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刚放下行李,天便开始下雨,下午也无事可干,只能在茶楼摆一桌麻将,泡一壶茶,等拖车公司的人过来。
  三缺一,茶楼小妹来凑桌。许彦柏和林悠都不怎么会打麻将,只知道基础的规则,但胡不了牌。
  四点多,拖车公司的人终于来电话,说已经过了汶川,再有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訾岳庭接完电话,对许彦柏说:“你跟我去处理车子的事情。”
  许彦柏点头,他本身对搓麻将也没兴趣,拿着房门钥匙回屋去了。
  窗外乌云萦绕,阴雨绵绵,将四溢的茶香都逼回了楼中,浅浅淡淡,绕鼻不去。
  訾岳庭想起那天在武侯祠的茶馆,两人便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他沏茶,她品,她说话,他听。
  雨滴敲打瓦檐,也在敲打着恋人的心。
  訾岳庭一时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软软摊在掌心。
  “我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休息,没事吧?”
  到理县后,林悠一路悄静不做声,对他的安排也没表示反对意见,却在这时候红了眼睛。
  只有对着他时,她的心是软的。
  “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现在长大了,一个人也能走回去,不需要你了。”
  客房都在二楼,相距不过几步远。许彦柏背着行李穿过回型走廊,訾岳庭遥遥听见马丁靴的声音,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林悠却已松开他的手。
  她起身离开茶室,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锁得死死的。
  只留訾岳庭束手无策地留在原地。
  许彦柏看着林悠跑出茶室,两人在走廊擦身而过。
  许彦柏并不算太意外,他回到茶室,拍了拍訾岳庭的肩膀,说:“舅,你可抓紧点吧。”
  訾岳庭正心烦着,又摸出烟点上,“抓紧什么?”
  “瞎子都看出来了。我一路都在给你们创造机会,你没发现吗?”
  訾岳庭停下动作,盯着许彦柏。
  他没发现。
  这几天,他人昏了头,根本不在状态。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一趟阿坝?都是演戏给你看的。我也不想在你眼前晃,当电灯泡,遭人恨。本来昨天我就走了,是拖车公司的人半天不来,我还订了三号音乐节的票呢……”
  訾岳庭彻底明白了。
  他原打算在拿车的路上和许彦柏摊牌,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了。
  “你东西都拿好了?”
  许彦柏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怕你没衣服穿,我给你留了件外套,贴心吧?”
  “少嘚瑟。”
  訾岳庭拿起车钥匙,不想浪费时间,“先走。”
  在车上,訾岳庭问:“是林悠告诉你的?”
  许彦柏应声,“有一天,她跑来问我关于你和王燃的事情。”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们以前住在一起。”
  訾岳庭差点没踩急刹,“住在一栋楼,那不叫住一起。”
  “还不都一个意思。我只知道你俩好过,别的我也不清楚。”
  许彦柏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总之,她藏不住事,说把我当朋友,什么都和我坦白了。我嘛,就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确实够馊。但他居然信以为真了。
  “车抛锚呢?”
  “确实是意外。我们本来打算开到马尔康再喊你过来的,谁知道遇上泥石流了……”
  到了抛锚地,几个男人一齐推着车屁股,喊了几遍哨子,才把前车胎从泥浆里推了上来。未免拖泥带水,訾岳庭现场将拖车的费用结了,许彦柏于是讹他,“做人要从一至终,舅,要不修车的钱,你也给我报销了吧。”
  訾岳庭说:“看情况。”
  取决于他这趟好心办成的是坏事,还是好事。
  许彦柏跟着拖车回锦城,出发前,訾岳庭交代他,“两件事。第一件事,你回去之后,先给姥爷打个预防针。第二件事,别告诉你林叔叔,等我自己和他讲。”
  回到理县县城,訾岳庭看见路边雨棚下,羌族老嬷背着背篓在卖新鲜摘下来的李子,一筐只要五块钱。他停下车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有点儿时的味道,于是包圆买了一筐回去。
  到了宾馆,訾岳庭问茶楼老板,附近有什么能耍的地方。
  茶楼老板说:“现在路封了,神木垒去不了,四姑娘那边也去不了。倒是可以去红原,走248国道,就是不知道那边天气怎么样……你们带棉服了吗?那边海拔高,要穿羽绒服,这样去肯定不得行。”
  “县城里能买到羽绒服吗?”
  “这要去沱水路上的百货商店转转,说不定能找见。”
  訾岳庭跟老板道谢,又从红塑料袋里拿出几个李子,放在了桌台上。
  老板看他眼缘好,于是说:“我们这的热水只有晚上8点到10点才有,别记错了。”
  訾岳庭踩着雨后打滑的地板砖爬上二楼,敲门。
  没有人应门。
  訾岳庭猜她可能是睡了,于是便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回屋洗了个澡,一直到了晚饭点,才又去到隔壁敲门,还是无人应门。
  他心里起了担忧,于是给林悠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山里的网络不好,消息发不出去,訾岳庭放心不下,于是下楼问老板要了房门钥匙。
  开了门,果然,林悠不在房里。
  她的登山包还在,只有平时随身背的小包不见了,手机钱包这些随身物件也都被带走了。
  她是刚刚出去的,还是在他去处理拖车的时候出去的,无从知晓。訾岳庭问了一圈宾馆里的人,茶楼小妹说四五点的时候好像看到人出去,背了个包,穿着件蓝色的雨衣。
  雨虽然停了,但天也跟着黑了下来,入夜后,山里气温骤降,她今天穿的衣服也单薄,但訾岳庭担心的倒不是她在外面会冻着,而是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子,大晚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碰上。
  他不清楚她只是想出去走走散心,还是有意要躲起来,更怕她会碰上什么意外。
  理县不算大,但她会去哪里?
  訾岳庭重新回到二楼的房间,环顾一圈,最后走到了窗边。
  窗户是开着的,原本落灰的窗台上有蹭掉的掌印。
  宾馆地势高,视野好。从房里的窗户望去,正好能看见对面山谷间,掩映在茂草高林中古刹佛塔的金顶。
  訾岳庭跑下楼问老板,对面山上的金顶是什么地方。
  “那是个喇嘛寺,要爬山上去,很高的。”
  “开车能上去吗?”
  “你的车太宽了,不得行。那边的路陡,前两天下大雨,很多路弯弯都给冲垮了,车子根本上不去。”
  老板让他不必太担心,“我们这边少数民族多,当地人都比较淳朴,没什么坏人。从来没有游客出过事情……”
  訾岳庭想也没想,开车出发去找人。
 
 
第55章 .  山月    春风沉醉他乡
  盘山公路因暴雨塌方阻断, 沿路只剩水洼泥泞,车子根本无法前行,訾岳庭只有半路弃车,拿起车上备用的手电筒徒步上山。
  夜静更深, 黑云蔽月。喇嘛寺藏在山背的西面, 訾岳庭摸不准方位, 但据当地人说, 上山只有这一条路, 沿着走到底就到了。
  客栈老板告诉他, 山里还有一个藏族村落, 附近有派出所, 万一找不到人, 可以去报案。
  訾岳庭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面又想到,她是正经上过四年警校的人, 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
  可那又如何?到底是女孩子,她没有将警察两个字写在脸上, 难防不会有人见到落单的独身女性, 半路起歹意。
  越想越后怕,他将脚下的步子两步做一步迈,也顾不上纷踏的黄泥脏了鞋。
  转过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身影,正贴着山壁小步在下行。
  訾岳庭心口一松,喊了她一声,林悠朝手电光束的方向看过来。
  他提步跑到她面前,根本已忘记两人正在冷战,脑热作祟, 一把将人抱住。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严厉中仍透露着关切。
  “山上没讯号。”
  林悠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信号栏是空的,电量也没剩多少。
  山里雾气重,她的发丝上挂着细碎的霜露,手电照过去,像是落满了冰晶。
  他伸手捂了捂她的脸,是冰凉的。
  “冷不冷?”
  林悠在他怀里摇头。
  “看到喇嘛寺吗?”
  “路断了,走不上去。”
  “想去哪里跟我说一声,我说了会陪你去。”
  “我以为很近,就想走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远……”
  她的声音渐弱,越说越没底气。
  选择不打一声招呼出门,当然是有赌气的情绪在的。谁让他一路什么都不表示,不主动,她等得心都快枯了。
  从锦城跑到阿坝,她只是想证明他对她的在乎,仅此而已。
  比起王燃,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淡漠。
  即使在她抛出分开的试探时,他依旧是那般随俗浮尘,无论她怎样定,他都能欣然接受的态度。
  可在她的感受里,爱是无法控制的。爱一个人,就会拼尽全力抓住他,留住他,一切行为都受驱于爱。
  她远做不到像他那样风轻云淡。
  那日在花坛石柱后偷听来的话,林悠仍记得很清楚。
  肖冉说,甚至在离婚时,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挽留。
  她曾想,或许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清风霁月,和光同尘。
  但她想改变他。
  明知会有失败的风险,仍无可救药地想试一试。
  肖冉做不到,王燃做不到,但她想试一试。
  林悠主动说:“虽然没看到喇嘛寺,但出来走了走,心情好多了。”
  这时开始扮乖,就是要他将责备都咽回去。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已然是万中之幸,他实际也没有资格谴责她。
  他年轻时,远比她还要叛逆十倍百倍。
  訾岳庭窃叹一声,说:“回去吧。”
  宾馆只有标间,装修古朴陈旧,没有星级。总共也就十来个房间,一楼做餐馆,二楼做客房,喝茶搓麻一条龙。院子下去就是自家菜园,养了些土鸡土鸭,还有个小鱼塘,标准的农家乐构造。
  林悠回屋洗澡,訾岳庭下到一楼的厨房点了两菜一汤,简作晚饭。
  下楼时,林悠见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问:“许彦柏呢?”
  訾岳庭装作仍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我让他跟着拖车回锦城了。”
  林悠“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坐下。
  “头发怎么不吹干?”
  “饿了。吃完再上去吹。”
  訾岳庭给她盛饭,“那快点吃。”
  见人平安无事回来了,和和睦睦地坐一块吃饭,老板也看明白了。
  “是不是小两口吵架咯?有话好好说嘛,我们这里虽说是安全,但万一在山里遇上野猪狍子,你们两条腿的不一定跑得过四条腿……”
  訾岳庭跟着应声,转头问她,“听到了没有?”
  林悠喝着碗里的西红柿蛋花汤,皱起眉头不理他。
  吃过晚饭,訾岳庭回屋把沾满泥的鞋子换下来,刷干净,放在阳台晾着,又把下午买的李子一个个挑出来过水洗干净,然后穿着宾馆的塑料拖鞋,去隔壁敲门。
  县城里没有通暖气,林悠把外套穿在睡衣外头,小心拉开门缝。
  走廊幽黑空荡,訾岳庭站在门口,把李子递给她,“饿了吃这个,挺甜的。”
  他把一整袋都给了她。
  林悠问:“你不吃吗?”
  訾岳庭说:“我不爱吃水果。”
  他偏移目光,落见她的发梢仍是湿的。
  “怎么没吹头发?”
  林悠说:“电吹风用不了。”
  訾岳庭进屋帮她看了看,是功率问题,一插线就跳电,没办法解决。
  林悠跟在他身后,不讲话。他懂她的意思。
  訾岳庭说:“我陪你等它干。”
  房间的布置虽不够精致,但自建房宽敞,每间屋子都有阳台,摆了两张标间床,活动起来仍绰绰有余。
  訾岳庭搬了条凳子到阳台,却没有坐下,只是靠着围栏开始点烟。
  他近来烟抽得很凶,一天足有一包的量。
  群山漫起薄雾,雨后的天是浅青黛色的。而他背枕高山低谷,如同水墨画卷中人,鼻峰挺立,眉目疏离,烟在他的指间萦萦缱绻,最后归拢于山于月,于蛮烟瘴雾。芳踪所过之地,寸草不生。
  林悠好像突然明白了王燃的心情。
  放走他,谁会甘心?
  訾岳庭自烟雾中回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阿坝吗?”
  林悠从塑料袋里挑起个李子,咬一口,清脆酸甜。
  “为什么?”
  “那时候,其实我很惧怕婚姻。我连自己的日子都没活明白,更别说准备好去当一个丈夫,父亲。”
  訾岳庭自讽道:“所以我逃跑了。很懦弱,是吧?”
  这个夜晚,在理县的小楼里,他终于能将俗世里那些纷扰收起来,安静与她谈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画画……因为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一边焦头烂额地照顾家庭,一边投入精力去创作,我做不到。我所有的灵感都来自于生活,当生活只剩一潭死水,连我自己都快渴死其中,怎么可能带来灵感?”
  訾岳庭拨动食指,掸了掸烟灰,“现在,我也一样害怕。”
  他怕的是委屈了她。
  她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一定能遇到一个条件不错的男孩,谈一场很公平,并且足够轰烈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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