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坐上车,林文彬问:“你晚上回家吗?”
  林悠答:“我回自己住的地方。”
  林文彬竟也没说什么。
  今晚,林文彬的情绪很平静,他是真心诚意来和林悠说理的。
  这几天关上门在家,汪虹也和他分析了很多。其实小孩儿身上多少有点逆反心理,小姑娘没什么感情经历,觉得有情饮水饱,他们越阻挠,她就越要逆着来。反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两人先处着,可能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会意识到了两个人其实并不合适。
  当然最主要,也最让林文彬醍醐灌顶的,是汪虹最后说的一句话。
  “苃苃说到底不是我们生的,我们没权利干涉她的选择。”
  林文彬回过头想了想,自己这十年间,居然一次也没有和林悠促膝谈心过。
  小时候姑娘自闭,不说话。离开北川后,这不说话的病是好了,但也并没有变得多外向。学习的事,工作的事,基本都是他主动问了,她才会说。他做到了一个监护人该做的事情,照顾她的生活,负责她的学业,却从没了解过她关于人生、爱情的看法。
  他这个做小叔的,其实对她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林文彬清了下嗓子,说:“我呢,还是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
  看见林悠脸上表情的变化,林文彬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把话说完。”
  虽然他没能将这簇姑且称之为“爱情”火苗断斩在摇篮里,但该泼的冷水他还是要泼的。
  “搞艺术的人呢,一阵一阵的,不怎么靠谱,这就是他们的调性,一个通病。人人都可以崇拜艺术家,但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和艺术家在一起生活的。他也不可能像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那样,遇到危险,奋不顾身去保护你。男人活到这个岁数,身上的羁绊太多了,情爱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很轻的一片鸿毛,你能挠得他心痒,但挠不疼他,知道吗?”
  林悠闷坐在车里,这种一直被否定的感觉并不好受。
  “为什么你们总是在说他不好的地方。他难道就没有好的地方吗?比如说家庭背景,经济实力,这些最现实的东西……”
  林文彬打断她,“最现实的是,他还有个前妻和女儿。”
  这一点上,林悠确实无可为他辩驳。
  “是。他现在身份地位是跟你有差距,会让你产生那种仰慕的感觉,但那是用年龄换来的。只要有恒心,好好做一份事业,做个十几二十年,能出人头地的男人也不少。再者,他也不是什么大款,前三十几年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前妻,养不了你一辈子。”
  林文彬逮住了林悠的沉默,继续掷问,“他女儿多大了,你不是没见过。你有那个心理准备给人当小妈吗?”
  空气静了半晌,林悠垂下眼睛,最后摇了摇头。
  她现在仍沉浸在热恋的眩晕里,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么远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信心能克服这个坎。
  有时候,是人们把爱情想得太消极,太复杂了。
  林悠说:“我是不明白婚姻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我喜欢他。在我眼里,他身上有光……而我愿意守着这束光过一辈子,就这么简单。”
  无论电影的两个小时讲述了一个再如何复杂曲折的故事,结尾,爱都是永远正确的答案。
  因为它爱是人类最原始,却也最高阶的情感,谁也无法用理论阐明其本质与对错。
  聊了这么多,林文彬最后还是败给了她的这一套爱情理论。
  这火烧得比他想象中旺的多,泼出去的这盆冷水,杯水车薪。
  “你们……先处着吧。结婚的事还早,我还要观望一阵。”
  时间也不早了,林文彬发动车子,又问了遍,“真不回家住?”
  林悠肯定答:“不回。”
  林文彬把人送到了813小区,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阻挠他也阻挠过了,两人要私底下偷偷见面他也拦不住,他没那个时间跟做贼似的,三天两头来堵人。
  刚才在派出所外头,知道林文彬是林悠的叔叔后,沈一安还和他聊了两句。大致讲他们所现在的情况是人手确实短缺,下半年的工作量大,值班加班都是常态,像他们这些年轻人,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睡在所里。
  林文彬想着,她近来工作忙,两人大约没多少机会见面加深感情,便没操心多嘴那么一句。
  然而林文彬不知道的事,他的车子前脚离开,訾岳庭后脚便到了。
  下班前,林悠偷偷给訾岳庭打了个电话,把情况都说了一遍。他在电话里问:“用不用我过去?”
  “不用,我应该能应付。嗯……要不我开着免提,你听着。”
  叔侄两人在车上说的话,訾岳庭七七八八的都听见了,没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林文彬今晚的语气态度都很真诚,难得没有火冒三丈,当然不会是全然在做无用功,这一点,从林悠的情绪状态就能看出来。
  入冬天凉,林悠烧了壶热水,泡了壶茶,放茶几上摊凉,用的还是老戴的丈人丈母留下的旧茶具。她平时在家里不喝茶,没这需求,就也没买新的。
  亲密关系会打破很多人际间的约束,比如现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再酝酿了。
  坐下,訾岳庭便先关心她,“听了那些话,是不是心情不好?”
  林悠扯了下嘴角,没有给答案,“你有没有心情不好?”
  訾岳庭说:“还好。”
  要问他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是觉着吧,二十几年兄弟算是白当了,当真就一句好话都没有。
  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在人前的形象真有那么道德沦丧、品性败坏吗?
  林文彬说的内容,绕来绕去就是那些固有成见,他其实没多仔细听,但林悠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所以在他的感受里,感动胜过了一切其他细末的情绪。或许“感动”这个词并不准确,更合适用affect来描述。
  訾岳庭拿起茶色已浓的杯子,小抿了一口,赶快又放下了杯子。
  林悠看见了,问:“烫吗?”
  他点头,“烫。”
  林悠有些懊恼,“我应该把茶壶盖子掀开的。”
  “掀开就泡不出味道了。”
  訾岳庭拉她往他身侧靠拢些坐,面不改色,“没事,亲一亲就好了。”
  亲密关系打破的东西,数不胜数。
  靠近了,他便接着说:“但有些话,你小叔其实也没说错。爱情这东西,很重要,但它确实当不了饭吃。所有陷入爱情的人都应该先想明白这一点。”
  林文彬觉得她没有想明白,这能理解,但连訾岳庭都觉得她并没有想明白,问题就另当别论了。
  是否大家都把她想象得太单纯稚嫩了。
  “我不是那种……怎么说,很脆弱的人。”
  这是她从未真实展示过的一面,小心翼翼地传递与他知晓。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只是……不想抱着最坏的想法去揣测那些事情。我知道眼镜片上起了雾,会看不清楚东西,但我不去擦它,因为我觉得朦胧也是一种美。黄药师也想永远留在桃花岛。”
  人性的复杂,社会的残酷,她都知道。自闭的孩子虽然不说话,但他们会听,会看,会花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如果我们最后分开了,我应该不会哭,也不会闹。但我会选择长大。我可能会擦掉眼镜片上的雾气,用最世俗的目光来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用最坏的想法来考量他们的结局。
  来时路上,訾岳庭其实想了很多,但现在看,似乎他那些担扰都是多余的。
  每人手中各有一本生活的哲理,无需互相教授经验。这样生活,她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人们常常有很多动荡的情绪,不安于心,是因对生活抱有太多期待,在人生路上抱有某种幻想,或者说是误解,觉得更大的快乐永远在前方,并在消极中激励自己,一旦达成了某个目标,人生便是无穷快乐的港湾,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然而其实,Nirvana根本就不存在。人生的苦涩,务必要从头尝到尾。
  但他想帮她推翻这个最坏的考量。
  “你也可以不用长大,一直留在桃花岛上。”
 
 
第71章 .  夜访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 林悠的生活状态基本是晚上盯梢,白天倒班,她和沈一安两人连续跟了钱某一周,总算是他的底子给摸清楚了。
  利康混凝土公司的法人代表钱某, 是李汉山的姐夫, 也就是东湖分局副局长钱万安的亲弟弟, 实打实的一家人。
  因为都在公安系统里做事, 钱万安提携小舅子的时候居多, 甚少人知道他还有个弟弟。一来兄弟两人长得不像, 户口本也早分出去了, 二来钱万安的弟弟钱万华早年都在临港经商, 这几年才在锦城圈子露面, 并且改了个名, 叫钱耀华。
  回到老家做生意,无论哪门哪路, 都免不了要和当地政府部门打交道,疏通关系。钱万安即使出面, 也做的十分低调, 从不对外介绍钱耀华是自己胞弟,也是为不落人把柄。
  钱耀华搂着小蜜卿卿我我上了楼,十五度的深秋里,小蜜光着两条细白的腿,牛仔短裙将将遮住挺翘的臀部,扭两步便似要走光,傍上钱耀华前她是什么职业,不言而喻。
  在锦城周边的小夜总会里,十四五岁, 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坐台的姑娘不少。扫黄抓到的,十个里头有八个是未成年。问她们为什么要做这行?有的是为生计,有的是价值观失衡,而有的,完全是因为年少无知,误打误闹进了红灯圈。
  沈一安摇下车窗,摸烟点上,“你说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跟一老头,她能图啥?这姓钱的都能当她爸了。”
  林悠没有接他的话茬,紧接着,沈一安兀自讽刺了一句,“也是,在钱面前,爱情算个屁。”
  人嘛,都有偏激的时候,尤其是遇到跟自己三观相悖的事情。
  耳麦里有动静了,沈一安和林悠同时进入专注状态。
  “晨华那个项目是大工程,等砂用,拖了半个月了。我看要不今晚先给他们拉一批过去……”
  “纪委马上要派巡视组下来,最近风声紧,你小心点。”
  “嗯,知道,我半夜再搞……对了,小李子那边没事吧?”
  “已经跟看守所打过招呼了,我的面子,他们多少还是要买的。”
  “下乡救灾的时候被人给举报了,他这也忒倒霉了,是不是平时太高调,得罪了什么人……嫂子估计心里不好受吧?”
  “能尽力的我都在尽力,现在不比从前,很多眼睛在盯着。总之你也低调点,别再出什么篓子。”
  “……”
  通话结束,林悠摘下耳麦,“晚上钱耀华要去马家村。如果他开了船,动了河道,就是铁证。”
  这套通话监听设备是他们跟周姐报备后从市局租借来的,也正是通过这个渠道,他们才能确认钱万安和钱耀华之间的关系。
  这个“家族”的内部组成,利益关系以及运营模式,他们已经基本掌握,虽然关于小雨自杀的信息点迟迟都没有曝露,但只要抓住这根绳,就有反击的机会。
  沈一安点头,“只能搏一搏,期待单车变摩托了。”
  林悠说:“晚上我得调班。”
  “你先别急。这事只靠咱俩不行,得请个外援。”
  “谁?”
  “还能有谁?”沈一安说,“你戴哥。”
  出发去马家村前,林悠和訾岳庭报备过了,说晚上要出任务,可能回不了家。
  基层一线的警务人员,值夜班出任务是生活常态,虽然工资低,但工作量并不低,能像周姐一样坚持几十年的是极少数。
  出城的路上,老戴跟林悠谈了几句心,毕竟大好年华的小姑娘,整天跟他们混在一块也不是个事儿。
  “大晚上出任务,你男朋友不担心你吗?”
  林悠有男朋友这事,是从她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自然也就不是个秘密了。
  林悠答:“我跟他说过了,他理解我的工作。”
  “那他还挺开明,”老戴感慨,“不像我老婆,到现在都不理解。”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钱没挣着几个,家里也帮不上忙。”
  沈一安搭话,“嫂子就是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心疼你的,回回给你带的饭都是色香味俱全,也没让你穿过皱衣服来上班,你就知足吧。”
  “我是知足了。就是有时想想吧,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图什么。有些事情,真要到了中年才能想明白,会责怪自己没能力给孩子最好的条件,会觉得一辈子碌碌无为……”
  老戴的话,车内的人都能感同身受。可能就是‘为人民服务’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压在他们肩上却是千斤的分量,因为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业。
  老戴拍了拍前座两人的肩膀,“如果能进机关单位,搞行政做文职,都比我们在一线的舒服,也有前途。你俩还能往高处走,要把握机会。”
  沈一安沉吟片刻,“我还是想留在一线干。”
  “你这跟谁过不去呢?”
  “不是。”沈一安说:“搞行政,没劲。”
  “就没见过你这么爱折腾的。”
  老戴紧着跟林悠说:“你千万别跟他一样想不开,你是姑娘,没必要一根筋拼事业,找个好男人啊比什么都强。”
  老戴说这话,也是好心,怕工作的事情耽误了她正经处对象,但这几句话林悠听着却不怎么舒服,尤其是沈一安在后头还追了一句,“是,找个好男人,能少奋斗几年,也不赖。”
  林悠答:“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我不想靠男人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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