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宴会,素来是只带正妃入宫,这次贤王府正妃和侧妃都能进宫,还是因为贵妃是她亲姑姑,不好厚此薄彼,只能许洛秋时一同入宫。
而徐氏不过一个良娣,凭甚要她也入宫?
傅昀抚了抚额,只说了一句:“母妃想见她。”
周韫一愣,母妃?
爷和孟昭仪关系不好,她素来只当孟昭仪不存在,进府几月余,这还是周韫第一次听见傅昀提起母妃二字。
她着实愣了一番,才缓过来:
“是因徐氏有孕?”
徐氏有孕,孟昭仪想见见徐氏,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
周韫拧了拧眉:“近日徐氏皆去请安,妾身见她身子,似……”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徐氏那身子,岂可用一个“不好”就能形容的?
她多走两步路,周韫都怀疑她会不会晕倒。
顿了顿,周韫换了套说辞:“徐氏刚有孕不到三月,此时车马劳顿,是否有些不妥?”
她刚说完,就发现傅昀的脸色越发沉了沉。
傅昀稍稍别过眼,掩下那丝难堪。
周韫素来不喜后院的人,连她都知晓徐氏近日不可劳累,孟昭仪也非没有生育过,她岂会不知?
她知晓,可她不在意。
其实在他来锦和苑前,去过一趟正院,可王妃却是说,母妃也是盼孙心切。
即使他知晓王妃说出那话,是因什么都不知,但依旧生了些不虞。
是以,他直接出了正院,顿了许久,方才来了锦和苑。
傅昀暗沉着一张脸,透着些许冷冽,叫人透不过气来,周韫轻眨了下眼眸,联想那日姑姑的话,她大致猜到他在不虞什么。
倒非是徐氏的原因,近段时间徐氏日日请安,也没听爷说一句什么。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孟昭仪。
周韫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忽地想到什么,拉住傅昀的手,睁大了眸子问:“爷,若是这般,明日是否要给母妃请安?”
姑姑得宠,本就不得后宫中妃嫔欢喜,如今孟昭仪又对爷这般,一想到明日会去秋凉宫请安,就一时甚是头大。
第37章
贵妃生辰大办,但依着规矩,傅昀一行人进宫后,先去了秋凉宫。
秋凉宫内,孟昭仪早早就等着了。
进殿前,周韫朝傅昀看了一眼,他早就收敛好了昨日的情绪,脸色平静,越显寡淡和冷漠。
甫一进去,待请安后,孟昭仪就拉住徐氏的手,将其余人撂在一旁。
徐氏似有些彷徨,扭头不安地看了眼傅昀,就听孟昭仪关切地问:“觉得身子如何?可闹你?”
徐氏堪堪垂头,似乎透着些羞意地摇了摇头:“劳昭义担心,只偶尔有些会犯恶心,其余皆好。”
孟昭仪听得直拧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色板了起来:“胡闹!”
徐氏一顿,身子轻颤地抬起头,孟昭仪顿了顿,声音又缓了下来,似恨铁不成钢:“你如今怀有身孕,怎可这般不重视?瞧你这身子!”
说到这里,她觑了一眼庄宜穗和周韫,拧了拧眉,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庄宜穗脸色一僵,袖子中不着痕迹地掐紧手帕。
倒是周韫,没甚感觉,仿若没瞧见一般,只在心中嗤笑。
孟昭仪虽不得宠,但总归在这宫中待了数多年,只一记眼神,甚至无需说话,就将她想说的话尽数表达。
旁人就算想解释,都没有机会。
一时之间,满殿只有孟昭仪和徐氏的交谈声。
待站了一会儿后,见孟昭仪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周韫恹恹地垂下眸眼,敛去那丝不耐。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晓孟昭仪和贤王的关系不可,作甚这时候装模作样。
若是真心疼徐氏,怎会一直叫她站着说话。
倏地,傅昀低沉着开口:
“母妃!”
他眸色幽深,孟昭仪尚有话未说,但顶着他的眼神,硬是生生地憋了回去,她脸色有片刻寒意,松开了徐氏的手,勉强挤出一抹笑,说:“瞧本宫这记性,都快些坐下吧,悠儿,上茶。”
徐氏倏然心中松了口气,忙退了回去,方才和孟昭仪交流的短短时间内,她差些焦灼地生了一后背的冷汗。
周韫方坐下,就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她们进宫时不过辰时,如今离午时尚早,恐在秋凉宫还要待一段时间。
殿内静了一瞬,适才傅昀的一声打断,叫孟昭仪心中生了好些不虞,如今即使做戏,也没甚心情。
最终先打破殿内安静的还是庄宜穗,她弯出一抹温和的笑:“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孟昭仪不咸不淡地抬头,丝毫没有对徐氏的热切:“有甚好与不好的,不过老样子罢了。”
好赖不死,就这般活着吧。
说罢,她扫了眼傅昀的脸色,恰见他脸色又沉了些,冷冰冰的,活脱脱她欠了他一样。
她心中陡然一怒,心中刻上一抹恨意。
他的命都是她给的,他有何资格生她的气?
若是她的修儿还在,她这秋凉宫又何至于是如今这般冷冰冰的模样,没有一丝人气。
孟昭仪烦闷地收回视线,眼不见为净。
傅昀不爱进秋凉宫,她也同样不爱见到傅昀,一见到他,她就忍不住地会想,若是双生子当真不祥,为何死掉的那个是她的修儿,而不是傅昀?
孟昭仪知晓自己是魔障了,可她走不出来。
所以,一见傅昀,就会生厌。
庄宜穗被她的话一堵,也有些不知说甚,刹那间脸色有些讪讪的,她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掩去那一刻的尴尬。
周韫心中暗暗摇头,没去热脸贴冷屁股。
孟昭仪不喜爷,对和爷有关系的人自然也连待着不喜欢。
之所以对徐氏这般热切,终归到底,还是不怀好意,且瞧着正妃刚扫过徐氏时,有些冷的脸色就可知晓了。
洛秋时捻着手帕,觑了众人一眼,见周韫安静地垂头喝茶,仿若自己不存在一般,狐疑地眯了眯眸子。
往日格外张扬的人忽然安静,必有所原因。
不知想起什么,洛秋时也低了低头,没像庄宜穗那般去和孟昭仪搭话。
就在众人无话时,有宫人匆匆进来,服身一行礼:“主子,贵妃娘娘派人来问……”她顿了顿,才说:“问殿下和周侧妃是否有时间,去一趟雎椒殿?”
孟昭仪一顿,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色虽有不好,却还是说:“本宫知晓了。”
她堵着一口气,心中不高兴,但贵妃派人来请,她却也不敢拦,冷眼看向傅昀和周韫:“既然贵妃想见你们,你们就过去吧。”
周韫敛住稍亮的眸色,恭敬地起身:“那儿媳告退,日后再来看望母妃。”
她是侧妃,当得起一声儿媳。
贵妃叫了傅昀和周韫,却没说请其余人,傅昀扫了眼庄宜穗,沉声吩咐:“你们陪着母妃说会儿话。”
庄宜穗脸色稍僵,倒是洛秋时捻了捻手帕,娇笑着应了下来:“爷放心吧。”
一顿,庄宜穗冷眼看向她。
这后宫中,甚的不多,但世家女众多,这其中,总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她庄家满门清贵,但女子极少,倒是宫中没何位份高的贵人。
可她没有,却不代表旁人也无。
明知孟昭仪和爷关系甚差,谁还乐意在这儿待着。
这般一想,庄宜穗顿时捏紧了手帕,宫中有人的好处,此时尽显。
待出了秋凉宫,傅昀的脸色才似放缓了些,他忽然看了眼周韫。
周韫一顿,拢了拢青丝,斜眸看过去:
“爷作甚这般看妾身?”
傅昀没说话,只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周韫顿时轻咳了声,不自然地别开头去,她刚进宫,就叫时秋去了雎椒殿,此时傅昀朝她身后看,自是看不到时秋的。
她顿了顿,装模作样地说:“妾身是怕母妃不喜妾身,才使了时秋去雎椒殿,爷可会生气?”
生气吗?
傅昀垂了垂眸眼,自是不会。
他在秋凉宫甚是压抑,那年,他就是在秋凉宫,险些被他的亲生母妃活生生掐死。
每当他踏入秋凉宫时,总会想起此事,便是如此,孟昭仪总说他冷着一张脸。
傅昀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讽。
半晌,他抬眸,只摇了摇头,没甚心思说这些。
周韫没去管他,撇了撇嘴,跟着宫人朝雎椒殿而去,但只行到御花园,忽地听见一阵自远而近的喧闹声。
周韫一愣,下意识抬眸看了傅昀一眼,才蹙眉问向一旁的宫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也一脸茫然:
“奴婢不知。”
顿了顿,宫人又添了一句:“不过瞧着方向,好像是弦雅宫的方向……”
弦雅宫?
周韫觉得这殿名有些耳熟,半晌,她忽地想起那是谁居住的宫殿,眸色一凝。
第38章
周韫顿了顿,眯着眸子问出来:“弦雅宫住的是哪位贵人?”
傅昀神色原是平静,待她问出这话时,才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些盎然的神色,心中升起一些疑惑。
她作甚关心此事?
宫人也有些奇怪,却如实回答:“回侧妃的话,弦雅宫中只住着一位良婕妤。”
话音甫落,就见周韫眸子倏然一亮。
她突兀拉住傅昀的手,傅昀一顿,扭头看她:“怎么了?”
周韫心中闪着猜测,听言,忙晃了晃他的手,娇声说:“爷,妾身想去看看。”
良婕妤?
这般大的动静,不得不让周韫想起一些事,她眯了眯眸子,莫不是……
傅昀被她的话一噎,险些瞪了她一眼。
她当这后宫是何地?真以为是周府或他王府,任意她来去吗?
周韫还待再说,傅昀额头疼得嗡嗡作响,打住她:“外男不可入后宫重点!”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试图唤醒某人。
即使他贵为皇子,进后宫也要有所因,良婕妤不过妙龄,他去弦雅宫作甚?
周韫陡然清醒过来,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傅昀看得满心狐疑:“你……”
周韫忙打断他:“既不去,那爷,我们快些去雎椒殿吧,我们且去那儿等结果。”
等结果?
傅昀拧眉看着她,对她无厘头的话有些不解,觑了眼四周的宫人,终究压下疑问,牵着她朝雎椒殿去。
周韫有些可惜,若真如她所想,这番热闹,她恐是白白就错过了。
虽说过去了这么久,但她一想到那日不小心听到的话,依旧恶心得作呕。
仗着安王空有身份,没有势力,她叫安王没落甚好处,但良婕妤身处深宫,她拿良婕妤没办法,只好交给姑姑。
如今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越想,周韫心中越焦急,恨不得催促傅昀再走快些。
待到了雎椒殿,贵妃刚梳妆好,一见她这副模样,就嗔瞪了她一眼:“作甚这般急躁?”
周韫一顿,余光瞥见爷正在行礼,有些讪讪的,忙服了服身,看得珍贵妃发笑。
“行了,茯苓备了些糕点和茶水,你先用些。”
周韫怨念地觑了她一眼,她不信姑姑不知她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吃东西。
忽地,手臂被人拉住,傅昀抬眸平静地说:
“谢过珍母妃。”
周韫稍顿,爷都应承了下来,她自没有反驳的道理。
珍贵妃看得欣慰,不管在内里两人如何相处,至少在外人眼前,韫儿知晓给殿下脸面。
她掩唇温和轻笑了一声:
“瞧你的急得,你素来和懒猫一样,听你辰时进宫,姑姑就知你定是没用膳。”
周韫有刹那间的不好意思,她的确起身就过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嗔瞪了一眼傅昀。
爷不是人,明知今日要进宫,还要折磨她许久。
傅昀被她一眼看得甚不自然,猜到她会腹诽些什么,有些顶不住,尴尬地别开了脸。
周韫上前,搂住珍贵妃的手臂,软软地撒娇:
“还是姑姑最心疼我。”
珍贵妃无奈摇头,很有深意地看了周韫一眼:“你们去外殿用吧,待会恐是皇上会过来。”
既是她生辰,圣上自会来接她一同去太和殿。
一听到圣上二字,周韫顿时松了手,乖巧地和傅昀一同走了出去。
她和傅昀刚走出,茯苓就走近贵妃,贵妃脸上的笑寡淡下来,对着铜镜抚了抚发簪:“如何了?”
茯苓隐晦地点头:“主子放心。”
珍贵妃侧头,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温和地笑了笑,眸子中却泛着浅浅的凉意。
算计韫儿,算计她,总该有承受后果的能力。
周韫刚用几块糕点,就听见圣上驾到的通报声,她险些咳嗽出来,傅昀看得直拧眉,将她手边的茶水递给她,低声轻嗤:“本王还当你没有害怕的人。”
周韫恼得瞪他,哝声嘀咕:“说得好像爷不怕一般……”
两人说话皆小声,待圣上进来时,顿时皆收了话头,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礼。
圣上见到傅昀时,本还惊讶他怎在这儿,待再看见周韫时,就摇了摇头,打趣:“又来你姑姑这儿讨吃的。”
周韫脸稍红,服了服身子,带着些恭敬和软和:
“谁叫姑姑宫中的糕点这般好吃,叫儿媳念念不忘。”
听她说儿媳时,圣上还是一顿,遂后眸子中闪过些许恍惚。
当年周韫刚入宫时,还是一团小人,扑在贵妃怀里,见贵妃哭得厉害,她也哭得甚急,一张小脸憋得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