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靠男人改变命运,是最普遍的捷径,但这不是林悠想走的路。更何况,她的命运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因为他而改变了。
半路上,老戴跑茅房去解手,车上只剩沈一安和林悠两人。
有个问题,沈一安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能问出口,先前林悠的回答让他更纳闷了,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说不想靠男人得到什么,那你找一个四……年纪比你大那么多的男人,图什么?”
林悠也没想到沈一安会问这个,而且是用认真且费解的语气。
林悠说:“我不在乎这些。他几岁,做什么工作,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沈一安好似懂了,“那就是为了爱情……其实也行,只要不是破坏别人家庭,什么都好说。”
其实下午在车里,沈一安议论钱耀华的小蜜的时候,林悠就觉察出他话里有话,像是在内涵什么,听到这里,她瞬间便明白了。
林悠突然涨红了脸,说:“我没有破坏别人家庭。他离婚了。”
虽然林悠坚持说自己没有当“第三者”,沈一安呢也就只是听听,不去深究,也不做探讨。毕竟有些话,也不该他说。
距离上次报案也就过去了半年时间,沈一安对那两人的印象很深刻。明明那时候两人的户籍显示还是夫妻关系,这一转头就离婚了。到底先离的婚,还是先插的足,这些事情拉扯到法院也说不清楚。
沈一安说:“你放心吧。这事老戴不知道,我也没和所里别的同事说过。”
林悠的脸更红了,语调也跟着提高,“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怕让人知道。”
老戴撒完尿回来,发现车里的氛围很不对劲,前座两人谁也不搭理谁不说,空气里隐约还有股子□□味。
老戴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了?大鱼跑了?”
沈一安发动车子,一边欲盖弥彰,“没事,走吧。”
林悠还没翻篇,她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们总是带着偏见,总是要先入为主?”
共事这么久,老戴见过林悠犟的时候,但没见过她真发脾气,肯定是他撒尿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你俩怎么还吵上了,闹矛盾了?”
沈一安回嘴,“跟你没关系。”
林悠说:“我没矛盾,是他有问题。”
这两人平时和和气气的,翻起脸来也一点不含糊,谁点爆竹谁遭殃。老戴实属无辜,早知道这泡尿他就憋着了。
生气归生气,林悠不是那种不分轻重无理取闹的人,虽然心里有情绪,但也没有半途下车制造麻烦。
到了马家村后,林悠直奔王文贵家,说是去踩点,其实是堵着气,不愿意和沈一安一路。
老戴当然不能放她一个女孩子单独行动,两人悄咪咪的跟在她后头。
“你说什么了,把人给气的?”
沈一安也莫名,“我说什么了,呵……我关心她,怕她被人骗了,好心被人当驴肝肺。”
“那她不至于这么生气啊。”
老戴寻思,“要不你低头去道个歉,不然往后成积怨了。”
沈一安回想了下刚才车里的情形,林悠的反应和表情,都像是被人抓现行时的模样,大概是他无心中的某句话,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了。
因为李汉山这个案子,大家精神压力都很大,一根皮筋绷久了,也是需要宣泄的。
其实沈一安心里有数,歉是该他道,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也没什么。晚上还有正事要办,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情。
晚上的行动安排,沈一安和林悠去河道取证,戴哥在船厂接应。因为不熟悉地形,他们请王文贵帮忙带路去采砂点,在隐蔽的地方架设录像机。
王文贵领他们走了一条黑漆漆的林荫小道,能上到半山腰,看清整个河道的全貌,这样哪里有动静了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并联系老戴开车出动。
弯弯扭扭的山路上,沈一安主动说:“我在车上说的那几句话,纯粹就是关心你,没别的意思,也没什么偏见。要是戳到你痛处了,那对不起。”
林悠手里握着手电,专心在看路,回应也很冷淡,“用不着。”
沈一安觉得自己态度没什么问题,就是不讨她的好,他手揣在夹克兜里,咽了咽嗓子,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特没劲。
爱谁谁吧。
走了一段路,王文贵扭头前后看了看,“幺妹,你男勒咋没跟来。”
“他是我同事,不是我男朋友。”
林悠把手电筒往后照,山林子里黑漆漆的,压根见不着人影。
林悠想,沈一安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更不至于就这点心胸,也可能半路去解手了,一会儿就跟上来了,便说:“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
长夜漫漫,王文贵和她说起理来了。
“我说你也消消气,有啥事过不去,我婆娘跑咯,我也没说啥子嘛……”
“那是谁要死要活跑来派出所闹的?”
“因为我孤独啊。一个人在家,没爹没娃还没处说理,国家也不管我……”
“我们不是管你了吗?”
“那是你人心地善良,现在那些当干部的,哪个不是吃空饷的?要我说,这世道变了。我就是没钱,家里穷,没读过书。要我当村长,一定把河保护得好好的,谁也不能挖。”
王文贵说:“你们要把这些贪官都抓咯,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林悠突然站住,对王文贵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
夜风吹动林里的树叶,沙沙浮动,再静神细听,似有机器的蜂鸣声自远处传来。
王文贵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肯定道:“是采砂船,开船了。”
录像设备都背在包里,林悠说:“我们走快点。”
越靠近山头,前方便越光亮,而且光源似乎并不固定,一直在树影中穿梭闪动。
直到走到视野开阔处,林悠才发现,原来是河道上有人在打远照灯。
他们所处的位置虽能拍摄到河道的全貌,但也非常容易暴露。
采砂船正在中游运作,林悠顾不及想那不多,先架设好设备开始录制,然后打电话给沈一安确认他现在的位置。
电话还未接通,人声,说话声,脚踩落叶的碾步声……便纷沓而至,等林悠反应过来时,王文贵已经捡起地上的石头,“幺妹,你快跑!让他们逮住了要遭殃!”
是当地的游击队,人人手上都拿着锄头,领头的人看见了他们,大吼一声,“就是他们!”
王文贵扛起石头就朝他们砸过去,林悠趁机抱起摄像脚架往山下跑。
没有光源,没有方向,她只能蒙头往前跑。山路并不好走,林悠脚下一崴,重心一歪,便贴着陡坡摔了下去。
意识到将要摔倒的瞬间,林悠本能地要用手肘护头,又想到怀里的设备是他们现有唯一的证据,她在脑中仅用了0.5秒做权衡,便选择了护住设备。
落叶翻滚,尘土飞扬,林悠在背坡上滚了好几圈,直到后背磕上一颗粗壮的大树,她才在骨骼的剧痛中刹车。
手机就摔落在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屏幕在草丛里亮着微弱的光,电话是通的,她能听见沈一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但身体却无法动弹,手里的机器早已机体分离,不再亮闪红灯。
黑暗中,唯剩银月高悬。
林悠躺在碎叶中,想到还留在山上的王文贵,想到那群手拿械具的村民,想到自己无力动弹的腿,还有怀里断掉电源的设备,放声大哭。
第72章 . 表态
林文彬赶到附属的医院时, 憋了一肚子的火,推门看见病房的椅子上坐着位银发苍苍的老人,定睛一看,是訾崇茂, 于是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訾岳庭当然也在,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座位, 他就站在病床边, 而林悠呢, 脖子上戴着颈托, 一条腿高吊着石膏, 规规矩矩地躺在病床上。
走近了看, 姑娘脸没花, 也没破相, 不幸中的万幸。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要不是訾岳庭告知他, 林文彬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林悠小声说:“手机摔坏了。”
病房里,林悠的同事也在。当着訾崇茂的面, 林文彬不敢找訾岳庭的麻烦, 遂把火气转向了那天在派出所见到过的小沈。
“你们三个人出任务,让她一个女孩子打头阵,什么意思?”
林悠在旁解释,“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摔倒了,才变成这样的。”
沈一安没想逃避责任,垂着头说:“是我闯的祸,我认。”
昨晚,他确实一时冲动想要下山, 但转头走了没多远,就觉得心里不安,又原路跟上了他们,只不过等他到时,已经晚了。
沈一安在小树林里找到林悠时,她的意识很清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先去救王文贵。”
无线讯号断了,老戴知道山上可能出事了,于是进山接应他们。沈一安身上带了把空弹枪,虽然没有实际作用,但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威慑作用。
游击队见到带枪的警察,四散而逃,王文贵被他们十几个人围殴,流了血也破了皮,但好在是轻伤,现在人也在医院,正在做全方位的检查。
把两人送到医院后,老戴在走廊里发了大火。
“你说他们平时干点不法勾当,是为了挣钱,那没啥。但现在这是什么?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他妈是谋杀!这是罪,是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老戴卯上劲了,“我要让他们知道,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
林悠的家里人都到了,他们留在这也不合适,老戴于是拉着沈一安先出去了。
病房里清净了,林悠怯声叫了句,“小叔……”
两家人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见面,在场人都始料未及。
原本今天中午他们说好一起回老宅见訾崇茂,一早訾岳庭便开车到了派出所门口等她,但迟迟没见到人,电话也不通。担心之下,訾岳庭去到了派出所里面问询情况,才得知昨晚他们出任务时出事了。
老爷子在家等开饭,等到一点钟,儿子也没回来,打电话一问,人在医院。老爷子心一横,干脆就去医院看看自家儿媳妇。
訾崇茂想问的,在林文彬到场前都已经问过了。老爷子心态好,恋爱的事不是孔融让梨,既然两人好上了,旁人也没理由阻止。反正到底都是要做亲家,两家人好歹知根知底,渊源也深厚。
现在就看林文彬怎么表态了。
既没外人在,訾崇茂便说了一句不硬不软的话,“文彬,你是嫁女儿,当然是慎重得好,心里舍不得,那是肯定的。这些年,我老伴走了,女儿也走了,每天都是熬着在过日子,人生其实就那么一回事……我操不了这个心,还要你点头拿主意。”
林悠正用期待的眼神在看着他,眼下有老爷子坐镇,林文彬硬气不起来,只有长长地叹一声气,说:“这丫头铁了心要进你们家门,我也管不了。”
訾崇茂站起来,“有我的话在,进了訾家门,一定不会亏待你家丫头。虽说是二婚,但婚礼一样要办,彩礼一样要给,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老爷子一锤便定了音,连反悔的机会都没给林文彬。
该说的说完了,该有的答复也有了,訾崇茂拄起拐杖准备离开。訾岳庭叫了车,把老爷子送到医院门口。
走出医院,訾崇茂对儿子说:“这丫头身上有股劲,和砚青很像。”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让许哲民想想办法,把她调到市里做文职,我不想她有一天也走进死胡同。”
訾岳庭扶额,“她估计不会同意。”
“那你忍心看她三天两头跟这些人打交道,遇上这么些个糟心事?”
訾崇茂耳提面命道:“你也飘了这么些年了,是时候想想现实问题了。”
訾岳庭点头,任听任教。
“你的眼光还不错,这丫头看着挺踏实的,没有那些个花心思,是会好好过日子的人。你身边还就缺个这样的人,能让你双脚踏着地。”
訾岳庭笑了声,“爸,能让你满意,挺不容易的。”
訾岳庭折返回病房,走到门口时,恰好听到里面传来一句,“是我喜欢他的,也是我主动的——”
他在门外站定,没有推门而入。
细软的声线里带着微弱的抽泣声,“是,我没有爸爸,我缺少父爱,你说什么都好,但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该面对的压力我会自己面对,我想好了,就算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南北通透的走廊上,訾岳庭站在尘埃之中,秋日的暖阳异常寒凉。
有一瞬间,他在想,自己究竟是害了她,还是救了她。
爱情似乎是没有答案的,他只是选择了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将之化作为现实。
至于其他的无数种,是好是坏,是喜是悲,都将是永远无法揭开的谜底。
訾岳庭推开门,混若无事地走到病床边,拿起纸巾,“你别动,我给你擦。”
因为戴着牵引器,林悠歪不了头,也动不了身子,只能无助地任眼泪滴漏进颈间。
訾岳庭摸摸她的头顶,温柔道:“没事,哭一哭,压力就没了。”
林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訾岳庭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面向林文彬问:“你说完了吗?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当我的面一并说了。”
“我能说什么,这有我说话的份吗?”
和面对訾崇茂时不同,林文彬现在全然是另一个态度。
訾岳庭点头,“好,我们出去说也行。”
这句话,从他口中以这种口气说出来,已然有约架的气势。訾岳庭也正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这么没完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