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程也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桌椅上, 坐没个正行, 臭着个脸,插不上话。
终于, 有一个设计师注意到了在一旁不说话的他。
估计是觉得他坐在那里显的有些格格不入,对他们的话题也参与的很少,那个设计师开始跟段程也找话聊。
“哟, 段先生也在,幸会幸会。”
其他几个设计师平日里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来头,都纷纷侧目。
戚自凡微微侧过头,轻声细语落在丰南耳朵里,“他是你叫来的?”
丰南摇头,脸上带点无奈的笑意,耸耸肩,“我还能赶他出去不成。”
他俩一来一回地落在段程也眼里,那就是耳鬓厮磨。
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听一下吗,非得咬耳朵!
段程也黑着个脸。
那个认识段程也的设计师见段程也黑了脸,以为是他们怠慢了,连忙跟别的设计师介绍到,“段氏集团的段先生,于怀表业的现任执行董事。”
于怀表业的腕表设计一般都是聘用国外一些有机械工程师背景的设计师设计的,国内的设计师基本上想接触都接触不到,但老牌子行业的名头响亮的很。
那些个设计师一听,就立刻了解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地位了。
若能借此机会熟络熟络,方便以后多个人脉,也是极好的。
于是那些个设计师又开始夸段程也。
身家、相貌、气质、打扮……凡是能夸的,都被夸了一遍。
段程也听着那番不知道有几份诚心的话,心里倒也微微平衡了一点。
听上去他跟戚自凡比,他没输。
轮到最后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夸的时候,他微微有些窘迫,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夸过的。
他灵机一动看到段程也头上那个锃光瓦亮的闪电符,一拍脑袋,“啊呀呀,段总这个发型,啧啧啧,都说寸头是检验男人帅不帅的唯一标准,段总,你把这个标准抬的这么高,你还给不给别人一条活路了!”
段程也:……
倒也不必这么浮夸吧。
丰南一直不说话,听到那设计师浮夸的演技和搜肠刮肚找出来的形容词,她没忍住,低低地在那里笑。
段程也看到她笑,心情莫名好,他用只能她听得见的声音,侧过头对她说,“沈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嗯?”丰南听到他的声音,抬了头,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什么怎么样?”
“我的头发。”段程也把原先放在椅子背上的手收了回来,双手合十抵着自己的下巴,清了清嗓自己的嗓子。
她从前细细描绘的那幅画,被他平平整整地裱起来放在房间里的那幅画。
画的就是他这个样子,这个过去的发型。
段程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那一刻,他希望她记起来,又不希望她记起来。
两种矛盾的心情在心里交叉,好像哪一个结果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丰南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那小梨涡随着嘴角上扬,眼里的光隐隐戳戳。
段程也仿佛就能听到她下一秒就要说,我记得啊,你从前就是这个样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我最爱你的,也是这个样子。
可是,他却明明白白听到她说的是,“嗯,很帅,很像日漫里第一集 出现的反派。”
她脸上微微带点笑,说出来的话却扎穿心。
段程也脸上的期待凝固在一起。
什么反派?我明明是男主角啊?
反派能在第一集 出现吗,第一集出现的,明明是炮灰!
“南南,这个给你。”戚自凡夹了一块排骨,正要夹给丰南。
段程也立刻伸出自己的筷子堪堪地挡住,用手做了一个停下的动作,敲了敲桌子上的公筷,“你不讲卫生。”
戚自凡被他莫名其妙而来突然彰显的“公德心”带来的谴责弄的没的办法,不跟他计较,拿起了桌上的公筷,想要继续夹菜给丰南。
只不过戚自凡看中了哪一块肉,段程也就先行抢走那块肉,塞进自己的碗里。
戚自凡试了几次都被段程也截获,段程也反应速度很快,他掀着半边嘴。
哼,反派就反派。
反正不给你夹。
我不吃饭都不给你夹。
丰南忙着招呼来人,没怎么注意到段程也和戚自凡的“剑拔弩张。”
等到午宴都结束了,才发现段程也的碗里,大大小小地堆成了一座山。
丰南的强迫症很严重,她余光看到段程也碗里各式各样的菜,拿起湿巾擦着嘴角,却还是没忍住,礼貌地提醒他,“段先生,粒粒皆辛苦。”
段程也有些挑食,望着那一堆不管他爱不爱吃都从戚自凡手中夺过来的菜色,心里苦。
不过这是丰南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他捋了捋袖口,端起碗筷,连忙扒拉着碗里的菜,吃的一干二净。
吃完了之后,他“一不小心”地把碗默默摆到靠近丰南的那一边,抱着手很冷酷地等她夸。
那碗里一干二净,空空如也,一粒米饭都没有剩下。
段程也觉得自己简直是珍惜粮食的表率!
可是丰南却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兀自跟着那些设计师走了。
段程也从洁白如玉的碗里看到自己衰丧的表情。
耷拉着眼皮。
衰丧衰丧的。
午后,一行人在茶室里品茶赏画。
段程也懂酒不懂茶,懂表不懂画。
他今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隔行如隔山,有些圈子不是你想混就能混的进去的。
什么构图笔触三大面、什么印象野兽未来派。
他只看见地上的盆栽里有几只蚂蚁忙忙碌碌似是在搬家。
观察久了,他甚至能说出哪只蚂蚁最偷懒最划水。
众人说到热烈处,竟然还会问问他的意见。
他支支吾吾,胡扯一通,他心虚地觉得他自己这只蚂蚁才是最划水的。
终于到了自由品鉴的时刻。
这意味着段程也可以跟着丰南找机会跟她说话。
可是丰南身边总是有个碍事的戚自凡。
他跟了一路了只能装模作样的看着那些他也看不出具体好坏的画,找不到可以跟丰南搭话的机会。
工作室的东边用支架挂了两幅画,一副画的是夜间明月,一副画的是人间烟火。
戚自凡站在画下,“南南,你帮我挑挑,这两幅画,哪一幅更胜一筹。
这还用挑嘛,段程也在一旁挑着眉,横亘在两人中间。
南南这个性子,按照她的喜好来说,她爱清风明月必然胜过人间烟火。
段程也一脸期待地等着丰南的答案。
丰南只是用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个画着夜景画框。
“这画的是克拉科夫中央广场?”她问道。
戚自凡走到画前,眼里带些柔柔的笑意,他点头,“没错,弗洛瑞安城门上挂着的壁画我带不回来,但我给你带回来了波兰的夜景。”
丰南的眼尾微微上扬,那眼里的惊讶变成笑意,“不错,是波兰的夜景,是克拉科夫广场,是那个我待过的地方,那个广场上有成群的鸽子,拿一包小食坐在那里一天,那里的鸽子就挪不动道了,贪吃的围着你叽叽喳喳的。”
“可惜广场上的鸽子太多,我认不出哪个是小叭。”
戚自凡说话之间带点无奈和恼人的笑意,“也就你能在广场上跟一只鸽子当朋友。”
丰南:“师傅,我没想到原来你也去过那里。”
戚自凡:“看你发的那些随笔作画,我看轮廓大约能猜出来,我前段时间去欧洲开展,顺便就去了。这幅画,送给你,当做开业礼物。”
丰南脸上的笑容一直都在。
段程也的面色却僵在那里。
毕竟是三年,那个他缺失的三年。
有人陪她去看过外面的山川河流,有人懂她世界里的童真浪漫。
而他,除了漫无方向的寻找和不知结果的等待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他也想去那个什么绕口的广场,陪她喂一天的鸽子。
他也想跟着她,随便上一辆往北开的绿皮火车,去哪里都好,只要有她在。
丰南爱人间烟火胜过爱清风明月了。
是不是意味着。
丰南不会再爱段程也了。
段程也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疼,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多么怕丰南的心被他那些缺失他的岁月里的,被来自于别人的温柔填满。
他多么怕自己在丰南的心里,再也没有半点位置。
就比如现在,眼前的姑娘眼里只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段程也进不去她的世界。
他自觉地靠在墙脚,没有再跟着去。
他觉得舌尖没有味道,掏了兜里的烟,出了门拧着火。
侧着头眯着眼狠狠地嘬着,
灭了烟,他开车走了,一时间翻涌而上的情绪,他需要消化。
这一天,怪打击人的。
第32章 . 追寻(双更合一) 前男友的身份,他也……
快到五点的时候, 方盖才匆匆忙忙带了个蛋糕过来,她剪了个干练的短发,日子过的潇洒肆意。
“怎么才来, 方老师,我这开业典礼都结束了。”丰南接过她手里的蛋糕, 还不忘调侃她。
工作室里人已经都散了,丰南关了前院的办公区,带着方盖从后院的楼梯来到了私人居住区。
“可别提了,今天路上堵车。”方盖把一堆包裹放在沙发上, “可以啊南南, 你这工作兼生活都在一栋楼里,通勤距离就两分钟啊。明天周末, 晚上跟你挤一个被窝,不走了。”
“瞧瞧姑奶奶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方盖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解开上面香槟色的丝带,从精致的蛋糕盒子里拿出来两个小勺子,分给了丰南一个,“怎么样,你这海龟回到我们大祖国的怀抱觉得怎么样?”
丰南接过勺子, “少贫,你这三年, 每逢寒暑假, 哪次没有来找我,别做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来。”
“还不是你, 机会送到你面前了你不去,非得撞了南墙之后再去国外漂泊,我要不是怕你在外面一个人孤独死, 我才不来找你。”
丰南吃的快,用勺子从方盖那份小蛋糕里面兜着吃,“我觉着挺好,虽然不能以学生身份在外面求学,可是我在意大利的那段日子,也认识了不少设计师,接触了学术派和社会系派,这才让我美术应用有了一些见解,怎么说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是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方盖敷衍道。
她知道丰南当初走,其实是为情所伤,如今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南南,我问你个事,你得实话告诉我。”
“你这次回来,总不会是为了他吧……”
方盖有些小心试探,她又怕说的太含蓄丰南没听明白,解释道,“就你那个,大四快毕业那会交往的那个地下前男友。”
“前男友?”丰南放下吃完的蛋糕壳子,摇摇头“算不上前男友吧,他没把我当女朋友,前男友的身份,他也不配有。”
“那我该怎么称呼这个兄弟?炮.友?”
“滚。”丰南笑着拿了个抱枕砸过去,“休要再提啊,再提翻脸了。”
方盖躲过枕头,抱在胸前,拖着个脑袋,“你说从前你那么喜欢他,若是见了他,真能保证一丝旧情也不复燃?你别撒谎,在波兰下大雪那次,你是不是躲在壁炉旁说你想他来着!”
丰南也学她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拖着个脑袋,若有所思,“那会不是刚失恋嘛,刚失恋的人说的话,当不得真的,不瞒你说,我也怕我还余情未了。”
“不过,在打过几次照面之后,我发现,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十年前,那都是过去的丰南在过去的时光里经历的故事,都跟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或许,在我一个人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把过去和现在割裂清楚了。”
人不应该生活在过去的阴影底下,也不应该依附于别人所活。
或许自己的勇敢和果断,不是段程也教的。
如果她本身没有对抗恶魔的勇气,那她又怎么能保护自己全身而退呢。
这么些年,她偶尔还是会梦见下着大雨满身是血的自己,也还是会害怕梦里看见王齐国半伤了的那只眼睛。
但是她至少学会了,不逃避。
她就堂堂正正地在这里,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没错,你瞧我,提他做什么,你瞧你现在多好。”
方盖拿出手机凑过来自拍,说话说的没心没肺的“失恋让人成长!”
相机咔嚓一声,两个人就来了一个闺蜜之间的合照。
方盖嘟囔着,“丰南你的脸怎么这么小,不行我要把我的脸P一下。”
各种软件一套上,方盖发了一条朋友圈。
附言:两个单身姑娘寂寞的自拍。
丰南嫌弃地做老爷爷看手机状,“你什么时候这么婊里婊气的。”
方盖翻着留言,“要实时传递老娘单身可撩的信号,不然你以为我男朋友都哪里来的,还不是靠我善心经营,广撒大网。”
“得了吧海王姐姐,您当心翻车。”丰南收拾了东西去洗澡。
段程也刚洗完澡出来,湿漉着头发,就听见手机一直一阵一阵的。
一抬屏幕,满屏都是何勉发过来的消息。
“也哥,我发现重要信息。”
“真的,我保证,独家秘方。”
他怕段程也不理他,还特别加了一句,“跟我南姐有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