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看到丰南从他车上下来之后,就让人查了车主,结果车子是租的,他根本没有把这个为了虚荣心撒谎的男人放在眼里。
路城并未被他话里明显的嘲弄羞辱到,他把来福抱在怀里,薅着它下巴上的毛,它温顺舒服地躺在他的腿上,“不错,保时捷是租的,名校学历也是假的,”
“不过我跟你抢她的心,是一丝杂质都没有掺。”
“抢?”段程也看着眼前这个不过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仿佛只是当他在说些过家家的幼稚话。
“你凭什么跟我抢,凭你这十几平方米的店铺,凭你这种懒惰肥硕的猫?还是凭你全部用谎言堆砌出来的成功和努力?”
段程也顾及着这些古旧零件没有点火,只是斜斜地叼着支没有点燃的烟,他语气里一分面子都不留给他。
没人能跟他抢他想要的人。
那橘猫似乎蛮通人性,能感知到人语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蹲在路城身上炸着毛呼段程也。
路城安抚它了两圈,把它从自己腿上抱下去,“我凭什么?”
路城:“你了解她?你知道他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知道她从小大到大遇过什么人,有哪些朋友?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她从哪里来,又想要到哪里去吗?”
路城几个连续的发问,让段程也一下子失了方向。
他只知道她想要待在他身边,他不曾问过丰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也不曾留意她的喜好心情,更不懂她的心。
路城接着说道,“我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经历,我是儿时日日跟在她身后的跟屁虫,来福是她天天去喂的流浪猫,我知道她的不快乐,我也懂她的快乐,按照道理,我才是她最能依靠和信赖的人。”
路城眼里带点自嘲的笑意:“你说我凭什么?”
段程也的耐心就要消失殆尽:“我只想知道丰南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走吧。”路城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似乎就要去忙别的事情。
“你听着,凤歌是我们公司的游戏人物,你若是再篡改后台,我直接让人给你发律师函,不要觉得你年纪小,我就会对你从宽处理。”
路城没有回头,他站在背光处,轻轻冷哼一声。
“有功夫告我还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技术,就凭我这个非专业出身的混子,破你后台的密码绰绰有余。”
\"你还是反思反思你比我虚长的这些岁数,是不是光长身体不长脑袋了。\"
“你——”
路城说的挑衅极了,段程也半只左手还插在口袋里,右手直接抓了那半把折叠椅子,直接扔在路城面前。
“是男人别逞嘴皮子,带上你的家伙跟我出去。”
路城踢了一脚扔在他脚边的半把折叠椅子,没拿,跟着段程也来到前院。
段程也直接把外套一丢,扯掉脖间那碍事的领带,挑挑眉。
论打架,他没输过。
路城刚开始还能招架住,奈何段程也打起架来就跟不要命的疯子一样,几番来回,他就落了下风。
不管段程也怎么问,路城对丰南的去处半个字都没有说。
段程也从这个嘴犟的男人这里得不到任何讯息,自觉是浪费时间,教训够了,从院子里那架破败梯子上抓过自己的外套,抓了根烟出来,衔在嘴里,没点火,欲走。
路城跌撞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腰身,“没分出输赢,你不许走。”
段程也拧着眉,那烟头斜斜地朝着半边天,“你输了,放手。”
“我没输!”路城卯足了劲想把段程也绊倒在地上。
段程也轻易躲过,“你输了,你打不过我的。”
路城失了手,一个没稳住,自己跌落在地上。
早春的地面湿润泥泞,几个来回,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不少的泥渍。
他坐在那里,没有立刻起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你输了,段程也。”
段程也被他这种偏激的样子有些惹怒,他上前半蹲下来,抓过路城的衣领,皱着眉心看着他有些混沌的眼睛,“我说了,我不会输的。”
路城突然抬头看他,眼里的浑浊消失,眸子里倒映出的是早春丝丝的棉雨,“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比我强在哪里,我想来想去,总归还是你会投胎一些,生来优渥,长于名门。”
“十年前在巷子口救下她的人,如果是我,该有多好。”
他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种对遥远岁月的无尽探寻。
段程也突然失去了抓他衣领的力气,他怔怔地看着他,“十年前?什么十年前?”
路城甩开他虚拧的手,站了起来。
“段公子,你莫不是装失忆以假乱真真失忆了。”
“要真忘了,我真替南南姐寒心。”
“十年前,你记不记得宁东镇镇前那个巷子口里的垃圾桶。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夜里你教会她以牙还牙的小姑娘?”
段程也站了起来,他的指缝贴在裤兜边沿的暗线缝合处,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手心里全是汗水。
十年前……怎么会,他只当那是他逃亡路上的一个插曲,只当是两个人在命运的汪洋大海中萍水相逢的偶然。
他从来不曾想过,丰南会是那个姑娘。
她那个时候,太瘦太小,完全不像是十三岁的女孩子。
“我……”段程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早春潮湿的空气里,他竟然觉得自己喉头干涸,他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那个门,空气中飘起了细雨,密密扎扎的雨丝润湿了他梳起的头发。
他不曾记得不愿记得的十年,丰南却穿越人海寻到他。
十年前,对他最好也是他最信任的小叔,带着他来到宁东镇。
他满心欢喜地找到了那一大篇水杉树,那葱绿蓬勃的树干向天而生,依水而浮,他感叹于自然界壮阔的胸怀。
却不想那一天,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壮汉。
场面混乱嘈杂,他只听到他们说,要砍他一只手指头。
他拼命地在山间丛林里奔跑,风呼啸在耳边,夏夜大雨倾盆而至,山间泥泞崴脚,他一路跑到了小镇里。
那些人像一群嗅觉敏锐的猎犬,紧跟在身后穷追不舍。
段程也在巷子口看到了一个大叔刚刚运过来几个已经清理完成的垃圾桶。
他躲在垃圾桶里,用一个细细的木棍支起一条缝,像一只动物一样,潜伏在里面。
下着大雨的夜里,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个身形瘦小的姑娘,左手抱着个酒瓶子,右手多管闲事地抓了把碎叶子,张望着朝垃圾桶这边走来。
她打开垃圾桶盖的时候,段程也看到她的眼睛,眼尾微微向下,有些惊恐,却又干净明亮。
而后过来的大汉用利器威胁她,她惊恐万分,却也没有把他说出来。
他摆摆手走人后,却又遇见几个混混欺负她。
念在她也算是帮了他,段程也“多管闲事”地帮了她,他其实也有点看不懂,明明自己也是陷入穷途末路的困境中,却要教她——
直视黑暗,战胜自己。
他只是随手帮了帮她,这样的流氓他在学校里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个。
这样的随手之劳,用的着她花了十年的时间重新来找到他吗。
十年过去相貌音容已不似往昔,找一个人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段程也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又想起那天酒局上丰南不带犹豫地看着他对他说,她想要亲他。
原来那不是巧合的初见,是她筹划了十年的再见。
她在他身边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想过,他们曾今见过。
傻姑娘,你怎么不问问我,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呢。
若是你问一问,会不会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十年前那日一别之后,段程也回了前南城。
他必须回去。
十五岁的他这才知道,他爸爸走的时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让人轻易知晓你的脾性,随意了解你的喜好。”
他把四个字奉为圭臬——
别信他们。
他说他失忆了,不小心摔下山去砸到了脑袋。
他知道,他还太弱。
爷爷抱着他哭,说他命苦,幼时丧父丧母,本才智过人将来指望有所大成,却一夜之间宛如痴呆。
小叔试探他,假装无意把他父母遗物放在他面前,日日逼着他听他讲过去一家三口的快乐回忆,想要从他眼里看到一滴眼泪。
可是他却无动于衷,仿佛真的失忆。
从此以后纵情酒场,不学无术。
他知道卧薪尝胆、破釜沉舟的故事。
他知道百二秦川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故事。
他知道他自己,一滴眼泪都不能掉,一个人都不能轻易信。
他习惯把情绪消化在心里,也习惯封闭自己不懂爱人。
如果当时丰南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他可能也会下意识地说,忘记了。
段程也知道自己心里,是逃避那一段时光的回忆的,那个时候他遇到了美好的她,却也品尝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只是当日一见,段程也的心里,多少还是有她的影子的。
她站在巷子口,虽然白色的连衣裙上沾满了点点的泥渍,可是眼里的干净却宛若星河。
他不太记得她当时的脸了,以至于当他看到宋一凝穿了一条白裙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夸了一句,“你穿白色很好看。”
从起以后,众人都知,新晋娱乐圈小花宋一凝,最爱一袭白裙。
酒局相见时,丰南穿了白裙子,举手投足全是宋一凝的味道。
她是为了引起他注意来到他的身边刻意地去模仿另一个人?
段程也心想,为了引起他注意来到他的身边刻意地去模仿宋一凝的人太多了,可是丰南,是最不需要模仿的啊。
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啊。
段程也坐在车里,车子发动着,但是他靠在驾驶室的门沿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开始回忆从前两个人的相处,想从中再找到一些关于她是否问过他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的回忆。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幅画。
画里的他鼻头上粘着个创口贴,留了个板寸,侧边脑袋上剃了个张扬的“Z”。
那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留的中二发型。
丰南是怎么知道他以前是这个样子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以前见过他。
段程也心里的悔意翻涌而至,他在看那幅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好好的想一想,从前他的样子,为什么她会知道。
不是丰南不跟他说,而是过去的自己从来就不在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扬着笑,拿着笔改着自己的唇角,“我应该是笑的。”
丰南拿过他的笔改着他的唇,让他的神情开始变的有些凌厉和忧郁。
她坐在画凳上扭头,抬起白净的脸,她指着那个不开心的段程也说,“这才是你。”
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懂他的,初遇时懂他的狼狈,相处时懂他的不快乐。
段程也下意识地踩着油门,他想回江环去看看,那幅画还在不在。
他几乎是跑着进画室的,可是他忘了,画室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都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
关于她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段程也失神地跌落在沙发里,他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那个扔废稿的纸篓。
他还记得,那是他特意叮嘱李阿姨说不要扔的。
段程也捡起其中一个滚到他脚底下的纸团,他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抓住纸团一侧,一只手就平地展开。
随着纸团的展开,他的眉头变的越皱,等到那幅画完全被展开的时候,段程也突然觉得有些心安。
是他那副画。
还好,画还在。
段程也找来一块画板,把那副皱的不成样子的画用四个活夹夹在画板上,让它立起来。
他空落落的心突然有了寄托,他想掏烟驻足欣赏一下,又怕烟灰飘到画作上,忙收了手揣回兜里。
明天要找个画师裱起来,他想,那是南南给他画的像。
他看着看着又觉得想笑,当初的他躲在垃圾桶里,身上臭到连自己都嫌弃,怎么在她眼里,在她笔下,还是这么帅。
他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些晶莹的东西迷离在睫毛之间,他伸手往太阳穴一抹,却看见自己掌心上猩红的痣。
真TM跟路上偶遇的神叨叨的算命先生说的一样,掌心有远山痣的人,果然一辈子都得不到真爱。
段程也蹲下身子,他没什么目的的在纸篓里翻着,却翻出了很多碎纸片。师儿
那纸片像是撕的匆忙,有些连接之处还未彻底扯开,段程也拾起一片纸页,上面是丰南的字迹。
也哥今天说我做的汤好喝,+80分。
也哥说今天回来,可是他食言了,-20分。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捏着纸片的指尖微微颤动。
从这种不公平的打分方式上,段程也知道,
他对他的好,她百般放大;他对他的坏,她既往不咎……
段程也把纸篓里的碎纸全部倒出来,他搂过地面上细碎的纸片,他索性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拼凑着那些纸片。
丰南说他不认得她画的画,的确,段程也从前不关心她画的是什么。
丰南说他不记得她的生日,的确,段程也没有问过她生日,甚至,没有问过她有没有家人。
他没有带她见过她的朋友,没有对外说过他有女朋友,更不会想到去见她的朋友。
他经常不回消息,突然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
食言毁约这样的事情,他做了不下十几次。
他从前把丰南放在什么地位?豢养的金丝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