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哭声阵阵,还有女人的说话声,透过那窗传进林顺耳朵里。他一言不发,心里着急也不会表达出来。忙前忙后为柔儿母女奔波,待她的好却从来不肯让她知道。
陈婆子摇摇头,端着托盘进了里屋。
柔儿抱着孩子,急得一头汗。安安哭闹不休,她一直将她抱着,这会儿手臂都已累得麻木没知觉了。
陈婆子把药放凉,凑上来叫柔儿坐着,用勺子盛了点加了糖水的药,喂到安安唇边儿。
小姑娘哭得厉害,扭头不肯吃药,勺子一晃,药汁就洒到了身上,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
陈婆子无法,单独盛了一勺麦芽糖水,先沾一点儿在孩子唇上,哭得涨红了脸的小姑娘忽然尝到一抹甜,立时哭声一住。
她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咂摸着嘴里的味道。
陈婆子见奏效,立时又盛了一勺糖水,这回孩子没抗拒,张口就饮了。
柔儿瞧她眼泪未干,泪珠还挂在腮边,却是已经不哭了,津津有味吮着糖水。
陈婆子忍不住笑道:“还是顺子聪明,担心她不肯吃药,特意跑出去买了糖来。”
陈婆子高兴地去将药拌了一点儿在糖水里,安安喝得蹙了眉,不过因着喜欢那抹醇厚的甜味,仍是不犹豫地咽了。
一时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肯吃药,这病就能好起来。
不一会儿,一小碗药就见了底。
安安许是哭累了,窝在柔儿臂弯里蹭了蹭,不一会儿便睡了。
林氏道:“你赶紧洗洗,也跟着歇会儿,自打昨晚孩子闹毛病,到现在你都没合眼呢。”
柔儿点点头,孩子生病,她自然睡不着,这会儿安安终于不闹了,乖乖巧巧躺在她怀里,她心里那口气一松,立时也觉得有些累了。她等安安睡熟,就将她抱放在床里。陈婆子和林氏都出去了,她关好门,解下皱皱的衣裳,在屏风后的桶里灌入热水,舒服地洗了个澡。
窗被推开时,她在屏风后并不知情。
赵晋手脚很轻,他知道这个时候安安多半睡了,悄声来到床前,掀开帐帘,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小脸。
他踢掉靴子,解下微凉的外袍,跨上床,侧身躺在安安身侧,借着昏暗的烛光端详孩子的睡颜。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当父亲的感觉是这样好的。
他忍不住伸指摸了摸孩子红扑扑的脸蛋。指尖堪堪触到那细嫩的皮肉,熟睡中的孩子突然一蹙眉,张嘴哭了起来。
赵晋吓了一跳,他忙起身,想要把孩子抱起来。
柔儿也是一惊,她立时从浴桶里弹出来,抓了件袍子就朝外跑。
几步到了床前,她讶异地发觉了床上手忙脚乱的男人。
她顿住步子,差点溢出来喊叫堵在喉腔。
他抱起孩子,轻轻摇晃,“好孩子,你哭什么?不认识爹爹了?”
外头灯火亮起来,隔着一道门,传来陈婆子的说话声,“阿柔,孩子怎么又哭了?你别着急,娘进来看看。”
“别!”柔儿反应过来,冲到门前将房门反锁,她背靠着门板,焦急道,“娘,您睡吧,我能哄好。我这会儿、这会儿刚洗完澡,还没穿衣裳呢。”
她慌忙扯了个理由阻止她娘进来。
她娘突然见到个男人闯进她房里,不嚷叫才怪。赵晋正在被通缉,若是被人发觉,许会丢了命去。
床上的男人听见她说的话,脸色古怪地转过头来。
他幽幽的目光映着烛灯的光色,她发觉他唇边噙了抹笑,且视线从她面上一点点滑下去,来来回回打量。
她怔了下,待反应过来,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适才为了不让陈婆子进来而胡乱扯得那个理由,——根本就是真的啊。她才从水里出来,披着件儿袍子,衣不蔽体,适才一着急,还落了半片儿……
此刻她整个人、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瞬她也明白过来他适才在打量什么,她……她怎么办,这回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哇——”
响亮的啼哭声,打断了赵晋的笑和柔儿的窘。
赵晋抱着怀里那个拼命挣扎的孩子,苦着脸道:“你来,她不认得我了。”
柔儿点点头,先背过身系好衣带,然后才朝前走。
她穿的是件对襟阔袖衣裳,宽大飘逸,轻柔的质地,刚才因着急出来,胡乱抓了这件儿。她实在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又突然发生这种尴尬的状况。
她脸上仍然很红,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抚,“安安不哭,娘抱着,安安乖。”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帮忙把桌上盖着的碗拿过来。”她说完,发觉语气太生硬,侧过头小心地睨着他道,“行吗?”
当然行。赵晋笑了笑,跨下床去取了碗,里头是浓黑的药汁,不用尝就知该有多苦。
柔儿抱着安安,想接过碗又不能,不好意思地道:“能不能请你帮忙喂她吃药?”
赵晋双眸幽深,有她看不明的晦暗。他没说话,拈起勺子搅了搅药汁,自己先尝了一口。
竟是甜的。
他放心下来,小心地将勺子喂到安安唇畔。
柔儿怕安安抗拒,轻拍着孩子道:“安安不怕,这是爹爹呀,爹爹瞧你来啦,爹爹喜欢安安,安安张嘴,听话。”
她声音温柔得不得了,一声一声哄着孩子。赵晋忽然有些眼热,托着碗底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安安尚算给面子,挣扎了一小会儿就乖乖吃了药。
一碗药没喂完,小家伙就又睡着了。
赵晋将碗放回原位,走过来见柔儿正把小东西放回床里,他蹙眉问道:“她怎么了?”
柔儿替孩子掖好被子,“有点儿着凉,从昨晚开始一直吐,一直哭,吃了药才好些。”
她很自责,心疼孩子这么小就受这么大罪,也怪自己没照顾好她。
一双手掌落在她肩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是令人贪恋的暖。
他的手停留一瞬,见她没有挣扎,才俯下身,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发,“你辛苦了。”
他没怪她,没指责她为什么没带好孩子。没因为心疼安安,就把她所有的功劳抹杀。
柔儿撑了两日,她真的累了。
赵晋的手掌顺着她圆润的肩头落在她手臂上,然后收紧两手,环住了她。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拒绝。这怀抱坚实有力,她曾想过的,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眼泪不争气地想朝外涌。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幻想有个强大的人将自己从麻烦中解救出来。
她与想哭的冲动抗拒着。不想叫他瞧见自己软弱的眼泪。
“今晚我就要上路。”他轻声道。
“……”她睫毛颤了颤,张开了湿润的眼睛。
“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能帮我,解除眼前的麻烦并且……讨回这些年失去的一切。”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正因她听不懂,他才敢倾诉。
柔儿的手,紧紧接住身下的被子,她听见自己哽着喉咙问道:“危险吗?”
他靠坐下来,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不动声色地扭转着她的姿势,令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怀里。他手掌宽大,轻轻抚着她的臂膀,“自然会有一些风险,不过,我当然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等到一切结束,届时……”他停顿了下,认真地凝望着她的眼睛。
柔儿喉咙发紧,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害怕,害怕他即将要说出的话。
等他平安回来,他会接走安安。她拼死生下的孩子,是他的骨血,她只是个买来生孩子的工具,她没资格与他争抢。
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可是……她难道能盼着他不要回来吗?
她想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受伤,更不要死。
要张扬耀眼的活着,要风风光光的活着。
他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可以变成一具僵硬干瘪的尸身,被掩埋在黄土里呢?
赵晋抬指抹掉她泪珠,牵唇笑了下,“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柔儿眉头蹙了蹙,想起身挣开他站起来。也是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和他距离这样近。
赵晋没容她推拒,手顺势落在她腰侧,整个人倾身而上,将她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光线被遮住,她抬眼慌乱地望着他。他在笑着,唇角弯起的弧度精致又迷人。
半眯着眸子,浅浅启开唇道,“若是你舍不得,要不要与我做个交易?”
他推了下她的肩膀,她便骤然倒下去。
他垂下头,指尖顺着锁骨滑下,挑开松散的襟带。
“不瞒你说,我这段日子,着实渴坏了。要不趁着我如今落难,你好好敲一笔?”他头颅垂下,寻到自己从前留下的那块齿印,描绘着那痕迹的轮廓,折磨着她的魂儿。再启唇吞下,发出让她羞耻心爆炸的吮声。
他还含糊说着话,“你想瞧孩子,我也不会不准,你知道我的,向来很好说话,尤其对女人……”
第58章
“我想过了, 就算你都是假意,可确实服侍得熨帖。说起来,还真有点舍不得。将来回了宅子, 安安在我身边儿住着,你要来看, 提前知会一声,我叫人把你放进来,你瞧完安安儿, 就来瞧我。”
他拨开她那件袍子下摆, 垂头寻着去处,尚笑道:“咱谁也别嫌弃谁, 床上你不也挺喜欢的?爷这本钱也不易遇着, 你再经下家儿,许还得悔,念着想着爷好……”
他腰一沉, 眼见将要入港。柔儿臂膀脱了钳制,弓起膝盖, 撑身坐起来,一掌挥在他脖子上。
“啪!”
用了十成劲儿,空气中一声脆响。
赵晋顿住动作,错愕地看着她。
他身量高, 她也坐不直,这一掌打在了脖子和下颌骨上, ——她本是要赏他一耳光。
赵晋几乎怔了有一辈子那么久。
他瞧着眼前的人,松松垮垮的袍子, 头发乱乱的披散着, 一张粉脸气得发青, 眼圈一红泪珠就滚了下来。
她扬着下巴,肩膀微微抖动。
她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决不允许自己在气势上输了。
她抿了抿唇,扬头道:“赵官人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不是你的外房了!”
音调颇高,不知是气的还是吓得,连声音里带着颤,还有点哽咽。
她清楚看到赵晋眼底的错愕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以后化成恼怒。
他眼底起火,额上青筋直跳,瞧那模样像是觉得她不识好歹极了,甚至可能气得想掐死她。
赵晋抚了抚被打红的地方,还挺疼。
他垂眸自嘲地笑了下。
亲热不成还被扇了巴掌。有生以来头一遭。
还真新鲜。
察觉到适才伸爪子打人的母老虎要逃下床,他抓住她小腿把她又放倒在自己身下。
柔儿头撞了下,被他扣住手啃上来。
他喜欢她的唇,特别的柔软香甜。他撕扯得很用力,发觉她正蕴着力要咬自己,他手一按擒住了她腰上最敏感的地方。
柔儿低低呜咽了声,齿关被迫松开。
赵晋稍稍抬起头来,瞧她秀发铺在枕上,侧脸上映着烛灯橙红的光,水亮的眼睛,微肿的唇瓣,未干涸的泪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着太久没有碰过女人,这一瞬竟觉得心底某个角落,像是悄悄的颤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轻,很淡,一息而过。他垂头又覆了上去,唇齿相依,她在底下仍在剧烈的挣扎,他舔过她的下巴,抹去她唇角的水痕,新生的几乎看不见的胡茬刮着她细嫩的脖子,他咬住她的耳珠,危险地威胁着。“你敢打我?知道下场是什么吗?我要是真想上你,一只手就够了。”
他啃着她颈子,唇落在漂亮的锁骨上。
她的身体比她的脸更美,属于年轻姑娘的弹性和柔软,被衣服包覆住常年不见光线的身子,只有最亲密的男人,才能解去那一重重束缚,毫不遮掩的欣赏和享用。
她真的挣不脱,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太悬殊。
她闭紧眼侧过头,锁骨下遮不住的雪团子一颤一颤,羞耻而无助,眼泪无声地打湿了枕头。
反倒在她放弃抵抗的这一瞬,他放开了手。
翻身坐起来,束好革带,伸手落下垂幔,隔帘立在床前。“好了。”
他神色恢复清明,好像刚才那个坏心眼欺负女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这一去,若是回不来,你怕是高兴了。”他拍了拍微皱的袍子,拾起外裳披在身上,穿好靴子,压住帘子坐在床沿上,伸手隔帘抚了下她的膝头。
里头的人猛地一缩,怕他又故技重施。
他的手被弹开,摊开手掌无奈地笑笑。
“到了这时候,身边的人就只你一个,爷有几句话,你记着。”
碰了几个软钉子,他心情竟也不赖。
絮絮道:“爷名谁姓甚你是知道的,爷另有个字,叫文藻,乃伯父赵简所取。爷有封信,摆在城隍庙香案底下第二行第四块砖里,上头落了印,卢氏等人的去处和爷余下财产的安排,都有写明。再有你和安安,你放心,爷便是人死了,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闺女。届时下葬,埋几件衣裳立个碑。你们也不必年年拜会,爷一个人静悄悄的,挺好。”
他说到这里,帐里的人紧揪被子的手松了,忍不住想把帐子掀开瞧瞧他神情。
这些话说得轻松,可字字句句都在交代后事。
他不是说这番离开,再回来就会把失去的都夺回来吗?
他这样有本事,即便被抓入大牢被人通缉,都能来去自如,为什么他还要写一封遗书,做这样的准备?
赵晋的手撑在床沿,缓声道:“原是吩咐了福喜的,但他要与我一同上京,我若身死,只怕他也逃离不得。旧日素识之人,不大方便面见。自然也有其他仆役得我吩咐照应一切,但,人死灯灭,人走茶凉,我这个人半生都在做对不起旁人的事,自然……”他笑了声,“自然也不会奢望旁人不会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