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赫连菲菲
时间:2021-01-27 09:03:57

  她没想到陈姑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
  那姑娘,瞧来温柔和软,其实她有脾气,也坚毅。
  这样的人,不管多难的日子,都能咬牙挺过去。
  柔儿是次日来的。
  给安安新做了衣裳,还做了不少小孩子能吃的点心。
  事先没知会金凤,在赵宅巷前匆匆见了面。柔儿没打算多耽搁,正午过来,趁着暖和,不至于叫孩子着了凉,预备瞧一眼就走。
  可这个时间,不知赵晋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他被人扶下车,福喜蹲下来将他背着,一脸惶急地道:“快,请郎中!”
  柔儿吓了一跳,赵晋闭着眼,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福喜背上,脸如金纸,虚弱得要命。
 
 
第81章 
  赵晋被扶进书房隔间, 福喜招呼着人,侍婢小厮们进进出出的端东西。
  郎中来得很快,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进去里间, 一耽就是小半个时辰。
  福喜一头是汗, 来不及擦。
  柔儿在门房窗下抱着安安, 给她比试着新做的小衣裳。金凤魂不守舍, 也想跟去书房看看。
  “姑娘,瞧爷的情形不大好,您不去瞧瞧?”
  话音刚落, 就奔进来一个小丫头, 火急火燎地道:“金凤姐, 陈掌柜,您们快带大小姐过去吧, 爷情形不大好, 郎中说,闭过气太久, 怕醒不过来了!”
  金凤腾地朝前冲去, 拉开了门,道:“陈姑娘, 要不, 奴婢抱着大小姐看看去吧?”
  柔儿点点头,上前将安安递过去。安安小手攥住她衣襟, 扯住不肯放, 金凤要来夺她, 惹得小家伙直哭, 柔儿舍不得, 忙把孩子抱紧了抚了抚她的背。她点点头,道:“金凤,我抱着她吧。”
  书房内雅雀无声,门前立着两个打帘子的小丫头,神情肃然,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福喜听说柔儿到了,忙垂手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姑娘,爷的情形不大好,这会子都还没醒转,郎中正在用针,同时熬着提神的药,待会儿若是能灌进去,兴许还有机会,若是不能……”
  他说不下去,抹了把眼睛,泪水还是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柔儿没想到赵晋情形这么坏,她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突然醒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是急症突发,还是为人所害?”
  福喜叹道:“不就是……姜家那个狗东西!”福喜气恼地骂道,“爷瞧姜无极的儿子可怜,放了他一条生路,谁想到这孩子记恨着呢,今儿趁着大伙儿都在楼船上喝酒,那孩子泅水上船,趁人不注意,在后舱放了把火,不知从哪儿弄的药石,船舱里头轰地就炸了,爷本来能上小船走的,因郭二爷喝多了,伺候的人没用,当时吓软了腿,爷又回头去搀郭二爷,为了护着他,才给掉下来的横梁砸着了头,跟着从船舷上掉了下去。”
  他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等小的们把爷救上来,爷已经没意识了……是小的没用,没能伺候好爷。”
  柔儿听着也心酸,“福喜,你先别忙自责,如今赵爷昏沉不醒,万事还得你拿主意。”
  福喜摇摇头,道:“姑娘说到这个,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犹豫道:“姨娘太太都不在,爷也没个兄弟姊妹照应,爷是个金贵人儿,他的事,哪轮到福喜一个奴才做主?姑娘您是爷亲近的人,又是大小姐生母,若论尊卑长幼,这府中上下,没人能越过您去。求您留在书房,必要时,替爷拿个主意。”
  他说完就跪下去,郑重叩首,侧旁金凤也膝盖一曲,守门的小丫头见状也都跪了下去。
  福喜含泪道:“姑娘,您瞧在大小姐面儿上,留下吧,爷生死未卜,身边没个亲近的人,他实在太孤单、太可怜了。您当行行好,您当行行好吧。”
  屋里的声音适时传出来,有个惊喜地声音道:“官人动了,适才左手小指动了一下!”
  福喜来不及再说,站起身飞快冲入屋中。
  郎中急忙忙地道:“别忙,别忙,是施针刺激下的反应,人还没醒。”
  福喜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推动赵晋的手臂,“爷,陈姑娘来了,来瞧您了,大小姐也来了,您醒醒,醒醒啊。”
  安安从柔儿身上爬下来,被金凤牵着手进了屋。她一瞧见躺在床上的赵晋,就兴奋地挥舞起小胖手,“爹爹,爹。”
  她快速挪腾着小腿,要朝赵晋扑过去。金凤怕她扰了郎中施针,忙把她抱住。安安不高兴了,张开手使劲朝里挣,“爹爹,爹爹……”
  她向陈柔求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娘亲,扁着小嘴一副要哭的委屈模样。
  柔儿叹了声,伸手把安安接过来,抱着朝里走。
  “赵爷……”她声音发涩,略略有点抖,“安安瞧您来了,您快点醒,安安等着您教她认字看书,等着您护着她平安长大……”
  她喉咙苦涩难言,再也说不下去。
  安安抬手摸她的脸,蹙眉瞧着她,不知为何总是笑着的阿娘好像不高兴了。
  安安还疑惑,为什么她都来了,爹爹却不肯起来陪她玩。
  她好像被冷落了。安安一手抱紧了柔儿的脖子,另一手指着床上的赵晋,她呜呜啊啊的说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坚持要去赵晋身边。
  郎中满头是汗,捏住针,生怕手抖扎错了穴位。
  赵晋一动不动,他嘴唇泛白,脸上更是没一点血色。柔儿想到惊马那回,他也是这样虚弱的躺着。
  她肚子里怀着安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在他身边默默落泪。
  那时候,她好害怕,怕他就此死掉,怕她来不及说声“谢谢”。
  误会重重。
  隔着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互生怨怼,互相怀疑。可是不能否认,苦涩的回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推动他们走到今天这个果的因,是让她成长成熟的积累。她并不恨。
  灯下赵晋虚弱的沉睡着。
  柔儿走了,次日晌午又来,黄昏时又离去。
  这是第三日了。
  他好像不准备醒来。
  梦里大概有个更美好的世界,引他流连忘返。
  福喜不眠不休,用帕子浸了清水,替赵晋沾湿嘴唇。
  他很虚弱,不饮不食这么躺着,像具石头做的雕像。福喜替他擦身,翻过背面,瞧见他一身伤。
  下狱时受的刑,为了陈姑娘母女伤的肩背,每一道都深刻得触目惊心,即便时隔许久,伤势愈合,可这印迹永在。这是他是为一个有血有肉之人,是为一个男人,镌刻的勋章。
  福喜实在太困了,金凤领着柔儿进来,劝他去睡一会儿。福喜是放心金凤和陈姑娘的,他点点头,跟陈柔道了声“失陪”。
  金凤去瞧炉上的药,柔儿坐在床边,隔着纱帐道:“赵爷,我给您带了一壶笋丝鸡汤,油沫撇去了,很清淡,等您醒了,就尝一尝。不若府上厨娘做的好,算我一点心意。您放心安安,我日日来,会看护好她的。”
  她放下手里提着的食盒,正要起身,忽闻帐子里的人,平稳的呼吸忽然变得短促,柔儿撩开纱帐,惊愕地发现,他的睫毛在颤动。
  “快,金凤……赵爷他……”
  柔儿激动不已,怕金凤听不见,她转身要朝外走。
  身后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嘶哑且低弱,“柔柔……”
  柔儿顿住步子,缓缓回头。
  “水,”他吐出一字,闭上眼睛默了许久。陈柔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她递了水上前,正要说话,赵晋嘴角勾起,说出的话令她心里一窒。
  “我……又是在做梦吧。”
  杯盏递到唇边,他侧过头去,没有饮。
  这句话里浓浓的失望她听出来了。
  她哽着嗓子,艰难地喊他,“赵爷,您昏睡三天了,大家都很着急,盼着您早点醒过来。”
  赵晋闭目侧头朝里躺着,他失意地摇摇头,“我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
  柔儿顿了下,没明白他的意思,赵晋抬手捂住眼,苦笑了一下,“可真是……”
  柔儿瞧他不理自己,只自顾自的说话,她停下来,试探伸出手,在他眼前摆了摆。赵晋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你……”
  温热的,滑腻的触感。
  他盯着对方,愕然道:“不是梦?”
  柔儿这句听懂了,他适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以为梦见了她……且他是说“又在做梦”,说明已经不是一两回了。
  她抿住唇,低声道:“赵爷,您还好吗?”
  赵晋盯着她,他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眼底浓浓沁着满足。
  “好,好着呢。你呢,你为什么在这儿?”
  柔儿垂眼避开他盯视,把手也收回来,“我是来看顾安安的,您……没事就好了。那我……”
  她示意要走,赵晋侧过头,咳了两声,“陈柔,我刚大难不死,你难道,多一会儿都不想瞧见我么?”
  她抿唇不语,不知该怎么答。
  赵晋伸出手,躺的太久,肌肉酸痛无力,试探了几次,才把手递过去。
  “陈柔……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我睡着的时候,你盼着我死吗?”
  她摇头,又摇头。
  赵晋抓住她的袖子,艰难地想要将她扯到自己跟前。
  “我死了,你就能带安安走了,你应该会这么想……”
  “可是,这么死,我不甘心,还没瞧着安安长大,还没有等到你不怕我、不躲我。”
  “陈柔,你别推开我,抱一下……我什么都不干,就抱抱你,行吗?”
  “柔柔……你知不知道,这两年别别扭扭的忍着,我难受,我眼睁睁瞧着,却不能靠近。太煎熬了,我真的受不了。你不会知道,我多想这么抱你、亲你……”
  ——
  福喜进来时,柔儿已经走了。风凉凉的灌入屋中,内室的炭盆都熄灭了。
  赵晋靠在床头坐着,默然无语。福喜端着药上前,一抬头,见赵晋侧脸上有个鲜明的印子。
  赵晋沉沉的视线瞟过来,福喜立时缩了缩头,不敢瞧他。
  赵晋瞧了眼他手里的药,道:“拿走,不喝。”
  福喜要劝,又被一个眼神扫过来,心中含怯,不敢劝了。
  赵晋紧了紧肩上披着的袍子,“人呢,关在郭家,还是?”
  福喜道:“带回来了,暂时押在暗室,要提过来审么?”
  赵晋挪动双腿坐起来,福喜忙蹲下去替他把靴子穿上。上首传来赵晋的声音,“你是怕他身后,有指使之人?”
  他穿好靴子,站起身,福喜快速跟上去,躬身道,“他是个小孩子,哪里弄的药石?蒋天歌倒台后,他娘眼见孤立无援,可却在发配去往边关的路上却给人劫了,这里头定有些蹊跷。”
  赵晋嗤笑,“姜夫人颇有姿色,只要她肯稍稍屈就,自然有无数人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她捡了条命回去,避祸还来不及,她找男人都找几个了,难道还会为了个尸骨都化成了灰的死鬼怂恿亲儿子犯险?”
  福喜顿了下,挠挠头道:“也是。”
  说话间,已到了所谓“暗室”。
  推开门,里头陈旧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少年蜷缩在地上,乍闻声响,他连忙爬起缩到墙角去。
  外头的光线照入,他勉强辨认出立在眼前的两个人影。
  赵晋负手踱着步,轻蔑地道:“还以为给你条活路,能让你好好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境况,有什么斤两。没想到,你这般愚蠢,当真跟你那个无能的爹没两样。”
 
 
第82章 
  少年靠在墙壁上, 目光紧紧盯着赵晋,起初他的神色是惶恐不安的,可听到赵晋这两句话, 他眼底漫过浓浓的恨。他揪着地上的杂乱潮湿的垫子, 因愤怒, 稚嫩的脸庞显得有点狰狞。
  “怎么, 这就受不了了?”赵晋负手踱着步, 嘴角抿着嘲弄的笑,“你那么想替你爹报仇, 你很敬佩他吧?觉得他风光,是个好人?”
  少年咬住唇, 瘦削的两颊漫上恼恨的红, “要你管?”
  “姜无极爱脸面, 平素最喜欢被人捧着, 在家里,想必也没少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我要是他,自然也不愿自己的孩子知道自己在外做过什么龌龊事。”
  少年捶地道:“我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他是被人所害,是被你害的!若不是你, 若不是你,我爹怎么会被抓走, 若不是你, 我们家怎么会七零八落, 是你这个坏人, 害得我们如此……”
  “是么?”赵晋俯下身, 扣住少年的肩, “若不是我, 你爹就能长命百岁安枕无忧,不会走到这一步?大人的世界,不是你胜,就是我赢,输了的,只能认命。是我把你母亲推到蒋天歌床上去的么?是我让人打死你爹的?是我抄了你家,那些银子落到我口袋里了?是我摔死你弟弟,让你孤零零一个在这浙州城里流浪的么?固然我曾推波助澜,我不否认,他的死有我的手笔。可若是当真要复起仇来,你知不知道你的仇人还有许多?你要复仇,你有这个实力么?你有本事接近那些京官,避过他们的侍卫将他们全部手刃?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商人,是你唯一可以对付的,所以才从我下手?”
  被戳中心事,少年眼底漫过一阵湿热,他本不想哭,可不知怎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泪水一颗一颗迸出来,在少年脏污的面庞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水印。
  “你自己很清楚,就连对我,你都没有任何得手取胜的可能。你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你在北山矿场偷了火药,你怕火势燃烧太慢,而燃放火药只用一瞬。可你为了向我复仇,害得楼船掌柜损失惨重,他没了生意,生活难以为继,你那把火伤了姑娘们的容貌,她们正是好年岁,好容易挣到今日声名鹊起,你毁了她们的出路,很有可能逼死了她们。你手上这些人命,是不是也要算到我头上来,说是我害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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