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他一本正经道:“这家是自贡人开的。”
  林悠问:“你怎么知道?”
  訾岳庭喝了口茶,说:“咸。”
  林悠笑了。
  訾岳庭招呼服务员,“再来份糖油粑粑,两碗冰粉,一碗不要葡萄干。”
  林悠补充,“我也不要葡萄干。”
  訾岳庭接,“那都不要葡萄干。”
  “要得。”
  服务员记过菜走了。訾岳庭觉得冷吃兔口味偏重,于是想等底下的配菜多煮一会儿再吃。
  他抬头看她,却意外发现林悠今晚涂口红了,难怪自坐下后她便一直在抿嘴。
  喝水时,口红无可避免蹭到杯沿,林悠还偷偷扯了纸巾擦掉。
  却不知一切都落进了訾岳庭的眼中。
  “涂了就涂了,为什么要藏着?”
  她也不知道,可就是不自在。
  面对他直接拷问的眼神,林悠顿觉无处可藏。
  “怕你觉得不好看。”
  訾岳庭看着她,略略思考后,说:“我喜欢艺术。因为艺术不总是美的,而是独特的,让你能够有感受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灵魂特质,不可复制。”
  这是他早年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
  「She never looked nice. She looked like art, and art wasn't supposed to look nice; it was supposed to make you feel something.」
 
 
第29章 .  孤独    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
  锅底透过红椒的间隙往出冒气, 林悠很快忘记自己擦了口红这件事。
  因为嘴麻了。
  微辣锅也还是辣,但辣的让人停不下嘴。
  为了中和辣度,林悠不停地在挖冰粉,玻璃碗很快见底, 林悠又要了碗酸梅汤喝。
  訾岳庭看着她轻微泛红泌汗的鼻尖, 问:“有这么辣吗?”
  林悠边喝酸梅汤边点头。
  锦城人吃不了辣, 说出去可能别人都不信, 但林悠确实不得行。
  有人不吃辣是因为肠胃不好, 林悠只是单纯的吃不了辣, 从小没训练起来。有时林文彬一家下馆子去吃老火锅, 都会给她点鸳鸯锅。
  林悠不吃了, 撂下筷子看着訾岳庭。
  他神态如常地在吃东西, 偶尔会有习惯性的小动作, 弯曲食指,用中节指骨蹭一下鼻子。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近。
  想到他刚才对她说的话, 林悠的脸微微开始发热。
  ……艺术不总是美的,而应该是特别的。
  他想告诉她, 她是特别的。
  他也是特别的。
  他身上的特质来源于生活阅历, 文化底蕴和艺术修养。
  少了一样都不是他。
  他上门帮她通水渠,一下飞机就来了,因为行李都还在车上。
  虽然他说在飞机上吃过了,但这会儿的胃口看起来比她这个没吃晚饭的人还要好。
  訾岳庭从热锅气里探起头,问她:“不吃了?”
  “嗯。”
  嘴里的辣素将将撤退,再吃喉咙都要烧起来。
  林悠问他,“昨晚你想和我说什么?”
  訾岳庭回想了一下,“没什么。”
  情绪没到位,他找不到当时的心境了。
  林悠又说:“如果你晚上想找人聊天, 我可以陪你,多晚都行。”
  “你不睡觉?”
  “明天开始我要值夜班。”
  訾岳庭疑问,“你们所让女民警值夜班?”
  林悠点头,“嗯。有个网络赌博的案子,局里成立了专案组,警力不够,从基层派出所抽调了些民警走。所以没办法。”
  早上开会,他们也讨论了这个案子。
  目前调查到这个网络赌博网站的幕后老板是一位台湾人,在全国各省市都有分线主理人,涉案金额高达两百多亿。鉴于报案数目多,民间舆情较大,市局对此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调查组。
  在市局上班当然要比在基层派出所轻松得多,不用没日没夜的值班,朝九晚五就好,还可以接触到很多大案子,学习经验。
  能去专案组是好机会,林悠也想争取。但名额有限,这个机会最后给了所里办案经验更丰富的前辈,没轮到她。
  之前林悠也值过夜班,但一周最多只值一天。现在由于警力不够,被迫增加到了三天,晚上都得睡在所里。
  訾岳庭问:“你们所条件怎么样?”
  “一般。但我睡的地方和男民警他们是分开的,有个单人间。”
  林悠挺认真道:“还给加班费呢。”
  虽然少的可怜,但总比没有好。
  “如果晚上有人报案呢?”
  “那就要出警,不管多晚。”
  訾岳庭叹了口气。
  难怪林文彬一直念叨着不想让林悠当警察,这份工作确实辛苦。
  不过现在的工作岗位基本都这样,不把年轻人当人看,什么苦活累活都得干,都得熬。
  訾岳庭说:“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早点送你回去。”
  结了账,走出餐馆,街上还算热闹。林悠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时间还早。”
  才九点多,还没到十点。
  “你想做什么?”
  “你一般晚上做什么?”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问。
  林悠先说,“我也不知道。”
  她在等他主动一回。
  其实訾岳庭平时的生活很单一。晚上如果不喝酒不见朋友,基本没有别的安排。看看电影,了解些艺讯,关注艺术市场的行情,有空就写写文章。离婚之后他一直这么生活,最初的孤独感也在逐步淡化。
  婚姻这条路,只有自己走了一遍才知道难。
  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在他看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在婚姻里,男人想要的是生活,但女人往往想要的是爱情。
  源源不断的爱,一刻也不能停,火苗要一直燃着。但这怎么可能?
  这几年,他的内心很平静。干过最冒险的一件事,大约就是提出和她在一起试试。
  訾岳庭征求她的同意,“去画室?”
  这个邀约的意义,等同于去他家。
  林悠答:“好。”
  如果这时林旼玉在,肯定要说她不矜持太主动。可林悠藏不住自己的心,她愿意一整晚都陪他画画,这很浪漫。
  她洗过澡了,所以即使明天直接去单位,问题也不大。
  到了荷塘月色,訾岳庭将行李拿下车,说:“你先上楼坐,我去放点东西。”
  画室的画架上蒙着黑布,未经允许,林悠没有擅动。
  很快,訾岳庭端着杯热茶走进画室,是为她准备的无.咖.啡因红茶。
  林悠接过他递来的马克杯,问:“你要通宵画画吗?”
  “不通宵,最多到十二点,我再送你回家。”
  林悠点头,她上次坐过的椅子还摆在原处,“我要怎么坐?”
  “怎么舒服怎么坐就好。我只处理一些脸部的细节。”
  “好。”
  林悠抱着茶杯坐到椅子上。
  他们隔着一块画布在对话。
  “你平时只教理论课吗?”
  “嗯。工作室太脏了,我很少去。我经常问他们是不是要在垃圾堆里搞艺术。”
  訾岳庭哂笑了一下,“然后就会被反驳这是贫穷主义。”
  聊天之前,林悠问过是否会打扰他。訾岳庭的回答是不会,但很可能他会忘记有人在和他说话。
  “你送给我小叔的那副画很贵吗?”
  “取决于收藏价还是市场价。”
  “区别很大吗?”
  “我收藏那幅画的时候那位画家还不出名。但现在不一样了,去年他拿了青年艺术家奖,成画市场价格至少翻了二十倍。”
  艺术市场也是一门学问,他还在摸索其中的盈利模式。
  林悠坦白道:“我看了很多遍,都没看明白那幅画画的是什么。感觉……就像把很多颜料混在一起,泼在画布上,没有规律也没有章法。”
  訾岳庭弯腰在稀释颜料,“你知道Jackson Pollock吗?”
  林悠摇头。
  “抽象表现主义,是1945年到1960间在美国兴起的流派,Pollock是代表画家之一。”
  整块调色盘上几乎都是灰粉色系的,他正执着于处理脸部的明暗和肌理。
  谈话并没有使他分神,这些内容都是他经常会在课上提到的,“……滴洒绘画其实源于实验艺术,它颠覆了传统架上绘画,也改变了现代艺术的格局,所以才成为了一种流派。”
  并不是所有人们看不懂的画,都是在涂鸦乱画。现在的大众媒体贯来喜欢一面宣扬,一面暗讽。比如同为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表画家巴内特·纽曼,他的画被称作“最看不懂的画”。
  纽曼的画上只有高纯度的背景色和一条直线,同样拍卖到了上亿美金。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横空出世的这一批艺术家,他们所做的工作是颠覆审美,冲破传统认知的精神,传达一种被质疑的艺术。
  美学,视觉,都是可融于画面的情感。纽曼则用他的直线,来探索维度在画面中的表达。于是在他之后,诞生了极简主义。
  一幅画之所以能挂进美术馆里,或在拍卖行标售八个〇的价格,是有它的理由的,只是多数时候并不被大众所关心罢了。人们只想知道,这幅画值多少钱。
  又有谁关心,艺术家的生命值多少钱?
  反观当代。这些年,美院毕业出来多少人?再有才华,终也只是一颗沙砾。在这个大浪淘沙的时代,能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少之又少。
  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
  林悠似懂非懂。她对艺术的了解尚很浅薄,对他的了解亦是。
  他谈论艺术的时候,深邃又迷人,很难不被吸引。他的言语总是能够开启一个世界,引人探幽索隐。
  在这间画室里,她似乎离他的灵魂很近。
  林悠问他:“你有没有自己特别喜欢的艺术家?”
  訾岳庭无法选择。仅放眼于现代,二十世纪至今诞生了六十多个流派,艺术家不计其数,要选一位出来太难了。
  无论选谁,好像都有失偏颇。
  但就流派而言,“我个人喜欢形而上和纯粹主义……不是非常主流的画派。”
  林悠在心里记下这两个流派的名字,打定心思要回去做功课。这样下一次他们聊天时,她就不必总是扮演一个提问者了。
  这个话题结束,訾岳庭进入了绘画的状态,便不再说话。
  长夜悄然而至。
  不知不觉间已经一点半了。
  他画进去了,就停不下来,不仅会忘记说话,还会忘记时间。
  林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訾岳庭走近她身边,轻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未有回应,最终只有另做打算。
  但林悠并没有睡着。她是在装睡。
  她听着他的脚步离开画室,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靠近她时,有浅浅的皂荚香,像是刚洗过手。
  他将左臂伸到她的背后,握住腋下,右臂揽住她的腿将她横抱起来,全程都没有触碰到任何敏感部位。
  他的心跳和呼吸声,近在咫尺。
  林悠在屏息。
  她心里甚至有小小的满足。
  訾岳庭稳步走到客房外,用脚顶开了门。他将她放到床上,动作轻柔,然后盖上薄被,转身去打开空调。
  如果此时他看透她的心思,低身给她一个晚安吻,那她可能会彻夜失眠。
  但世事并不总如预想。
  客房的门关上,门外悄然,毫无响动。
  十几分钟过去了,林悠抱着枕头,心心又念念。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睡这张床了。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林旼玉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肯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但他什么都不做,连牵手……都没有。
  林悠很郁闷。
  她想了一整晚,得出的结论是,一定是自己没有魅力。
 
 
第30章 .  鸢尾    不要随便跟男人回家。
  訾岳庭定了七点整的闹钟, 怎想林悠比他醒得还早。
  面西的窗扉晨光熹微,少女歪着细颈,乌黑的发零零碎碎搭在上面,慵懒又随性。指尖含住平滑的纸页, 翻页时动作轻柔, 如同碰触蜻蜓的薄翼。
  她单腿盘坐在沙发上, 卷起了多余的布料, 露出躲藏了有一个夏天之久的脚踝。而另一只脚轻踮在木地板上, 润白中透着珊瑚粉, 不见血管与脉络。
  若将这一幕抽象表达, 底色应该是豆蔻绿, 亚麻籽油稀释后, 罩染上牡蛎白。
  是庭院中仅此一株的白色鸢尾, 春生夏长,自由摇曳。
  但这幅画又和梵高的「鸢尾花」不同。它没有那样强烈的表现力, 不艳不丽,色调单一, 传递的感官是静默且无声的。
  訾岳庭怀疑自己驻足有太久, 赶紧和她道了声“早”,去到冰箱前,用干爽迎面的冷气找回理智。
  早晨往往比夜晚更考验男人。
  冰箱里很空,他去了两天北京,家里没什么能吃的。
  訾岳庭提议,“我们出去吃早饭吧。”
  林悠自画册中仰头,眼中带着晨醒时的氤氲,“好。”
  訾岳庭转身去启动咖啡机预热,打算喝一杯提提神, 也醒醒脑子。
  “你喝吗?”
  “嗯。”
  “可能有点苦,因为牛奶过期了。”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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