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他含笑说着,语气轻松又亲昵。柔儿也被他说得笑了,他跟那些人彼此彼此,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正经人呢。
  两人话题轻松温和,又加上年节本就带了喜气,开始着面时那点尴尬刻意都不见了。
  柔儿陪着安安又玩了会儿,赵晋穿过庭院去书房换了衣裳。福喜给赵晋系着银蓝缎子袍服领口时,一抬眼就望见赵晋唇角的弧度。福喜忍不住也含了笑。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盼着主子脸色好。前些日子赵陈不照面,彼此陌生人一般,僵持了好几个月,他就没怎么瞧见过爷的笑模样,说话办事都得加倍小心着,怕惹得爷不乐意了。如今这样可不赖,陈姑娘似乎肯缓和了,见面客客气气的,俩人还能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说上好一阵。
  福喜甚至觉得,俩人目前这种状态很不赖。原来在月牙胡同小院伺候,太亲昵了,反而容易生出龃龉。如今爷知道客气些,姑娘自己做了掌柜的,也不似从前那么唯唯诺诺叫人瞧着心疼。
  赵晋瞧福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笑斥:“什么事儿把你乐成这样?”
  福喜缩着手笑嘻嘻道:“过年么,大过节的,谁不高兴?”
  赵晋点点头,深以为然。年节来到,不论是谁,都在红彤彤的氛围中忍不住欣喜。小孩子盼年节的糖果和打赏,大人盼着热闹团圆,这样的日子,一家人原该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他接过玄色暗金纹氅衣自己系好,想了想,从手上撸下那只玉扳指,朝福喜抛过去。
  福喜抬手接住,心里紧张的要命,这么贵的东西,要是没接住可就碎了。
  赵晋边朝外走边道:“收着吧,忙了一年,算个赏。”
  福喜连忙跪下,“谢谢爷的赏,哎哟,这可太贵重了。”
  赵晋的声音从院中传进来,“留两个人,照顾好大小姐。爷不在家,随你们怎么玩闹去。”
  福喜差点高兴的蹦起来。往常赵晋去哪儿都得他贴身相随,年节下也要跟着去应酬,爷这意思,可以放他的大假了?
  门前柔儿已侯在车前,赵晋从小道穿过来,远远就瞧见一个清浅的背影。
  她披着件月色斗篷,夹棉恁厚,遮住了腰身曲线。
  他略觉得有点可惜,她年纪轻,该穿些茜红嫩粉,鹅黄柳绿。这种泛白颜色,让他觉得腻歪,还不喜庆。
  小脸已经够洁净寡淡的了,得衬着鲜亮的颜色,才灵动鲜活。他不喜欢姑娘着素,花团锦簇才显得活色生香。
  车马房的管事凑上前,跟他回报:“对不住,爷,今儿车马房派出去几辆车送族里的爷跟奶奶们了,就剩这个,先送了您,再送陈掌柜出城?”
  这辆是他平时惯坐的那辆,今儿特在车前挂了红灯笼,车帘也换了红毡布。赵晋侧过脸,询问柔儿的意思,“陈掌柜,只得委屈您跟我同乘一段儿。”
  柔儿瞧瞧天色,犹豫道:“我自己……”
  赵晋没让她说完,吩咐管事:“就这么办吧。”
  管事躬身应下,忙叫人赶车调头,赵晋掀开车帘,朝柔儿扬扬下巴,“上车。”
  两人分别落座,各守在矮几一畔。车里被灯笼照得半亮,他从泥炉上握住茶壶提梁,替她斟了杯茶。
  柔儿道声“多谢”,水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赵晋瞧了一眼,不好多瞧。
  马车驶出金燕角,驶上大街。
  外头爆竹声声,还能听见女人的招呼和孩子的笑。
  赵晋回身掀开帘幕,瞧着热闹的街。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今儿街上几乎没什么车马,有个孩子奔到赵晋的车前,望住车上挂着的红毡,朝同伴嚷道:“看,新娘子!”
  小孩子瞧见大红的车,就以为是新婚的轿子。几个梳总角的孩子就拍手跟着嚷起来,一路跟着车跑。
  赵晋扬眉笑了,从侧旁袋子里掏出一把银锞子撒出去。——他是个族长,瞧见晚辈就得打赏,今儿特备了不少金银锞子,装在一只锦缎袋子里,沉甸甸的一堆。
  行过长街,渐次静下来。鳞次栉比的店铺,都失了往日的热闹。柔儿正要撂下帘子,忽听一声极尖厉的啸声破空滑过来。跟着有什么在天边炸开,迸出绚烂的火星。
  赵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指着西北方向的天空道:“你看,是焰火。”
  柔儿抬眼,惊诧地望着纷纷如雨般散落的火点。跟着又一声尖哨,一条火线蹿上半空,嘭地一声,爆裂出美轮美奂的火焰花朵。
  她眼底映着那夺目光色,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戏文里头说,宫廷年年十五放焰火,妃子娘娘们,都会聚在一块儿看。民间焰火放得少,她在水南乡远远瞧见过一回,那焰火没这个大,也没这个亮,只是零星几个火点子,蹿不到高空就落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 瞧见花一样的火焰。
  那是怎样的动人心魄的美好。
  焰火易逝,佳人难得,赵晋自后撑着她身侧的车壁,他多想收紧那只臂膀,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并没这样舍不得。分开之后,反倒惦记起来。会想她曾经的好,哪怕是假的。
  也许最让他放不下,就因为她是假的。
  以为胜券在握,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曾得到,不曾拥有。
  他总是格外贪心,也格外喜欢挑战难度。若是……能让她死心塌地呢。若是……
  她仰着头,瞧着外头璀璨的天幕,火点像闪烁的流星,那么用力的绽放,又那么快的逝去。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襟江边儿,丝竹管弦不停绝,船头歌女舞起袖子,唱一曲《晓妆初过》。
  湖水结成冰,是一面广阔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花火,倒映着船舶。
  赵晋的脸,只余一寸,就要挨在她脸侧了。她若是此时转过头,他就能吻住她。——她若是回头,他一定要吻她。要吻得漫长细致,将她冷硬的铠甲一点点卸掉。要温柔坚持,不准她逃。
  他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跳,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期待,又带了些微的恐惧。
  这个感觉,从来不曾有。
  期待一个亲密的吻,渴望一片柔嫩的唇。
  “向人微露丁香颗,……引樱桃破……”连歌女这曲儿,都在引着他,朝他想着的方向去。
  可是,眼前时机并不成熟,贸然乱来,只会将人推的更远。他抑着沉重的呼吸,按捺住狂热的渴望,不等她转头,就立即抽身而去。
  柔儿回过头来,见赵晋正襟危坐在对面座上。
  适才有一瞬她紧张起来,察觉到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寸非常狭小的空隙当中,身子僵了一瞬,待转过头,却发觉是自己错了。
  他眉眼明净一片,扬眉笑问:“好看么?”
  这话十分怪异,充满了歧义。她固然知道,他问的应该是外头的焰火,而不是他。可在他问出问题的同时,她又是的的确确望的是他。
  柔儿脸一热,点点头,说:“嗯。”
  赵晋笑道:“宫里老太后的千秋节,放的焰火比这个盛大十倍,皇上自个儿不好意思铺张,尽起孝来不含糊,将来若是有机会,去京城前门楼下头瞧瞧。”
  不等她说话,赵晋又道:“等安安大些了,带上她。说不定那时候你生意做大了,京城也有你的店呢。”
  柔儿笑道:“哪会,小打小闹支应一下还勉强,混个糊口的饭钱,不像赵爷您,是真正富商巨贾。”
  两人相互抬举对方,颇有几分生意场的味道。赵晋忍不住笑出来,“过奖,混得年头多,又托赖靠山庇护,也不是我自个儿本事。”
  他倒难得谦虚。
  柔儿再回头瞧外头,才发觉马车已驶出了浙州北门。
  她惊道:“赵爷要去的地方,走过了吧?怪我,耽搁您了。”
  赵晋摆摆手,好脾气地道:“喝酒打牌,整晚时间呢,怕腻,不着急。先送你吧,不然我也难放心。”
  说得略有点暧昧,可不等柔儿说什么,他就又笑道:“也当我散散闷了,连着一个来月,天天送礼应酬,躲一会儿,少被那些坏蛋灌几杯酒。”
  “郭子胜,你记得他吧?年前家里头给他生了个儿子,高兴得很,见着人就絮叨他儿子多漂亮可爱,可烦死人了。”
  “再有徐良,你可能没印象,挺黑那个,又矮,背地里大伙儿喊他土行孙。”
  柔儿忍不住笑了。
  赵晋扬眉道:“你还别说,这些人里,我真算好的,每回请客是我,平事儿是我,他们叫人欺负了出头还是我。”
  柔儿抿唇道:“您有能耐,担的就多些。”
  赵晋笑道:“瞧瞧,连你也这么说,他们可不就这么蒙我的,哄我替他们出钱出力。可怜我一个孤家寡人,可没人疼我一疼。”
  柔儿有句话,到了唇边却没敢问。
  他可是有妻房的,难道卢氏太太这辈子不回来了?
  可这种事实在太私人了,她这个身份,又不是他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赵晋续了杯茶,推到她身前,“陈掌柜,唉,你瞧我这么叫,多见外,还别扭。要不我还喊你柔柔吧,你比我小挺多,喊个名儿,也不算僭越吧?你那个顺子哥,会不会不高兴?”
  他问出这话,心跳剧烈的厉害。
  坦荡平静只是表面,他生怕自己的紧张拉锯被瞧出来,好在他城府一向颇深,柔儿未必能瞧出破绽。
  她抿了抿唇,有点为难,“赵爷,我知道您没别的意思,但是这样……似乎不太好。您或者连名带姓,就喊我陈柔吧。”
  赵晋“嗯”了声,端起茶来浅啜,“陈柔,也好。其实我也替你担心,上回林公子的模样,似乎挺介意你来瞧安安的。”没得到答案,他总不能放心,他进一步追问,用词甚至有些直白。
  林顺介意的不是她瞧安安,介意的跟他不清不楚。
  留下过夜,大清早他就站在她门前,谁能不多想呢?他放浪形骸惯了,可她是个良民,林顺固守陈规,他又岂能不担心她名节受损。欹县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了,林顺怕她受伤害。
  柔儿苦涩地笑了下,答得含糊,“我来瞧孩子嘛,也没什么出格的。上回……”她想到林顺打他的那拳,下意识瞧他的脸,“对不住,连累您被我顺子哥误会。”
  赵晋听她喊“顺子哥”就不舒服,眸子眯起来,掩住内里锐利的寒光。他牵唇笑了下,轻嗤道:“没事儿,就是挨了一拳么,替你挨的,我没怨言。”
  柔儿持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
 
 
第80章 
  今天柔儿的心情, 一直随着赵晋的言语起起落落。
  每每心才提起来,不等她武装戒备好,他就轻飘飘退开。那些暧昧的小火苗, 不待燎燃就擦熄。
  赵晋递来个“你怎么了”的眼神,替她握稳了她手里快要倾洒的杯盏。
  “小心。”声音如叹,每个字都温柔得带着气声,呼吸像柔软的小刷子, 一丝一丝摩擦着她的耳朵。
  他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背, 让她清楚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他扶稳杯盏,带动她的手将茶水好好的放回几案。
  柔儿抽回手的一瞬, 他也立即分开,眼底明朗无波, 说:“没烫伤吧?”
  好像适才那一切让人紧张的动作声线, 都只是为了避免她受伤, 仅此而已。
  柔儿摇摇头,低声说:“没有。”
  他连视线也收回去, 侧过头瞧着帘外,“那就好。你瞧, 快到了。”
  柔儿也拨开了自己这边的车帘,山川无言,旷野无声,外面一派静谧幽暗。大红帷幕的马车,挂着火光橙红的灯笼,将暗和静破开一道口子。
  踏着橙色的光晕,马蹄踏踏驶过荒原。如果忽略外头的一人一马, 这静谧广袤的天地之间, 就只有她和他。
  分坐几案两侧, 隔着安全有礼的距离,可呼吸却好像近在咫尺,在共有的某些回忆当中,化成恼人的热意。同乘一车,还是太亲近太暧昧太容易尴尬了。
  柔儿攥着帘子的手发紧。她突然羡慕赵晋的从容随意,羡慕他能真的像个无事人似的。
  但在赵晋平静的表面下,藏着的那些涌动的欲望和感情,她不知道,也不能被她知道。
  他的煎熬是孤绝的,是坚冰下正在碎裂的理智,是就要迸发出来将要喷薄的热情。隐秘深刻,无人知晓。
  车子驶入村落,渐渐有了人声和灯火。
  今夜是除夕。
  是团圆和乐的日子。
  他却要送别一个本属于自己的女人,瞧着她参与别人的热闹,将背影留给他,把冷清留给他。
  柔儿在巷口下车,回身含笑说“谢谢”,赵晋探出窗,向她挥挥手,“陈柔,新年吉祥。”
  柔儿抿唇笑了下,屈膝行了半礼,“祝愿官人新年多喜,平安顺遂。今日多谢您,烦劳您了。”
  赵晋道:“赵某闲人一个,当回护卫,总比一味喝酒赌钱有意思。回吧,瞧您进了院儿我再走。”
  柔儿想说什么,犹豫了下,没有说出口。
  她点点头,又行了一礼,转过头,一步一步朝巷子里走。
  她的身影隐在黑洞洞的巷子深处,他坐在明亮的灯晕中,一明一暗是两条无法相交的轨迹。
  柔儿停在门前,掌心贴在门环上,垂下头悄悄转过脸。动作幅度格外小,余光找寻着巷口的那束光。
  他还在。
  车马安静的停在那。
  灯影无声,人也是沉默的。
  她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赵晋沉默地停在巷口。
  车帘垂下,他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有心,也许至少会回头,瞧一眼,一眼就好。
  车夫回头说:“爷,瞧天色,又要落雪了,您看……”
  “回吧。”他掸掸袍子,笑了下。
  “赵哥,您可来了!迟了得罚酒啊。”郭子胜家的城外别庄灯火通明,人都到齐了,多是在家陪完了长辈家人,又溜出来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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