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画展, 什么盒子……”宋一凝把门往里头打的更开,“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进来说, 非得这样跟我站在门口说。”
“宋一凝,你别跟我装,你觉得我是来跟你聊天还是跟你叙旧的,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那东西,是不是你换上去的。”
段程也摁住宋一凝托着手的门框,阻止她往里开的动作,脸上可见的烦躁和不耐,好像在这里多呆一秒他就浑身不适。
宋一凝把手放下,她接到段程也电话的那一瞬间,就能猜出他能找到她肯定是去查过监控了。
她只是恰好目睹,他没有任何证据说是她做的。
“是,我是去过画展,可是那东西,还真不是我放的,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拿着一个大大的垃圾袋,我想那里面,应该就是本来的东西吧。”
宋一凝心里清楚,段程也一定也看到了那个人。
“也哥,你不能丰南一出事,就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吧。”宋一凝说话间带点委屈,“你要真想知道,或许可以去找找那个人,问问以前她还有哪些冤家,我和丰南无冤无仇的,用不着这么膈应她吧。”
宋一凝轻轻巧巧地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
段程也没抬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没点火,斜斜地衔在嘴边,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最好没有过,也不要有动她的心思,不然,你几条命也赔不起。”
段程也关了那头门。
宋一凝在门后面站了许久,而后,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里,藏了藏袖子里有些发抖的手。
段程也回了江环自己的住处。
李阿姨正照例收拾着屋子,听到门开的声音还有些奇怪,只见段程也大步跨进卧室,行色匆忙。
她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只是在他身后喊着:“段先生,您怎么回来了,在家吃晚饭吗?”
那头的人没回应,楼上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段程也拉开橱柜门,里面全是一排的白裙子。
丰南穿起来好看,他以为她也喜欢,如今来看,却是一个天大的荒诞。
他心心念念让她回到他身边,但是他有没有想过回到他身边做什么?回到他身边做回原来的那个人吗
做回曾今那个心里装着噩梦,从来不敢做回自己、成为自己的丰南?
他把那堆衣服从橱柜里翻出来,尽数丢在地上。
那动辄五位数的真蚕丝布料在他手上,好像令人做呕的垃圾。
他一件又一件地买回来,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穿,甚至连他们在最亲密的时候,都沉醉于他遐想出来的美好中。
他怎么有脸去找她,要求她回来。
李阿姨许久不见动静,小心翼翼地上楼查看,却看见房间里被翻的一片狼藉,平日里段程也让她好生看护着的那些南小姐的衣服被丢的到处都是。
段程也就坐在那堆衣服中央,不管不顾地在哪里拧着眉抽着烟。
那烟灰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落在那真蚕丝白裙上,随便一点星火都能灼伤这娇气和昂贵的布料。
李阿姨连忙蹲下来拢着他腿边的衣服,心疼道,“段先生,您从前不是最爱惜南小姐的东西吗,这是怎么了。”
“把这些地上的,还有柜子里的,都处理了。”段程也没起身,空洞地看着前方。
“处理了?段先生,是什么意思,如何处理?”
段程也的语气有几分无力:“就是扔了,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阿姨心里疑云重重,看段程也那个样子,却又不敢多问,她只得颔首:“是。”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堆几乎都没怎么穿过的衣服全部装进垃圾袋里,带下楼。
段程也坐在那里没起来,控制不住心中的烦闷,那戒了有段时间的烟瘾又突然而来,想停却又停不下来。
太阳隐了半边脸,就要掉落在江环对面的护城河里的时候,段程也从地上起来,他想去寻个答案。
他本来以为,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有些事情,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听丰南慢慢跟她说。
她想说时会俯在他膝上,他能安静地倾听着,她不想说时,他也能在她旁边,陪她消化人一生要学会的成长。
如今他却发现,那些尘封在过去的事情,他没有立场也不能从丰南的嘴里知道了。
他起身下楼,去寻个答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城刚要按动自动卷帘的按钮,却听到门外的感知装置发出有客人来了的提示音。
“不好意思,我打烊了……”路城抬头,却看到来人竟是段程也。
他没说完的半句话藏了回去,转而换上了有些不太接待的口吻,“你怎么来了。”
段程也把手里的一堆吃食,两罐易拉罐啤酒放在桌子上,兀自说道,“饿了,一起来吃点?”
路城看着有些反常的段程也,没说话。
段程也从容自如地好像在自己家一样,从店门后面翻出来一张折叠小桌板,拉过那两条塑料椅子,坐了下来,把桌子上包装着严严实实地还热火的吃食打开来。
扯了那啤酒易拉罐的环,仰着头就喝了起来。
路城洗了个手,上桌吃菜。
酒入喉暖身,路城带着点打量,“你这是有事求我?”
段程也夹着花生米的手一颤,那花生米从筷子中间溜了出去,他索性放下筷子,把手环抱在胸前,手肘抵着桌子边沿。
“她在这儿长大?”
路城心里大概是把段程也的来意猜的七七八八,总归不是来找他交朋友的,也知道他说的那个“她”,就是丰南。
段程也今日的模样,倒跟往日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些不同,连带着路城看他顺眼了很多,说的话也不那么话中带刺了。
“也不准确。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八岁的时候跟着丰阿姨一起过来的。宁东镇物价低,交通不太便利,王齐国觉得躲在这里,债主们就找不到他了。”
“王齐国?”段程也有些不解。
路城抬眼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疑惑,解释道:“丰阿姨的第二个丈夫,丰阿姨离婚后嫁给了王齐国,南南姐的继父。”
段程也有些错乱,他以为丰南会在宁东镇可能是因为沈家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却不想是因为家庭变故,浮萍漂泊,他追问道:“待了五年,直到十三岁?”
“没错,十三岁之后,她回了沈家,宁东镇,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段程也坐在那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路城观察入微,了然于他的疑问,把筷子放置在桌上,“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也愿意带你去看看。”
“好。”
快到除夕的宁东镇虽然比往日里要热闹,但小镇里凛冽的寒风还是早早地把人逼进了屋子里。
那七拐八拐的街道巷子口只留下随风飞来飞去的塑料袋。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颓败,路城走在前头解释道,“再往前走就是宁东镇的老城区了,前些年拆了一大片,新的房子一直没有盖起来。”
段程也在后面消化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信息。
走了许久之后,路城在一幢破败到有些扭曲的楼里停了下来,他朝着那个危楼抬着下巴。
“就是这儿了,王齐国就住这呢。”
段程也抬头朝那个房子看去,那楼层上没有一个房子亮着灯火,明明就是一幢经久失修的危楼,没法住人的。
“这地,是不是要拆了,能住人?”
“没错,早就不能住人了,每家每户都拿了补偿款走了,不过他还在呢。”
话音刚落,段程也就听见有人吹着个口哨从危楼下面的最后一层的平房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形有些佝偻,晃荡个身子,像是泡在酒缸里的醉死鬼一样,扯着腰带对着墙,像是在方便。
段程也:“他难道没有拿到赔偿款吗?”
“拿了,全宁东镇的人都知道,那拆不到的危楼下面有个老赖,赔偿款赌光,借钱不还,整天醉的不省人事。”
路城朝着那人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南南姐在宁东镇的这五年,没少受他欺负。”
段程也走上前去,抓过那人的衣领。
王齐国没有防备,一个跌倒在地上,他朝着空气乱踢,“干什么,我说了我没钱 ,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去找王旗智,她有钱!”
段程也直接从地上捎手顺了块砖,转身到王齐国的面前,单手把他的一只手用力摁在地上,另一只手扬着那砖,抬头对路城说,“我废他一只手,够不够赎他对丰南犯的错。”
王齐国在光线不太好的夜里本就看不大清楚,本以为是债主上门来讨厌,猥琐地只敢求饶,半分挣扎的欲望都没有,如今听到丰南的名字,他像是一只黏糊地八爪鱼一样使劲想遁地而来。
王齐国坐在地上,反手抓住了段程也的肩,他的脸靠的很近很近,就差点要跟段程也贴在一起。
段程也这才借着光发现,眼前这个人只有一只左眼还能见到瞳孔和眼白,右眼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像是几层泥垢糊上去的伤痂。
他笑的阴森恐怖,一张嘴露出嘴边上两颗被烟酒熏黑的黑牙,颤地连右眼上的伤疤都连着笑肌一抖一抖地,令人发怵。
他那唯一一只看的见的眼睛,听到他说到丰南之后,像是高山上看到猎物的秃鹫,直直地贴面问他:“你认识丰南?”
段程也没有防备,他突如其来地靠近一时间让他觉得心头恐惧,他下意识甩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竟被他夜色里这张恐怖的脸吓的后退几步。
不料那人直接连滚带爬地翻动着身子,死死地抓住他的裤脚,用那一张只有一只错位畸形的眼睛的脸抬头问道:
“你认识丰南对不对,你帮我传个话,你问问她,你问问她,她爸的这只眼睛,什么时候来赔。”
第57章 . 心结 只是一条裙子,你想借此让我膈应……
一时间的信息不对称让段程也觉得有些无措, 他出于本能地想甩开像颗牛皮糖一样粘在他鞋面上的王齐国。
路城上前一步,蹲下来直直地看着他,齿间吐出两个字:“放手。”
王齐国抬头看到路城的脸, 才面露惊慌之色,像一只老鼠一样地跑进那危楼里棉被盖子堆在一起的“家里”了。
段程也看着泡开的人, “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欺软怕硬的东西。”路城只是说了七个字,继而转头看向段程也,“我忘了跟你说他这副骇人的模样,倒让你没准备了。”
段程也回想起刚刚王齐国的话, 朝着他走的方向, “他说赔什么?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路城随意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台阶上, 递给段程也一支烟:“你遇见南南姐的当天夜里,她回家之后,就遇到这畜生又犯病了,她看不得丰阿姨被欺负,却失手伤了他一只眼。”
段程也把玩着那烟身的手微微一顿。
那些过去对她来说难以忘记的事情,在如今谈起来,虽然只是一句话带过, 但段程也设身处地地想了想。
一个十三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对抗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喝得酩酊大醉人畜不分的中年男子, 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更何况那年街头, 他见到的她,是那么瘦削的肩头, 那么伶仃的身骨。
连他看到王齐国那张脸和那只眼睛的时候,大脑皮层刺激生理上传来的不适都让他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连连作呕。
更别说目睹这一切, 造成这一切的丰南了。
“别同情那个人渣,他活该。”路城蹲在那里,一圈一圈吐着烟圈,“你看到前面那个废弃的书报亭了吗,我五岁开始,就绕着远路来这里买漫画,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看漫画,而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楼下,听那楼上会不会有那人渣传来的打骂声。”
“我小时候跟别人打架,个子小,打不过人家,南南姐比我大几岁,不管她心里有多害怕,她还是会挡在我面前,跟我说,小城你快跑。”
“她说,只要一个人跑的够快,那些烦恼就能被他甩在身后。”
“不过在有些电闪雷鸣的夜里,我听着楼上不知道是谁的哭声,像个疯小孩一样,哭哑了嗓子在楼下喊,南南姐快跑。”
段程也把捏在手里的石子稳准狠地丢向那危房里的玻璃窗,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
那石子砸碎了玻璃窗,在夜里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后来我才知道,跑,不是动起双脚,转移方位,而是在这里。”路城指了指自己的心。
“心里逃不过,怎么样都逃不过。”
路城说的真切,像是对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追忆往事。
“不过说实话,段程也,那天夜里,要不是遇见了你,她也不会有勇气拿起那把刀,也不会因此能够离开这里,换一个角度来说,你对她也算的上是另一种救赎。”
“我想了想,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想要找到你的原因吧。”
段程也苦涩地笑笑,他算哪门子救赎。
“我听说那天夜里,急救车把整个小区的人都惊动了,大人们纷纷围上去,看到了那个时候还只有十三岁的南南姐,她穿着一条白裙子,脸上全是血,身上也全是血。”
“只不过那以后,一直把爱穿白色的南南姐却从此以后再也不穿白色了。”
路城继续说:“她穿白色的衣服真的很好看,哪怕是一件普通的水洗地发糙的旧衣服,她也能穿出点卓尔不群的仙味。”
“南南姐出事了以后,沈叔叔就把她带回了前南城,因为情况特殊,南南姐是自卫,又是非成年人,沈家又出了一大笔钱,那畜生看到那笔钱甚至觉得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同意和解了。”
段程也借了路城的火,低头拢着:“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他这种吸血鬼还不得把沈家当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罐子?”
“丰阿姨跟王齐国离了婚去了国外,沈家财力日渐雄厚,沈叔叔花了不少功夫清理关系,南南姐平日里又低调,王齐国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个性,他除了能打骂自己的亲生女儿催她去沈家讨钱以外,做不出什么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