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段程也都让江伏把他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他下飞机之后是接连不断的几个会议,参加完会议之后又是日夜连轴的应酬。
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
江伏好心提醒他注意身体,段程也都不以为意。
他只是坐在后座上偶尔闭着眼睛休息,任江伏载着他在城市里像一个幽魂一样飘荡。
江伏也只能专心地开着车,看着前方。
“停车、停车!”
江伏听到段程也突然慌乱的声音,他连忙踩了刹车。
段程也飞快地打开门,连门都来不及关的跑了出去,江伏停好车,连忙跟了出去。
等他赶上段程也的时候,才发现他有些失神地站在一个画展面前。
那里有许多年轻的学生背着帆布包在画画。
江伏走上前去,试探地开了口,“少爷?”
段程也回过神来,他连忙指的画展面前最大的那副向日葵说,“快把这幅画买下来,南南一定喜欢的。”
江伏深深叹了口气。
这都多少次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画,段程也都会让他买下来。
他说南小姐会回来。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走近了一步,微微提醒到,“少爷,南小姐已经走了,一年了。”
“你买回去堆在江环的画室里,都快放不下了。”
“走了就走了吧,少爷,别再为难自己了。”
“她若是真想见你,你又怎么会找遍前南城的找不到她呢?”
“少爷……我们要赶不上下一个会议了。”
段程也站在原地,那些话一句一句都进了他的心底。
他负手而立,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忙碌又自由。
他心中不由地一阵苦闷.
“走吧,江伏。”
段程也离开了那个画展,江伏跟着他上车。
深夜。
他打开音响,惯例是丰南最爱的那首歌。
那个女声低低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歌词有些模糊,听不大真切。
他打开手机,搜索这首歌。
却意外的发现,这首歌在社交媒体上,非常的红。
歌词直击人心,大概说的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心碎故事。
歌词下面有上万条留言。
段程也习惯地往下翻,从前不耻于伤春悲月的他看着屏幕里那些爱而不得,失去故人的故事,觉得有几分概况。
没滑多久,他的手指凝固在半空中。
有一条评论静静地躺在那里。
段程也看了看留言的时间,那是一年前的时光了。
有个ID在下面留言。
“丰南一直在这里等段程也,也哥,等你爱我。”
段程也顿时觉得一股酸意涌上大脑,眼眶里有些湿热。
他像是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慌忙进入那个账号。
事实却是,已注销。
她注销了,留言却还在。
那些她爱过他的痕迹,留存在数据里,留存在他的心里,留存在过去。
唯一不留存在,就是在现在。
屋子里是机械走动的声音,齿轮传动发出的摩擦声像是沙哑到无法发声的八音盒。
段程也拧开表冠,转动调节螺母,那钟表盘显示的是一年前的时间。
是丰南走的那一天。
可惜钟表上的时间能倒退,现实中的时光却不能改变。
段程也放下了手中的器皿,他把钟表修复台搬到了江环。
就放在丰南的画室里。
画室废纸篓里的画稿,他没有丢,画室里的模型器具,他没有动。
他只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坐到丰南常坐的那个落地窗前,他想坐在哪儿,看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那个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即将落山的太阳,懒懒地趴在地平线上。
那车流在夕阳的余晖里,静止成线条,交错勾勒出江水的粼粼波光。
只是没过多久,那夕阳就没到人头涌涌的凡尘俗世中。
从前段程也经常看着丰南画画,她画些什么,他好像不太在意。
他就喜欢看她专注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很羡慕她,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做一件自己乐在其中的事情,大概是段程也这十年来想都不敢想的奢侈愿望。
如今他不用再隐藏,他可以在画室里待一天,研究着那钟表微细到毫米的零件。
他一坐下来,时间就过得越来越慢。
段爷爷总说,段家人,要对时间有敬畏之心,否则会困缩于时空的折叠和岁月的变迁中。
段程也从前不懂。
一个人,应当掌握时间,操纵时间,怎么会被时间所困。
如今,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对过去的一种诅咒,对失去的时光的一种挂念。
好像他坐着那里,衡量着表盘的准芯,这一辈子,就能平铺直叙地到头。
他困在一年前的时间了,困在跟丰南相处的时光里,困在她走的那一天里。
他跟那钟表里的秒针一样,机械地把自己做到最好,没什么失误,成为人人口中的标杆和衡量尺度。
至于他自己空荡荡的内心,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填满它。
他拼命地工作,麻痹自己。
边沿网络的游戏几个月前正式上线,各个角色都做了几个版本的整改。
匠心巨作,口耳相传。
市场反响良好。
只是有一点,玩家普遍反应,那个叫凤歌的NPC实在是太过简朴。
项好日日盯着产品组反馈过来的客户意见头疼不已,不是他不想改。
只是这凤歌的角色设定,上头不让改。
不管角色设计师改了多少个版本,凤歌的游戏角色设定,就是不让改。
不让改也就算了,就连这个角色的日常代码运行,上头都要日日看着。
就这种新玩家进来带着他们看看地图,送送补给的NPC的游戏脚步运行,随便找个实习生就能做完的事情,项好实在是不明白段程也为什么非要亲自上阵。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后台小哥说老板又顶了凤歌的后台运行账号。
不仅如此,项好看了看空置了一年的丰南那个座位,摇摇头。
也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连这个座位都不让别人坐,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空了一年多。
关键还天天让他擦的一干二净。
前沿网络的游戏除了在国内上市以外,在东南亚市场也上线的如火如荼。
段程也带了自己的核心研发团队前往越南参加越南的首次发布会。
越南的合作商很是友好,火热的市场给他们带来了可见的高额利润,发布会结束一定要以后带着段程也逛逛,说让他领略领略别样的风土人情。
会展中心很大,分了好几个演播厅、会议厅和展位厅,段程也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会场外面,围着一大群人。
他被那里的几幅画吸引。
或是从前的习惯作祟,他虽不知道丰南喜欢什么样的画,但出差路过画室,总归想着回带些画册、手稿之类的。
越南友商见他频频回头,立刻看出他的心思,他招呼道,“段先生有兴趣看看,能在这里开画展的,都是大家。”
段程也对着那幅画出神,不过她都离开了,他买这些有什么用呢。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都没有找到她,她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
或许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不了。”段程也礼貌笑笑,“我不懂画作,还是不要附庸风雅了。”
越南友商也不再力荐,一行人离开了画展。
画展内,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子落在在一幅还未完成的水彩前,她手上拿着画笔,灵活几转,高低深浅的色块在纸上汇聚成江海和夕阳。
旁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游客,他们都驻足开始欣赏眼前这个异国姑娘的魅力。
旁边的越南画家赞叹不已,“Iris,想不到你的现场画作也能那么出彩。”
一旁有生意头脑的收藏家赶紧发问,“这现场画的画作,也卖吗?”
“卖。今天所有的画作都卖,而且今天我们的所得,会在公证处的公证下尽数给妇女保护联合基金会,作为我们对全球女性保护的一些支持。”
众人把目光落在说话的这个男人身上,他身形修长,浓眉星目,架着一幅淡金色边框眼睛,头发微长到脖间,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暗条风衣。
眼见的几位行家认出来这个帅气的男人,“自凡老师,您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见到您的画作已经很荣幸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人。”
戚自凡礼貌笑笑,又把眼神落在刚刚那个在作画的姑娘身上,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我徒弟在越南开的第一次画展,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众人了然,原来那仙女是自凡大师的徒弟,难怪手艺非凡,画作传神。
那姑娘画好了最后一笔,拿着画笔转过身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浅眉如青黛,杏眼如春波。
饱满的额头连接高挺的鼻峰。
精致的鼻尖下面是微微上翘的唇峰,她见来人,莞尔一笑,像是从画作下复刻下来的人,看的众生颠倒。
“师傅,你又来看我笑话了。”丰南笑笑。
段程也上了回前南城的飞机,旅途劳累,他有些疲惫。
他把自己陷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力气。
段程也第二天照常打开凤歌的后台,他按照往日的操作流程上去检查了一遍,却偶尔发现昨天凌晨一点,IP显示后台账号异地登录。
他翻了前几个月的登录日志,却发现每隔一段时间,这个IP地址总会出现。
段程也的心咯噔了一下,谁会莫名其妙黑一个NPC的后台,
游戏是边沿做的,查到具体的登录地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当他看到项好给他发来的邮件,告诉他查出来的地址是宁东镇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26章 . 找不到她 (双更合一)重回宁东镇,心……
宁东镇的样子在记忆里实在是太久远了, 段程也装了十年失忆的样子,装久了之后好像自己的脑海里就真正地已经把这个小镇忘记了。
宁东镇在前南城的东南方向,地处偏僻, 从前南城驱车前往要经过绕城高速再上城际高速,穿越三个深邃幽暗的隧道, 最后穿越旷野上浓密的稻田,经过四五个小时才能来到这个以水杉出名的小镇。
宁东镇的水杉又高又大,最奇异的是这些水杉长在一大片湖里,突兀的美妙, 虽地处偏僻, 但慕名而来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段程也在十五岁的时候,启程跟着小叔来这个偏远的小镇, 想要看看湖上水杉的绮丽风景。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觉得这趟旅程,除了充满惊喜之外,还隐含了满途的失望。
他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背对着桌子,手指敲着原木色的桌沿。
一下,两下, 三下……
他最后深吸一口气,把烟蒂拧灭在那玉石烟灰缸里, 拿了钥匙起了身, 给江伏打电话,“出差几天, 私人行程。”
江伏识趣地把他的既定行程往后延了延。
段程也开着一辆越野车,行驶在早春的城间薄雾里,越往东开, 空气中的湿度就越大,山间草木上都挂着晶莹的露水。
穿过山间隧道后,慢慢地就看见了城镇和往来的人群,宁东镇生活节奏慢,早饭铺子飘着袅袅的烟,街边的店铺陆续才开。
段程也驻足在一家名为“宁东修理”的店铺门口。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他隐约可以看到这个不大的店铺里,堆满了一堆老旧的东西。
如果技术部核查的没错,登录凤歌的IP就应当是在这里。
他微微迈进左脚,那门口就有只橘黄色的大猫从他脚底下蹿过,跑到柜子高处,歪着脑袋看着他。
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各种喵,像是个话痨。
里头传来一个男人清爽的声音,他似是在嗔怪那只猫,“来福,别跟客人说那些只有你自己才能听懂的话了。”
话音落,里面的内室里出来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额间散落着些细密的刘海,身上穿着半身防污渍的围裙工作服,手上还拿着一个电扇的内芯。
看到段程也的时候,他并不惊讶,只是拖了张带点皮垫子的折叠铝合金椅子递给他,“你来了。”
段程也环顾了一周,店面很小,四面墙上都是柜子隔间设置,柜子里放置了很多老旧的东西,有废弃的自行车转轴、老旧的收音机零件、被淘汰的手机和电脑……
东西虽破旧,但整个屋子却不因此降低格调。
那些有年代感的东西被非常有仪式感地放在那高低大小不一的柜子里,像是进了一个狭小的博物馆,里头全是些文人墨客用过的物品,说着各自的故事。
段程也坐下来,打量着身边的东西,问道,“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那男人把电扇内芯放置在工作台上,打开大灯,他低头取过镊子,用镊子撕下轴承上的垫片,用金属勺舀了一些润滑脂,封好封条后,那机芯再转动起来就不再卡顿了。
全程不过一分钟事情,他把那机芯放下,看着段程也,“你看,我的手艺,可一点都不比你差。”
“你调查我?你是谁?”段程也听出这个男人语气里的半分敌意和挑衅,从他进来之后,他就没有一刻对他的来到显的突兀,反倒是像在面对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那男人摘了手套,“路城。”
段程也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我记得你,我们见过面。”
他微微俯身向前,看着路城的眼睛,神色从原先的警惕变成了他习以为常的掌握主动权的优越感,“我记得你,租保时捷的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