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林悠微微诧异,“你知道我搬出来了?”
  “嗯。你小叔说的。”
  前几天訾岳庭和林文彬通过一次电话,为了訾崇茂过寿的事情。他在电话里旁敲侧击了一下林悠的情况,得知她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林悠说:“就在新桥路上。”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离你家不远。”
  訾岳庭发动车子,“到了那边你指路。”
  “好。”
  出城方向的路道拥堵喧嚣,前方乌云密布,有要下雨的趋势。
  今年的雨似乎特别多。
  訾岳庭有些烦闷,好像每次单独和她在一起时,都遇上雨天。
  一百秒的红灯,车速降下来,随着车身静止,转经轮上的铃铛也不响了。
  车里的冷气吹在她的鬓角,是清凉的,林悠手里捏着帆布包的带子,捏得很用力,就像离开他家的那天早上一样。她将小稿藏在了衣服里,一路抱着,生怕会掉出来。
  雨将下未下,訾岳庭问她:“你有多久没回北川了?”
  林悠答:“每年过年我和小叔都会回去。”
  车子里静了一会儿,訾岳庭在思考。
  林悠侧过头问他:“你呢?”
  訾岳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一下。
  “十年。”
  訾岳庭知道,如今的北川早已不同往昔。新县城的选址在靠近绵阳的安昌河畔,离老县城二十多公里,地势平坦,避开了大山,已经建成好几年了。但他一直没回去看看。
  那是个伤心地,他没勇气回首。
  十年。原来他再也没有回过北川。
  林悠黯然伤感。
  訾岳庭问:“你奶奶身体好吗?”
  “还不错。”
  “多少岁?”
  林悠在心里算了一下,“七十二。”
  訾岳庭感慨一句,“那还挺年轻。”
  那个年代的老羌人结婚早,姜玉芬二十岁就生了林国栋,正赶上社会动荡,最开始给儿子取名叫做林文.革,是后来才改成的国栋。
  訾岳庭心里在想,往后有机会,应当去北川拜访下老人家。
  红灯的读秒结束,訾岳庭拿出手机解锁。
  “你的电话我存一下。”
  他补充,“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不怕找不到人。”
  林悠说:“你可以来我单位找我。”
  訾岳庭沉吟,“不太好。”
  林悠在他的手机上输入号码,然后点下拨号,直到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挂断。
  “存好了吗?”
  林悠把手机还给他,“拨号第一个是我的号码。”
  訾岳庭应,“好。”
  林悠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么做的动机,语气谦卑道:“我拿那张小稿,是想回去临摹,画完了再还给你……对不起。”
  他对她的语气始终如一。他并没有生气。
  “没事。前面怎么走?”
  林悠留神给他指路。
  小区道窄,他的车子宽,停车不太方便。訾岳庭倒了两把,才把车子停进一条不碍人的路道上。
  下车时,訾岳庭从后座拿出一只纸袋,什么也没说。
  里面是打算送给她的画册。
  林悠提前告知他,“在六楼,有点难爬。”
  “没事。”
  看着阳台防盗窗挂着的鸟笼,訾岳庭就知道,这小区住的老人多。
  上了楼,林悠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她才搬过来没几天,纸箱还摆在客厅里,一打开门就能看见。
  林悠不懂怎么招待客人,进屋后说了一句,“我去拿小稿。”便扔下訾岳庭一个人进了卧室。
  訾岳庭环顾了一下房子,家具都上了年纪,整体看起来有些旧,尤其是客厅摆着的红木沙发,年代感十足。
  他没打算多呆,也就没有坐下。
  正这时,有人敲门。
  林悠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凑门洞前看了一眼。
  是沈一安。她想起,家里空调的遥控器坏了,老戴说去给她配个新的。
  林悠没想到老戴会让沈一安送过来,一时有点慌张。她转身对訾岳庭说:“是我同事。”
  訾岳庭站在那,等她做决定。
  “你能不能……先去卧室坐一会儿?”
  沈一安是见过訾岳庭的,如果两人这么撞见,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訾岳庭其实觉得没这个必要,这种场合,他应付的来。但他尊重林悠的决定,点头进了卧室。
  门关上,訾岳庭站在卧室里,无处落脚。
  老房屋,没什么隔音,客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訾岳庭听出来了,是报案那晚接待他的那位民警。
  訾岳庭站在门边等待,视线保持着基本的克制,简单打量了下她的房间。比起还未收拾妥当的客厅,卧室算是齐整的,靠床摆着一张旧书桌,上面除了一些案卷,还有一本笔记本。
  他看见了笔记本露出的卡片一角。
  女孩子的房间,什么都不该触碰,他也没有偷窥的癖好。訾岳庭自认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但这张卡片,唤醒了他深藏在心中的记忆。
  他内心迫切地想要确认某些猜想。
  訾岳庭将卡片抽了出来。
  看着卡片上褪色的痕迹,他明白了,林悠为什么要拿走那幅小稿。
 
 
第20章 .  告白    我想和你谈恋爱。
  空调开机,有冷气出风口往外冒,确认运作正常后,沈一安将遥控递给林悠,“好了,你今晚不用吹电风扇了。”
  林悠说:“谢谢你,特意跑一趟送过来。”
  老戴完全可以明天上班再把遥控给她。让沈一安跑这一趟,一来是考虑这么热的天,没空调实在不好睡。二来也是想给沈一安创造机会,借花献佛。
  沈一安看着客厅垒着的纸箱,问:“你这里还缺什么吗?周末我开车陪你去宜家逛逛,添置点东西。”
  “不缺,我觉得挺好的。”
  林悠不想花钱,为避免月光,她要扎紧裤腰带生活。
  林悠惦记着卧室里的人,就没请沈一安坐下,沈一安也不好意思没脸没皮地赖在这,他不是带着想入非非的坏心思来的,测试完空调,聊了几句案子的事情就走了。
  打开卧室的门,訾岳庭正站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那张画展的宣传卡。
  “你怎么会有这张卡?”
  他在凝视她。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多余的沉默。
  林悠靠着门框,答:“我是北川中学的。”
  訾岳庭微微蹙眉,“我教过你?”
  林悠点头。
  十年前,訾岳庭在北川办过一个公益性质的画展,画展的主题叫做《山月》。展出内容,都是他在阿坝各地游走画出的作品。他原本计划等支教结束,将这些画带回锦城办一次个展。未料天不遂人愿,地震来了,一幅画也没能留下。
  这张卡片,是唯一的“遗物”。
  看到它的瞬间,昔日的灵感也重现于天日。
  訾岳庭捏着那张卡片迟迟没有放下。
  “我能不能……拿回这张卡片?”
  林悠听出他语气中的恳切,转念道:“用什么换?”
  訾岳庭道:“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会尽量满足她。
  林悠料到了他会这样说。
  “我想和你谈恋爱。”
  七个字,她说的不缓不急,咬字清晰。
  訾岳庭哑口。
  不算猝不及防,因为他并不是一无所觉。
  偶尔,他会捕捉到她的眼神,闪躲间带着某种期待。她希冀能得到他的注视,却总是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躲开目光。
  有时她说话,他能感受到,她是带着情绪的。
  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遭。他也曾被自己的学生表白过,大致能理解这种感情因何而起。
  对年长的男性易产生情感依赖,在缺乏父爱的孩子身上很常见。
  单亲家庭长大,爸爸在地震中牺牲,远离家乡,跟着小叔一家在锦城生活,没有双亲的陪伴,使得她缺乏家庭的温暖……这些都可能是原因。
  訾岳庭的回答是:“不行。”
  他思考的时间不算长。
  林悠困惑,“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为什么不行?”
  訾岳庭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
  但林悠不知道。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合理的。
  “我喜欢你,所以去听我听不懂的课。我喜欢你,所以溜进你的画室拿走小稿。我喜欢你,所以将这张卡片一直留着……我喜欢你,是一件已发酵很久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兴起。”
  她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被他发现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
  她不喜欢撒谎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种无尽头的单恋。
  每次见面,她都在压抑自己,不能流露,不被察觉。
  喜欢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明知自己没有资格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场。
  有一种暗恋,是希望对方永远不会知道。不开花,不结果,一人享受全程。
  但她想要的不是这种。
  她想见花开一次,结一次果,无论是不是苦果。
  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继续这种无止境的苦恋。
  从前,她没有目标。人海茫茫,她不知道他在哪,又在做什么。
  她认定他一早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却从不知道他们原来离得这么近。
  他的妻子离开了他,他现在是一个人在生活……老天让他们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遇到了,她的所言所行,并不违背任何道德规则。
  她甚至庆幸过,好在是现在遇到了他,不是十八岁,二十岁……不是在他家庭和睦的时候,否则她一定会被现实劝退,放弃这份单恋。
  她想靠近他,了解他,想向着目标努力一回。原则上,她和所有女人一样,都是有机会的。
  直行。直行。
  就算冒着梦被敲碎的风险,她也要直行下去。
  林悠脸上的真挚,訾岳庭看得真切。
  他清楚她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这句话的。但那又如何?她的年纪决定了这句话的分量。
  年少的喜欢是一场空欢喜,好似一场过云雨,云过雨停,了无踪迹。
  同一句话,如若换成他来说,将产生全然不同的质变。
  “这些……你小叔知道吗?”
  訾岳庭问完,方觉悟自己的问题太蠢。
  林文彬如果知道,会断绝他们的一切往来,更不可能让她搬出家住。
  “不知道。”
  林悠说:“但我不怕让他知道。”
  她只怕他不肯给她机会。
  她没有想过,说出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这不能怪她,她才二十几岁,顾虑的不够深远也在情理之中。
  林悠掠过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速写本,里面夹着他的小稿。
  这几天她确实在临摹,但效果不如人意。他笔下的线条老练,有自己的风格在里面,纵是画在纸巾上的,精细程度也不简单,并不是那么好模仿的。
  小稿和卡片,都物归原主。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是我不应该拿。”
  訾岳庭没有闪避视线,“林悠……”
  “你已经拒绝过我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悠独白道:“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我喜欢你,和你无关。”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訾岳庭还在斟酌。
  林悠说:“你坐一会儿再走吧,我给你泡茶。”
  “不用,雨不太。”
  訾岳庭寻了个理由,“车停的位置不太好,怕挡着别人。”
  林悠宁愿相信确实如此。自己总不至于要他落荒而逃。
  訾岳庭离开后,林悠看见客厅茶几上不属于她的纸袋,连忙跑到窗边。楼下,他的车子还没走。
  林悠找到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很快。訾岳庭恰好在看手机,他在保存她的号码。
  “你掉了东西没拿,一只纸袋。”
  “是送给你的。”
  袋子就在她手边,林悠打开看,里面是一本风景油画的画册。
  “……为什么送我画册?”
  “看到印刷不错,就买了。”
  末了,他补充,“别想太多。”
  电话挂断,林悠抱着那本画册,坐在纸箱上呆想。
  要放弃,还是不放弃?
  该还的还了,不该还的也还了,她还剩什么能和他牵连?
  或许还有一样。
  那天从他家离开穿走的T恤,浅灰色的,如今正折叠整齐放在她的衣柜里。
  林悠看着手里的画册,打开手机搜索画家的名字。
  ……Francesco Guardi,威尼斯画派,风景画家,卡纳莱托的学生。
  她喜欢卡纳莱托,他便送她Francesco Guardi。如果他真的无心,又为什么要送她画册?
  她要怎么不多想。
 
 
第21章 .  收场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车库的门没有关, 訾岳庭还在车里,坐看雨幕。
  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习惯回家之前,独自在车里坐一会儿。
  家楼下的车里, 是成年人最常思考的地方。但多数时候, 他什么都没想, 只是在放空, 歇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 拉开车门, 他将继续扮演生活交给他的角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