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柔儿自然地上前接过,转身将氅衣搭在架子上。
  等她朝他走过来时,他俯下身,紧紧的将她抱住。
  她身上是暖的,穿着厚厚的袄裙,屋里炭火一直不曾断。
  赵晋贪恋这一团暖意。
  贪恋她柔软稚嫩的身。
  纱帐垂下来,他低首吻过她的唇,柔儿感受到他的坚定和渴求,她护着肚子,另一手勾住他颈,沉默而顺从。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相信。
  他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女人香是醉骨酒,醉了,也就不必清醒的疼着。
  往事一幕幕,在杂乱无序的节奏中快速回转。
  他在脑子快要炸开的边缘俯下身来堵住她的嘴唇。
  长久的喘息,长久的沉默。
  她有那么多想问的事,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她乖巧地偎着他,蜷缩在他怀抱里。
  他手臂结实有力,护着她,也能为她腹中的孩子遮风挡雨。
  她从来不会奢求太多。也不会胡思乱想来折磨自己。
  这件事若他不再提,那就任它在沉默中过去。
  他的手还在流连。细滑的皮肉,是质地最上乘的丝绸。
  桃尖儿留着几个明显的齿痕,雪藕似的小臂上也有掐出来的印子。他没有半点内疚,甚至觉着这是不错的战利品。
  姑娘乖得猫儿似的,再难捱,也只是小声的呜咽。她不会特别妖冶的配合,也做不出那些狐媚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放任他,怕得不敢睁眼。
  赵晋喜欢她的乖巧,享受她的体贴温和,这是个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她的心,一眼就能看透。
  这一刻他很庆幸还能在这里得到慰藉得到平静。
  他躺在她身边。她自然地缩进他肩窝,被他拥住。
  赵晋抬眼瞧着帐顶,这样的夜晚,又岂能睡得着呢。
  他抚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做的?”
  柔儿浅浅叹了一声,“爷有爷的难处,况又并未伤及孩子。”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流转的光,害怕露出端倪被他瞧去。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臂膀,“爷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加倍小心,不若,便算了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容易,一个没见识过后宅阴私的单纯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她该有多害怕啊。可她纯善的,还愿站在他的立场上,去体会他的为难。赵晋不知缘何,心里忽然窒得喘不过气。
  他抬手抚着姑娘的头发,许久都没开口言语。
  柔儿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哑声道:“爷,咱们睡吧。”
  她小小的手,柔软的搭在他衣襟上。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凑前亲了亲她的额角,像对她说,也想自言自语,“你放心,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柔儿听着,低低应了声“好”。
  ——
  卢氏上路那天,只有府中管事并几个仆役目送。
  车马踏着晨雾驶出金燕角,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孤身坐在车中,身边跟随的仆从神情木然,被撵到庄子上,一应供给都要低上几个档次,远离城中,偏居一隅,所有热闹繁华都跟自己再无关系。
  卢氏没有回头,也没有朝窗外望。
  她心里很平静,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无分别,不过是换个地方苟活罢了。
  只是可惜了,没能在离开前安排好身边的人,也不知织懿夫妇怎样了,再就是……秦嬷嬷,白白跟了她一场,在该颐养天年的年岁受了这大罪。
  但她可以接受这现实。人生一直在失去,生离死别,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如何去顾别人。
  赵宅后巷,外院副管事王钊家的婆子正在跟牙婆说话,“邢姥姥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咱们赵府的奴才除了您,不卖第二家。这几个都是犯事撵出来的,贱卖价儿,您随便给两个子儿就领走,仔细些,可别再买到旁的大户去祸害人家。”
  犯了事的罪奴,贱卖后只能沦为苦力,去矿上或是河堤做那些最辛苦的力气活。
  邢姥姥四年前三姨娘死那回就替赵府卖过人,深知这里头的门道,闻言含笑道:“王大娘说的是,事儿交给婆子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仔细瞧了瞧被领出来的几人,缺了一颗牙齿的嘴笑得合不拢,“这不是秦嬷嬷吗?赵家最体面的嬷嬷,这是犯什么事儿落到这地步?”
  王大娘含笑道:“您别问了,咱们府里的事儿,外头最好别打听,回头有人问你她怎么出府的,你就说年老力衰没了用,自己请卖。这汉子是张二春,其余都是他家的儿女媳妇儿,一并带了去,我就不远送您了。”
  邢姥姥笑呵呵应下,“好说,好说,人我领走,回头再有好货,记得多关照啊。”
  等王大娘进院关门,她回头招招手,巷口候着的几个男子就靠近过来,邢姥姥笑道:“把这老的带回去先关着,这几个,堵了嘴带到小树林。”
  张二春扭过头来,堆了一脸笑问:“邢姥姥,是不是小桃姑娘吩咐了,在树林子给钱?”
  邢姥姥眯起眼,声音带笑,“是了,小桃姑娘都交代好了,你们爷儿几个,等着享福吧。”
  张二春松了口气,明显振奋起来,还回头对垂头丧气的儿女道:“没骗你们吧?你们娘不白死,咱们家要发达喽!”又求那邢姥姥,“我瞧就别堵嘴了,我们爷儿几个,保证不吭声。”
  邢姥姥不赞成,“样子总得坐坐,这还没出金燕角呢。”
  张二春等无奈,配合被人绑了手堵了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树林,邢姥姥那一伙人将父子几人按在地上跪着,张二春一走进这林子,不知为何右眼就开始狂跳。
  邢姥姥左右四顾,确认此地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露出狞笑,“喏,我手里这个,小桃姑娘给的。”
  张二春裂开嘴,见她手里攥着一只巴掌大小、金灿灿的实芯锁。这要是卖了银子,能换多少东西啊!他仰头对邢姥姥狂点头,目露喜色,心道一个黄脸婆换这么大块金子,简直赚大了!
  邢姥姥却是手一收,把金锁放回了兜里,俯身笑道:“这是给我的,小桃姑娘说了,觉着你们一家靠不住,与其花钱笼络受你们一辈子要挟摆布,不若彻底了断后患。你们可听好了,到了地底下要寻仇,可别找错人,可不是我心狠,是你们自个儿认错主子。动手!”
  她一声令下,负责押送张二春一家的男人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绳子,扣在几人脖颈中就使劲勒紧。
  张二春仍未接受现实,他瞪着眼,还盯着邢姥姥方向,他的金子、那么大块金子,怎么能,怎么能……?
  嘴被用破布堵着,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他儿子年轻,使劲挣脱了身后索命的绳子,但他没有逃走,而是扑上来想从这些恶人手底下救出父亲。
  邢姥姥不耐烦地道:“动作快点!赶紧按住他,别叫他叫嚷起来,引了人来就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几声飞箭破空而来。
  正与绳索争夺性命的张二春陡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这儿呢,在这儿!”
  福喜带着的护院都会武,片刻就将那伙人全部擒住,福喜将张二春脖子上的绳索解下来,冷声道:“张二春,你死八百回都活该!卖主求荣,连你老婆的命你都能卖,有什么话,待会儿见了爷,你自个儿说!这会儿留你性命,是给你个赎罪机会,要不要把握住,你自个儿决定!”
  张二春给勒得差点断气儿,这会儿一个字说不出,蜷缩在地上使劲咳嗽。他儿子翻坐起来,摘掉嘴上塞着的麻布,哀声道:“福喜哥,我爹糊涂,我去见爷,我跟爷说!”
  ——
  夜里又落了雪,赵家祠堂里头,四姨娘跪不住了,腿一软就倒在蒲团上。
  二姨娘将她扶住,轻声道:“四妹,你怎么样?若是累了,不若去里头躺一躺吧。”
  四姨娘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云璧若,不用你假好心,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这会子假惺惺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我告诉你,我尹留仙不信邪,但凡叫我能出了这祠堂,下半辈子,绝不叫你好过!”
  二姨娘闻言蹙了蹙眉,颇无奈地叹口气,“四妹,咱们如今都被关在这儿,是谁连累了谁,一时哪能分辩?留待过些日子官人查清楚,到时你就知道,你是误会我了。咱们都是给人当妾的,奴婢一样的人,害了人家的孩子,难道咱们就能提个位分不成?倒是太太,她身体不好,如今迁到庄子上去住,也不知习不习惯。太太是娇养惯了的贵重人,跟咱们究竟不同,心里还不定怎么委屈呢,真让人担心。”
  “二姨娘不若担心担心自己吧。”
  门外一声喝,依稀是福喜的声音。二姨娘蹙眉转过脸来,紧闭了数日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凉风卷着雪沫子,残暴地朝内涌。
  四姨娘本就冷的受不住,给风一吹,更加紧抱住自己。
  一个人影踏着沉缓的步子靠近。
  四姨娘心里一顿,抱在臂上的手垂下,登时红了眼圈。
  一直未曾言语的大姨娘率先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奴婢给官人请安。”
  四姨娘身子晃了晃,从蒲团上站起,“官、官人?”
  赵晋肃容立在门前,并未提步踏入。
  福喜朝几个姨娘行了礼,然后目光停在二姨娘身上。
  “二姨娘,爷想跟您说说话,烦请您移步,咱们去院子里。”
  二姨娘迟疑地瞧了瞧赵晋,她拿不定主意。突然要单独提她问话,不会是……
  赵晋没什么耐心,她不敢拖延太久,一面颤巍巍地站起身,一面心里思索着应对的法子。
  她跪久了,膝盖疼得走路吃力,一步步挪出大厅,祠堂那两扇大门又被从外锁起。
  “爷,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她让自己声音听来尽量温婉,仰头望着他,确保自己眼底没有被关了这么多天而生出的怨怼,只有绵绵不尽的深情。
  赵晋对她笑了下。
  这么多年,他漠视她,冷待她。头一晚,她被开脸摆在他房里,他接过她敬来的茶,一翻手,泼洒在地上,“你记着,”他说,声音冷绝不掺任何感情,“给你这个位分,是为老太太临终嘱托。今后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若安于本分,爷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后果为何。”
  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忆当中只有他不尽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见他笑,浓眉斜飞入鬓,面若冠玉莹白,鼻峰陡峭,薄唇轻弯,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这张脸吸引,饶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为妾,也要留在他身边。
  她幻想总有一日,他的笑,会为她绽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拥有这个男人。
  赵晋指头动了动,笑容愈发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蛊惑,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笑了笑。赵晋抬手,手掌按在她肩,“云璧若。”
  虽他是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可仍叫她心头一热。肩头那只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温暖。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着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头,视线从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爷。”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腿再如何疼,只要他肯亲近,她就可以忍。
  可当视线对上,她整个人都被那双眼里的寒光慑住了。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收紧,捏得她开始觉出痛。
  “凌轻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吗?”他说。
  “一尸两命,那个孩子,是你下的手,对吧?”
  二姨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肩膀被他抓着,她退不得。她惊恐地望着他,“爷,您、您说什么?”
  他不是头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说“轻絮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一问,小小的差别,让她意识到,也许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晋额上青筋直跳,指头捏紧,令她痛得半边身子低下去,“爷,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赵晋扣着她肩膀,俯下身来,咬牙道:“是吗?那小桃收买邢牙婆、张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劝诱尹留仙送礼去月牙胡同,吩咐玉钿那贱奴暗中做手脚的不是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爷就让你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二姨娘肩头一松,跟着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气力颇大,适才这么攥住她肩膀,此刻肩头皮肉皆伤。
  可她顾不得疼,她单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见福喜引着人,把她身边的小桃、玉钿等人都带了上来。
  几个姑娘显然已经受过刑,这样寒凉的夜里,只着单薄的中衣,身上血迹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着口气。
  “说吧。”福喜喝了声,那几个姑娘浑身都吓得抖起来。
  玉钿先膝行爬过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给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儿子,奴婢不愿,她以此要挟,命奴婢在人参皮毛盒子里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爷,饶命,饶了奴婢吧。”
  “你、你血口喷人!”二姨娘浑身发颤,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着玉钿,指着小桃,“你们、你们究竟是被谁收买,齐齐攀咬起我来?”
  玉钿摇头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没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骗爷,奴婢想活命啊!”她脸上青紫难辨,涕泪交流,“二姨娘的药,是从常来咱们家看诊的杨大夫手里拿的,爷若不信,爷若是……可以把杨大夫绑来,问问便知。当年、老太太病重,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管着的,她说杨大夫好,在众多大夫里,挑了他做咱们府里常顾的郎中……杨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许多年了……”
  她话音未落,赵晋就挥了挥袖子,那“杨大夫”此刻脸肿得可怖,被人拖拽上来,一见赵晋,就跪在地上大哭,“赵爷饶命,饶了小人,当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处,她说要那无子草,小人就只得给,至于用到谁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赵爷,求您,小人一家以行医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条生路,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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