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陡然暗下来的灯光中,绪方唯恍惚了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不知道。”
戏剧已经接近尾声,音乐停下,台词声音通过麦克风显得有些失真。
“是宝石哦。”
幸村精市在耳边回答。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珍宝。”】
与此同时,被放大在扬声器里的声音在礼堂回响,仿佛冥冥之中被赋予了更深重的含义,故事的最后,是一个或许圆满的结局。
【“您高兴吗?”】
【“当然啦,我很喜欢。”】
幕布落下,热烈的掌声中,绪方唯忽然失语。
走出礼堂,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夜晚的海原祭更加热闹,但女生好像没什么心情欣赏,脸上一直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幸村精市也没有打扰她,他们并肩走了许久,直到热闹远去,道路上只余一片寂寥的月光。
“这个故事真奇怪。”
“是么?”幸村精市不以为意,“看来你不太喜欢结局。”
“……”在绪方唯的概念里,“喜欢”和“不喜欢”是非常模糊的词汇,因此她没有说话,只是欲言又止地咬了一下嘴唇。
少年转头,看见她纠结的模样,有些好笑,“别想了,下次我改一个。”
“真的吗?”
“嗯。”
于是女生很快就放下了这个让她耿耿于怀的故事,她甚至忘记问——戏剧都已经落幕,哪里来的下次呢?
树影在连绵月色中起伏。
远离了城市高楼间的公路,僻静的角落里,只有空气与风流动的动静,考虑到幸村精市还在休养,他们在公园的长椅坐下。
也许是久病的原因,少年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长相,在月色下略微收敛了美丽带来的攻击性,反而显出某种脆弱感。
他这幅模样大概很少人见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绪方唯忽然想到。
“幸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呢。”
幸村精市应了一声,“以后可没有理由让你来见我了。”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呀。”
“是么,”他侧头,望向她的眼神平静又仿佛带着一丝早已明晰的释然,“你会来见我吗?”
“会的。”
月色中传来一声轻笑。
“你不信吗?”绪方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他只是摇头,答非所问,“只是突然觉得,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或许你我都能够更轻松一些。”
“诶?”
“很久前,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现在我大概可以回答了。”
女生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并没有那一段记忆。
“什……”
少年的笑意仿佛在月色中融化,瞬息之间,变得很遥远又模糊,她咽下原本疑问,顺着他的话说,“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我不要你记得我了。”
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看见无数灯影在夜空中缓慢升起,星星点点。
“我要你记得你自己。我希望你体会到那些你给予我的心情。我要你离开这一切。我要你去看看更远的山与海。我要你去做想做的事情、遇见真正喜欢的人,然后,做出发自本心的抉择。”
——他要深海里的幻影,去往阳光之下。
他站起来,朝着她淡淡地笑了。那点微弱的笑意落进月色里,与朦胧的雾气与飘忽树影融为一体,微茫又温柔,让人捉摸不透。
恍惚间,时间的指针在耳边滴答作响。
她看见意外的初雪簌簌而下、圣诞雪松亮起星灯、聚光灯中错落的花影、夕阳中残留余温的外套、音符跳动的琴房、铺天盖地的暴雨……
某种失控感毫无预兆地袭来,绪方唯直觉地打断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绪方唯。”
那是一种幸村精市式略带傲慢、柔和的强硬语气,他不为所动地接着说,“也许我只是你的过客,也许不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答案。”
他俯身,靠近她的眼睛,呼吸交缠在暧昧的月色里。
但是他只是垂下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从中找寻着什么。许久之后,才缓缓退开,伸手握着她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
他的吻落在自己的指尖,温柔而克制。
“我已经做了许多不可行的尝试。”
“尽管仍有遗憾,但接下来,是你独自寻找答案的时候了。”
不容置喙的话语中,却隐含某种过分温柔的歉意,少年身上似乎总是萦绕着这种矛盾的气质,如同今晚的月色般明亮而又朦胧。
“我希望你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
有一瞬间,绪方唯觉得视野中的一切都随着幸村精市的话音远去,苍茫天地间仅留下她和高悬在天空中、沉默注视着这一幕的月亮。
许多年后,她的梦里仍有这抹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逃避DDL有些人甚至能在凌晨码字。
*
5章番外终于写完一个承认动心的村,好泪。
村内心:如果不是我真的喜欢,你可能没法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莳、雅治的心肝、明日香、Rayle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粥粥 5瓶;嘻四、见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幸村精市站在窗前,四周安静,只有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响动。
他与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对视。
这是第几次重复经历这段时间,一瞬间脑海里竟然觉得模糊。
在他选择退出这场闹剧后,命运再次谱写剧本,关于“绪方唯”的故事重新开始,只是这一次,故事里没有幸村精市的存在。
也曾试图在故事外去见她一面,但是重来的初秋午后,他从医院出来、突兀地闯入校园,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下在学校里找寻,目之所及之处却是一无所获。
“幸村君?”部活时间的网球部,丸井文太姗姗来迟,“你怎么来了?”
异常感悄然浮现,幸村的目光落在队友身上,丸井文太来的很匆促,手指上还残留着甜点碎屑,注意到部长的视线,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遇到一块特别的蛋糕。”
“我看你是去抢别人的蛋糕了吧。”
桑原吐槽了一句,递上纸巾,指着丸井手上的红痕,像是在跟某人争执时不小心留下的印迹。
“啊,这个啊——”丸井文太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转了转手腕,“要是抢得到就好了。”
幸村精市打断他们的对话,“你刚刚去了哪里?”
“家政教室……”
还没有等丸井文太说完,眼前已经失去部长的身影。
他去家政教室的时候,绪方唯早已离开,社团前辈指着医务室的方向;而当他去到医务室的时候,校医却让他回班级里找找;最后,幸村精市推开空无一人的教室大门,心底某处翻涌的情绪在寂静中趋于平静。
原来离开了冥冥之中的注定与安排,他与她的缘分原来是那么薄弱,连见一面也难以做到。
耳边浮现记忆中的某次问答。
【“你会来见我吗?”】
【“会的。”】
——然而,她真的会来见他吗?
也许答案早已明晰,此刻才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现实。
这一次,绪方唯不再像以往一样顺从。她会拒绝丸井文太的要求,逃避与他们的交集,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化,加入了新的社团,以更真实的态度认识身边的人。可是,即便如此,她身上仍然没有幸村精市想要的东西。
恍惚中,少年推开窗户,夹杂着蝉鸣的风掠过耳际。
“幸村君?”护士敲了敲病房的门,提醒道,“该准备手术了。”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是第五次的重复。
整整四个轮回,无论是他还是回忆起来的绪方唯,都应该对这个千篇一律的故事感到厌倦了吧。少年目光微垂,随手翻开桌上的诗集。
“幸村君,怎么了吗?”
“我马上来。”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再次看向窗户,玻璃上的倒影静静地注视着他,神色模糊。
臆想中的凝视仿佛置身于更遥远的地方,穿过城市的千家万户、越过往复循环的时间,自虚空投落,带着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
——倘若这是场比赛,你毫无把握,孤注一掷。
——整整四个轮回,你只不过在赌她对你有一丝特殊。
*
走廊上空无一人,脚步声从远处渐渐清晰。
这些天来,绪方唯已经是第七次路过海原祭监督委员会的办公室,与前几次不同,今天的办公室门扉紧闭,似乎没有人值班。
距离海原祭还有一段时间。
绪方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这段日子,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幸村精市口中,关于剧本的另一个结局。
当他说“下次”的时候,或许已经预料到今天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对那个奇怪的故事有些在意,犹豫片刻,她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桌子上摆放着各个社团的策划和方案,她扫过封面,意料之外地没有发现属于网球部的那一份剧本。
“奇怪,上一次这个时候……分明已经交了啊。”
正要仔细翻找,门边传来叩叩的动静。
“Piyo~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来人倚着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绪方唯有些心虚地收回手,“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仁王。”
“交一份海原祭的方案。”
这么容易被惊吓到,真是个好学生。仁王雅治笑了笑,不再逗她,扬了扬手里的纸。
“……方案?”
女生的表情却变得有些难以解读,她沉默了片刻,再次确认,“你刚刚是说方案吗?”
“有哪里不对?”
“不应该是剧本吗?”
仁王雅治一怔,“你怎么……”
“我就是知道。”
“按照传统,原本确实准备了舞台剧,”不知想起什么,仁王雅治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不过,我们部长可是个任性的家伙。”
“幸村……?”
“那家伙说什么来不及写完,临时换了别的节目。”
分明是已经完成过一次的剧本,怎么可能写不完?
绪方唯皱起眉头,直觉到这个行为背后,好像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原因,她抬头问,“真的没有写完吗?”
“哈?你怎么比我还关心网球部的节目?”
“我想知道。”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认真,仁王雅治稍微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我没看过剧本。不过,大约没有写完吧,毕竟幸村……你就当他这段时间比较忙好了。”
绪方唯下意识回想起前几次的经历,在记忆中,幸村精市整个七月上旬都无所事事,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手术时间如期到来。
她正要继续追问,短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对话。
仁王雅治看了眼屏幕,神色一凛,“抱歉,我要先走了。”
他把方案放在办公桌上,路过还在出神的绪方唯时,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绪方唯是怎么跟幸村精市扯上关系的。
少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告诉她:
“如果你真的对剧本感兴趣,或许可以去网球部找找。”
“……”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放在真田的柜子里。”
原以为进入网球部需要花费一些力气,说服真田弦一郎或者偷偷溜进去,但是在部活结束后,今天的网球部意料之外没有人留下来加训,绪方唯很顺利地就混了进去。
她从柜子里拿到剧本,还有些不真实感。
正要翻开时,门外有人经过,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是网球部的值日生。
好在他们没有走进休息室的打算,只是一边走一边闲谈。
“今天正选都不在呢。”
“是因为那个吧?幸村部长的手术好像在今天。”
“虽然谁都没有透露,但也没有别的理由了。”他们经过休息室,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说话的少年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完全抓错重点,“……等等,我们部门为什么会有女生?!”
绪方唯恍若未闻,“关东大赛最后一场是什么时候?”
“三、三周以后啊。”网球部的社员下意识地回答,又反应过来,“所以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女生已经从他身边擦肩跑了出去。
透过树影的光斑急急地掠过身上。
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混沌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画面和声音,绪方唯合上眼睛,仿佛与回忆无声地迎面撞上,那些碎片散开又聚拢,最终定格为几句状似不经意的闲谈。
【——“关东大赛的决赛日,那天我要做个手术。”】
【——“不会失败的。”】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在这一天做手术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