的无聊游戏,都指向近乎明晰的答案。
“比吕士。”
“嗯?”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她把苹果放在案板中央,刀刃在灯光下闪过微微白光,然而刀光落下处却不是那几个苹果,而是绪方唯放在苹果上的手背。
——痛觉,向来是她确认异常最简单的方式。
“是什么?”
柳生比吕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预想之中的答案,痛或是不痛,都没有出现。
血液带着滚烫的温度沿着锋利刀刃,滴落在女生的手上,几乎是刹那间就蔓延起灼人的热意。
绪方唯侧头望去,柳生比吕士越过她的手臂,伸手用力地握住刀刃阻止它继续往下,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早有预料模样。
她蓦地松开手,沾着血的刀具掉落在地上。
啪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轻而决然地破碎了。
“为什么?”视线被染成一片模糊的红色,绪方唯怔怔地抬头,“你应该知道的……就算受伤,我也没有感觉。”
“我知道。”
柳生比吕士垂下头,镜片后的目光与记忆中某一个瞬间蓦然重合,他说。
“可是我做不到。”
“……”
“就算对你来说是幻觉或假象,”他的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谁的心脏,“可发生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
——所以在那个黄昏后的医务室,少年凝睇她的伤口,才会说出“我真的很痛”这样的话。
绪方唯当然可以一无所知地活在屏障之下、橱窗里面,但是柳生比吕士从一开始就是手握真相的,最清醒的那个人。
绪方唯忽然觉得难以呼吸,她慌忙地后退了两步,转身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找急救药箱。
混乱的思绪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让她几乎是在破坏厨房的整洁,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期间,柳生比吕士就这么一直呆在原地,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血流下来,好像他早就习惯了那样。
过了好一阵子,绪方唯才终于找到止血绷带。
她抓过柳生比吕士的手,有些颤抖地往伤口上缠绕绷带。
即使现在这个时刻,柳生比吕士的声音依旧冷静,“你不问了吗?”
“……”缠绕绷带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绪方唯听到他接着说。
“我会回答你的。”
鲜血浸透白色的绷带,似乎已经止不住了。
绪方唯鼻子一酸,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神色怔忪地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伤口太深了。”
柳生比吕士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他从女生手里接过绷带,随意缠绕了几圈。
沉默在空气中流动,绪方唯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他们在让人痛苦的沉默中彼此对视,绪方唯注视着少年冷淡的眉眼,恍惚间,无数重复的片段在刹那闪过脑海。
柳生比吕士的情绪总是非常模糊,高兴。不高兴。在意。不在意。
哪怕是此刻,她也无法分辨。
像是一块不能融化的坚冰,冻住了一切属于柳生比吕士的正常情绪。绪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在没有止境的重复时间里,被遗落下来的——
从来都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仁王,暴露了吧,第19章柳莲二讲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摇晃)
下一章应该是柳生番外,如果不是,那就写小海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莳、明日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两极凿冰异术家 20瓶;躺在叶神床上 12瓶;圆圆方方茶叶蛋 10瓶;和哒宰殉情的我有猫了、闲人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柳生比吕士篇·无解
番外:柳生比吕士线
柳生比吕士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青梅与众不同。
他从小就是沉静的性格,也并不乐于交际,在其他同龄人聚在一起游戏时,他通常捧着一本书在角落里独处。与他相反,绪方唯无论在哪里都受欢迎,她似乎跟谁都能相处的很好。
而这样有人气的女孩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在游戏的间隙,回过头去找正在读书的柳生。
“比吕士,你在看什么?”
“侦探小说。”
“看完可以一起玩吗?”
“嗯。”
于是每隔几分钟,绪方唯就会跑回来问,“你看完了吗?”
“……”
她似乎感觉不到柳生比吕士沉默之下隐藏的冷淡和无奈,不管怎么样,第二天她还是会在柳生看书的时候跑过来问,“我们一起玩吧?”
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绪方唯的印象是越过书沿的一瞥、以及是个贪玩又可爱的女孩子。
然而这种印象仅维持到上国小的时候。
从学校回家会路过一家粗点心店,柳生比吕士有段时间青睐于店主特制的巧克力棒,绪方唯也很喜欢。因此,两个人通常会一起回家,渐渐地,那些热心缠着绪方唯的同学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可是小唯到底喜欢什么口味呢?”
同伴举着不同包装的零食,在身后好奇地问。
柳生比吕士挑选商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回头去看绪方唯的表情,这才发现长久以来,不管他最后递给绪方唯哪种口味,她其实都欣然接受。
“……喜欢?”绪方唯的声音似乎有些迷茫,但很快又染上笑意,她说,“都可以哦。”
那一瞬间异样感在某处悄然浮现,仿佛是在侦探小说中发现了直觉般的伏笔,柳生比吕士安静地收回视线,第二天,说不清为什么,他没有再去那家粗点心店。
而绪方唯仿佛也不在意般,她目不斜视地路过店面,跟他讲学校的日常。
无缘无故取消了一项课后活动,同伴们却有抱怨。
“小唯为什么不来了呢?”
“她根本就是柳生同学的附赠品嘛,就像薯片里的卡片一样。”
“以前也是这样,柳生同学不出来的话,小唯也不会出门跟我们玩。”
年幼的同伴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不满,但这些闲言碎语根本无法影响绪方唯,不管别人说什么,柳生比吕士不参与的活动,她也绝不可能出现。
慢慢地,所有人都发现,绪方唯一点也不贪玩。
她的眼里只有柳生比吕士。
这异乎寻常、令人羡慕的偏爱非但没有让柳生喜悦,反而隐约察觉到其中违和之处。不管他喜欢什么,绪方唯都一样,他可以轻易影响绪方唯的每个举动。如果要比喻,柳生比吕士会联想到妹妹经常拿在手里的洋娃娃,珍贵而精致,随意任人装点摆布。
他常常在妹妹睡觉后,从客厅的地板上捡起那只洋娃娃,即使主人已经非常爱护,但不可避免地出现污渍和破损,过了一段时间,大概就会像其他玩具一样,被丢弃在一旁。
早慧的小少年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像是对绪方唯的某种束缚和掌控。
柳生开始有意识地疏远绪方唯。
他不再跟她一起回家,不去参加任何活动,也不再回答绪方唯的问题。即使这样,被众人簇拥着的女孩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头对他伸出手,带着浑然不觉的天真笑容。
不管他怎么做,绪方唯都不会讨厌他,而这个事实不断累加他心中的烦躁感。
终于在某个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来袭的午后,尚未成熟到波澜不惊的柳生忍无可忍地挥开了绪方唯伸出的手。那天的风呼啸而过,几乎刺痛耳膜,反应过来,女孩已经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尖锐的石头擦过她的脚踝,鲜血滴落在地上。
同伴们纷纷谴责他,手忙脚乱地安慰女孩,很快那些吵闹的声音就消失在遥远的街道尽头。
柳生比吕士难得怔在原地,他有些疲惫又解脱地想:这下你该讨厌我了吧。
然而,好像只是很短的几个瞬间,女孩独自一人去而复返。
“比吕士,”她重新伸出手,像是没有被拒绝过那样,“我们一起回家吧?”
“……为什么?”
“诶?”
“你回来是为什么?”
绪方唯歪头思索了片刻,单纯地说,“我也不知道呢。”
她的脚踝已经被简单地处理过,因为独自走了一段路的原因,伤口重新裂开,红色的血染红了纱布,柳生比吕士垂下眼眸,“你不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