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
  谁挡路,谁就该死。
  可若是,这个人,是孩子的母亲?
  在他眼睁睁瞧着她是怎样痛楚挣扎,在她因他而被伤害过后,他该如何说出“保小”这两个字。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头涌进来几个人,不知从哪找到个年迈妇人,急匆匆就到了。
  侍从低声道:“这稳婆匆忙寻的,不知手艺如何。”
  总比没有好。
  赵晋默许。稳婆匆匆洗了手,走到屏风后。
  “哎哟这是怎么,这姑娘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哟,哪里来的王八蛋,这样待人家。这孩子斜着的,这是难产,难产了!赶紧,还怔着?给我拿把剪刀,去备热水,拿纱布,越多越好!快啊。”
  听到拿剪刀,赵晋下意识地攥了下袖子。
  那婆子给柔儿擦汗,又喂给她水,还跟她说话,“外头那些个人,哪个是你男人?你这伤他打得?这么个畜生,你拼死给他生孩子,可不值当!好姑娘,别哭,疼你就嚷,没事儿。”
  柔儿哭得肝肠寸断,疼得脸都扭曲了,可她张嘴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去。
  “大娘……他待我好,不是他弄的……”
  “不是,不是……啊!好疼,好疼,救救孩子,救救我……大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好闺女,你别怕。大娘帮你,帮你啊。”稳婆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也是女人,知道这一遭多难过。
  孩子不是说生就生的,那是鬼门关前挣命,那是拿女人的命换新生。
  可是男人哪里能体会这苦楚,他们尚还要抱怨,怪女人生的孩子不如他意,怪生得不够多,怪生的不争气。
  这厅里这样冷,外头站得都是人。风呼呼往里灌,那姑娘疼得却是满头汗。
  赵晋没陪过产,他身边没人生过孩子。
  他不知道,场面是这样凄惨。
  他听见陈柔说想活。
  她说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也不想叫她死。
  过往岁月亦不是虚度。
  他再狠心,也说不出不要她只要孩子的话。
  她这样痛,这样难过,还要替他分辨,不要别人误会他是坏人。
  这姑娘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赵哥!”
  郭子胜带着人到了。
  一声呼唤,赵晋下意识回过头。
  郭子胜吓了一跳,赵晋双目赤红,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怔了一下方道:“赵哥,审完了,怎么处置?”
  处置崔寻芳。
  赵晋闭上眼,心底沉沉叹了一声。
  “卸了手脚,叫他血涸而死。”
  他说出这一句,就再也不言语。
  那郎中听见这几字,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好像被郭子胜一打断,赵晋整个人都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他迈开步子,靠近屏风,脚步没有停留,一路朝里走。
  福喜动了动嘴唇,想劝,但话到唇边,终是一个字都没说。
  赵晋看见榻上躺着的泡在水里一般,汗湿了头发和脸庞的人。
  她苍白得,连唇上都没有血色。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不时痛得抽搐一下。
  稳婆掀开被子瞧了一眼,叨唠道:“姑娘,不能睡啊,睡着了,你跟孩子的命都没了。你得醒着,得……”
  她话没说完。
  ——
  赵晋俯身,单膝跪下来,扣住柔儿的肩,噙住了她的唇。
  他亲的很慢,很轻柔。
  一点一点,抿着唇珠,舐着唇瓣。
  他唇是热的,渡她以温。
  他抚她的脸,在她耳畔轻道:“我记得你一直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你乖乖的,等过了这关,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论是什么,我都能应你。你就是要天上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他声音虚幻得像从天际飘来的。
  他不确定陈柔有没有听见。
  “对不住。”
  他垂头,握住她的手,“我说会一辈子护着你,护着孩子,我没做到。柔柔,陈柔,以后……”
  他攥着她的手,没有说下去。
  那郎中恍似终于醒过神,又端了一碗药来,说:“来再灌一碗,再灌一碗就有力气了!”
  他婆娘扶着陈柔,赵晋松开手,瞧他们给她喂药。
  一碗药只灌了一半,她忽然呕出来。
  她半坐起身子,仰头长呼了一声。
  那是怎样的一声,凄厉,痛楚。
  稳婆高呼:“生了,生了,出来了!”
 
 
第43章 
  稳婆从被子底下拎出个血淋淋的东西。
  赵晋被这一幕刺激到,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窒在胸腔猛然咳嗽起来。
  稳婆用一堆素白的纱布包裹着孩子。
  她在孩子背上拍了两下。
  没声。
  那一小团东西,脸上红的发涨, 闭着眼,不哭, 不动。
  稳婆用指头勾了勾孩子的嘴,并没被东西呛到,它就是没动静。
  “崽儿啊, 你瞧瞧你娘为了你受多大的罪,你醒醒, 哭一声, 哭一声啊。”稳婆怀抱孩子, 轻轻摇晃, 见它一直不动,伸指掐了下它脚底。
  赵晋停住咳嗽,移目去看柔儿。
  她早已脱了力, 人事不知,昏死过去。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没有声息。
  他想起身,去把那团血肉模糊夺过来,抱在怀里瞧一瞧, 可脚步像灌了铅, 他动也不能动。
  “崽儿啊, 你动动, 出个声啊。”稳婆轻拍着孩子,它太娇嫩、太脆弱了, 她用极轻极轻的力, 它小小的身体, 甚至一只手就能覆住……
  “快,快去看看!”福喜推搡那郎中,被他推进来。
  郎中哆哆嗦嗦靠近,伸出手,“给我看看。”
  稳婆含了一汪泪,把孩子递过去就再不忍瞧。
  郎中探了探孩子鼻息,又按压它胸腔。
  赵晋转过头,眼睛红的可怖。
  郎中按住孩子人中,稍稍用劲儿,手上的东西那么小、那么软,他有一种,会把它捏碎的担忧。
  一下、两下、孩子还是没有反应。
  赵晋撑住柔儿躺着的那张榻,摇摇晃晃站起,郎中挤压孩子的胸腔,稍用力,上下按动,手底下那娇弱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忽然鼓起。
  然后——
  太虚弱的一声儿啼。
  一行热流顺着脸颊滑下,福喜抬手一摸,发觉自己竟哭了。
  那声小小的、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啼哭,快把人的心脏都揪扯碎了。
  赵晋垂下脸,瞥向柔儿。
  活了。
  他们的孩子活了。
  尚未古到达瓜熟蒂落的时候,被迫提早来到人间。
  他攥住柔儿的手。
  她指尖冰凉,手心里全是湿涔涔的汗。
  他不知道为什么牵住她,却不敢去抱一抱那个虚弱的孩子。
  稳婆把小声哭泣的婴儿抱回怀里,朝下瞧了一眼,堆着笑道:“瞧瞧这小模样,以后准是个美人儿,夫人生了个千金。”
  赵晋点点头,他平息了一会儿,撑着榻沿站起身,道:“辛苦你们。”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转回头,朝外头吩咐:“福喜,赏。”
  福喜忙上前:“这位大夫跟夫人,还有这位大娘,事急从权,适才多有得罪,小人向您们请罪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们救了我们家小小姐,请受小人一礼。”
  他跪地拜下去,不等膝头落地,就被郎中小心扶住,“使不得使不得,行医救人乃是小可本分,也是幸得有这位大娘在此,才能、才能平安接生。”
  平安?
  榻上的人还没醒。
  她面色苍白这么睡着,当真无碍吗?
  福喜不敢冲到里头,依稀瞧屏风上映着的影子,担忧道:“我们家奶奶尚未苏醒,不知……要紧不要紧?这会儿要将她和小小姐送回家去,不知能不能行?”
  稳婆抱着婴儿,沉着面容道:“产妇最忌着风,这通间里外都是冰碴子,连个炭盆也未有。你们夫人动了大红,身上还这么多的伤,真真不知你们怎生照应的。就是个好人儿也受不住,遑论她是个大肚子?”
  她越说越气,转回头见赵晋立在榻前还望着陈柔,忍不住道:“长得倒是俊,竟是个没心的。你媳妇儿适才受了多大的罪你瞧见了?我不要你赏钱,有这份心不若待你媳妇儿好点,人姑娘漂漂亮亮软乎乎可人儿,到了你手里就变成这模样,将来你闺女要是也受这么大罪,你想想你什么心情。”
  她说得有点重,那郎中夫妇都替她捏了把汗,哪有稳婆像个教导婆子似的,竟开口闭口就指责人家错处。且这男人刚开口说要弄死个什么人,瞧这架势,可不是一般人家。
  福喜怕赵晋生怒,连忙喝止:“你这婆子,乱言什么呢?”
  稳婆笑了,“是我乱言?适才夫人还说,说她男人待她好,生死关头还念着他的好呢,多实诚个孩子,这得多深的情分呢。就算这身伤不是你们这位大爷弄得,可她给人欺负成这样,难道不是他没本事护好?罢了,罢了,我也真是疯了,这世上负心薄幸的还少了?天下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她上前一步,将怀里的婴儿往赵晋手里一塞,“我走了,我不收你钱,我嫌拿在手里烫的慌!这母女俩命都交你手上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狠狠剜了赵晋一记,扭着微胖的腰,拨开福喜朝外走。
  赵晋手里多了个软乎乎的小东西。
  他刚才一直不敢抱。
  这一瞬,手里轻飘飘的,甚至察觉不出什么重量。
  孩子还没睁眼,偶尔哭上一声,声音太弱了,弱的听不清。
  她攥着小拳头,头上还有血污。
  他抬指抹了下她的脸,骇然发觉,这孩子连头骨都是软的。
  他忽然害怕,害怕这小东西。
  郎中目视他婆娘,示意她进来瞧瞧产妇的情况。
  郎中夫人一瞧赵晋,见他摊开两手捧着那婴孩,她连忙凑过来,“大爷,孩子不是这么抱的,您仔细她骨头,可别闪着了。这么托着脖子,您对,横着抱……”
  赵晋没有躲,被那妇人握着手,将手掌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
  此刻他怀里抱着的,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孩子。
  他盯了那孩子片刻,转过头,见妇人正在轻拍柔儿的脸颊唤她,赵晋哑声道:“她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可以乘车吗?”
  郎中夫人为难道:“本是不能挪动的,适才施针止了血,怕一挪动,又要动红。可这里头凉风直吹,再叫她在这儿,反倒不利。爷若是能弄辆不透风的车,裹着厚被卷着抱上去,再叫我家男人跟着,随时备好上车施针,许是能成。”
  赵晋点点头,道:“福喜,你去准备。”
  郎中夫人又道:“孩子也得多穿点儿,您等等,我上楼去取两件袄儿来,给她裹着。”
  这孩子来得太匆忙。早早为她准备好的东西此时一件儿都用不了。
  车很快就有了,怕车帷遮不住风,又挂了厚厚两张被子在车门前。
  妇人替他抱着孩子,赵晋携着柔儿,将她放置在车里,炭盆火烧的很旺,他衣袍都皱了,一身是汗,车厢里闷不透风,很不舒服。柔儿还没醒,她依旧闭目睡着。
  婴儿也送进车里,许是饿了,不停地小声地呜咽。
  赵晋接过她,伸出指头触了触她软乎乎的小嘴。哭得像只奶猫,整个人也就像只猫那么大而已,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实在有点丑。
  一点也瞧不出像他。
  瞬间,一只非常小、非常软的手握成拳,攥住了他的指头。
  怀里那小人哭声也在这一瞬低弱下去,仿佛有了指尖温度的抚慰,她的饥饿痛苦也减轻了不少。
  血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那小家伙,登时就止了啼哭。
  赵晋忽然眼热,一瞬心脏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拳。
  何其震撼,何其惊喜。
  他渴盼多年的东西,今日终于落地。
  新扬胡同着火,院子不能再住,月牙胡同那边冷灶冷炕,福喜提前就派人去指挥交代。
  马车一路向前,在晨曦中停在巷口。
  之前找好的乳母已在旁候着了,上前接过孩子,然后赵晋抱着柔儿下了车。
  许是突然而来的寒气刺激了她,她身子缩了缩,朝赵晋怀中贴去。
  他抿唇不言,一路将她送进辟出来的暖阁里。
  火炉烧的很旺,屋中暖如春日。
  几个婆子接替赵晋上前探看柔儿。
  他被婆子笑着请出来,立在门前,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天光大亮,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
  婴儿终于得到哺喂,吃饱了,安静的睡着。
  金凤肩上的伤只粗略地包扎了一下,裹着纱布白着脸奔到屋中,跪在炕沿前说“奴婢失职”。
  柔儿睡了很久。
  赵晋一直没走,婴儿睡着后,他就来到暖阁,坐下来,静默了好一会儿。
  她睡得很沉,面容安详、平静。好像那个梦中的世界并无痛楚,比他们身处的环境要美好得多。
  他看见被子外头露出她纤细的颈,那里有一处鞭伤,他徐徐掀开被子,挑开她身上新换的衫,指尖描绘那伤的形状。
  他一言不发,又替她理好衣带,掖好被角。
  多年飘零,酒色生涯,任何一个他宠爱过的女人似乎都比她更耀眼。只是她仿佛有种魔力,时间在她身上流淌得格外慢,连带将他也带入这细水长流的世界。午后的窗下,他枕在她腿上瞧书,抬眼看去,总能瞧见一大片阳光罩在她头顶,那一头秀发亮而软,那张面容从容而沉静。她总是一脸温柔。她小心翼翼,尽心服侍,从不要求太多,也从没仗着他的宠做过任何出格的事。甚至不论他对她做过什么,也不需愧疚甚至不需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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