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申丑
时间:2021-01-29 09:28:34

  贾先生想起卫放在谢夫人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笑出声,道:“是是,大郎难得赤子。”
  俞子离想了想又道:“我与贾先生有缘,在这岁残之时伴庭燎饮酒谈心,我再为谢罪留出一条退路。本当亲为,可我是个流离之人,不能替先生照顾谢罪,倒可托我师嫂多加看顾。她为当朝长公主,蒙她庇佑,无人敢来相欺。”
  贾先生没想到除夕夜还能得这般的意外之喜,忙拱手道:“唉哟,小人替阿罪谢承郎君好意,此等大恩,偌是今世无报,来生亦还。”
  俞子离笑道:“我不过张张口,功劳不必记我头上。你不识我师嫂,她为人极好,气度不输男子。罢,眼下前路无忧,暂且在卫侯府安心住下。我夜观天象,再度侯府风水,这气运不消反涨,占占便宜全然无妨。”
  贾先生露出点鼠相,贼溜溜地吃着菜,心道:哪是你夜观天象,推得卫侯府气运不消,分明是相得楼小郎君与卫家女有姻缘才出此言。他识趣不戳穿,反捧了俞子离几句:“郎君承丘声先生毕生所学,果然非同凡响,观天测象无所不精啊!”
  俞子离虽知眼前这个老东西说的奉承话,还是厚颜收下。
  二人又互相吹了几句,贾先生小心措辞,道:“岁中时,楼将军似乎遣人寻找郎君踪迹,郎君险地求安避了开,如今楼卫两家架梁往来,郎君……”
  俞子离动了动屁/股有点不安,嘴硬道:“既如此更应反其道而行,人进我退,人避我不避,人走我不走,方是上计。”
  “郎君说得是,郎君说得是。”贾先生打个哈哈,掀起半秃的眉。心道:你们师兄弟好得时候有如父子,忽得翻起脸,竟是老死不相往来,真是怪哉。犹豫一番,还是问道,“郎君与楼将军名为师兄弟,实则情分犹胜手足,怎这般象马压脚,士不相对?”
  佳节寂寥,俞子离也有了倾述之心,问道:“先生可知漓山事?”
  “略知一二。”
  “先生可见活人被烧死之相?”俞子离又问。
  “不曾目睹。”
  “先生,被活活烧死之人其状之惨,宛然有如炼狱。”俞子离闭了闭双目,“我曾见一人攀着树干,妄想爬树逃生,却抱树烧为干尸,尸身撕都撕不下来。漓山反贼中老弱女流为避火,逃入一处山洞,大火封山时浓烟弥漫,他们逃无可逃,尽数呛死洞中,死后尸首拿抓喉,苦痛不堪,几能闻得他们死前的哀嚎。”
  贾先生一时无言,良久才道:“郎君有怜悯之心。”想俞子离一个无忧无虑,不知世间疾苦的少年郎君,离了深山,怀着满腹才学,愿为苍生请命,哪知苍生惨死眼前。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居□□啊。”贾先生叹道,“小人敬郎君一杯。”
  俞子离饮尽残酒,侧耳听了听,隐隐鼓乐中夹着噼叭炮仗声,再细听,又有人声车马声的,看看院中更漏,宫宴九成已罢,百官离宫归家。笑着道:“为官也不易啊,除夕车来马去,吃了一顿宫宴,归家满身疲惫,还要守岁待新春。”
  贾先生抚掌笑:“能赴皇家宴,无上荣光,到了郎君嘴里倒成倦事一桩。”
  谢罪在旁吃得大饱,眼睫微合,已有了困意,拿手揉了揉眼,坐在那连身子都歪斜不稳了。伺侯他的侍婢已摸清他晨起晚睡日日不差,误了时辰便会不安焦燥,过来屈膝道明原委,要带谢罪就寝。
  俞子离有些诧异,道:“谢罪这呆症很有些奇异处。”又遗憾道,“若我阿父在世说不定能解一二,可惜我年幼时顽劣,对歧黄之术并不上心,堪堪知个皮毛,半懂不通。先生与阿祀熟识,叫他在太医署与尚药局那里寻寻良医,再有上皇身边颇多奇人异士,也可问上一问。”
  贾先生惶恐:“这……这……哪敢连上皇都惊动。”
  俞子离笑道:“先生不知阿祀与今上和上皇的亲近,寻常皇子都要往后靠。人之缘法玄之又玄,阿祀不学无术,只知胡闹,满嘴胡言乱语,惫懒狡猾,在今上和上皇跟前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换作旁人,脑袋不知掉过几茬,就他活蹦乱跳的反得种种庇护。”
  事关皇家,贾先生不敢乱接,笑道:“血脉至亲,自是不同。”
  俞子离轻“呵”了一声,淡然道:“皇家,亲外甥算得什么,手足父子都是寻常。”
  贾先生狠狠咳嗽几声,又是摆手,又是摸脖子,他这个垂老之人怕死得狠,实在没有胆量非议皇家。
  俞子离哈哈大笑,罢过不提,道:“先生就留此处与我耗尽残岁。”
  贾先生是却之不恭,举杯道:“大善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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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酒停宴罢,皇城外各家车夫偷一口美酒,顺手喂马几块麸饼,只等郎主出城好回家守岁过年。
  谢令仪神思不属,担心自己闯下大祸,一路惴惴不安,一到家不顾大节当下休提扫兴之事,见了谢老太爷将宫中事说了一遍,又跪下道:“祖父,孙女儿思虑不周,怕要为家中惹来祸事。”
  谢老太爷在宫中饮了酒,下人奉上醒酒茶汤,慢条斯理吃了一盅后,才道:“听你形容,冲撞的应是皇三子姬冶。”
  谢令仪暗松一口气,道:“孙女儿听闻皇三子至今无封,帝后是不是……”
  “胡说。”谢老太爷摇头,“这不过你们闺阁内院无知的猜度,以为皇三子无封就道他不受帝后宠爱,实则恰恰相反。皇三子出生时康健不佳,险些养不活,帝后怕他夭折,到五岁都不曾起大名,宫中上下都拿小名鯥子唤之。”
  “鯥生南山,蛇尾,有翼,其音如牛,冬死而复生。鯥子鯥子,鯥之子,可见帝后对三子的厚爱,哪怕不幸夭折,都盼他能死而复生。你怎会以为三皇子不受宠爱?”
  谢令仪一记颤栗,想起皇三子狠厉不留情面的模样。
  “帝后深爱三子,上皇待他也是与众不同,怜他孱弱,怕他被鬼邪所侵,时常接进宫中亲自抚养,乃至批奏折时都要放在膝上,还道:朕为天子,人间帝皇,受命九重,问哪个精怪疫邪敢近朕身。上皇诸子诸孙,得此厚待的,也就二人,一个便是皇三子,另一个则是先太子明孝王。就连今上都不曾得上皇如此厚爱。”
  谢令仪容色又白了一分。
  “皇三子至今无封,是帝后怕他寿薄不承厚宠,这才一拖再拖。”谢老太师看孙女儿此番吓得不清,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惊惶,不过些许小事,皇三子再行事无忌,也不至于为这点争执寻自家的麻烦。”
  谢令仪这才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孙女儿有负家中教导,竟然慌得凉了手脚,不知如何应对。”
  谢老太师抚须呵呵一笑:“你深闺贵女,不承经事,受惊情理之中。以后行事谨慎些便是,如皇宫内院非常之地,一言一行,再小心都不为过。”
  谢令仪咬了咬唇,又道:“祖父,我看皇三子对表妹似有亲近之意,言语之间多有维护。”
  “哦?竟有此事?”谢老太师略有吃惊。
  谢令仪点头:“按理说表妹应该不识得皇三子,孙女儿听他们话语,也是陌生,只不知为何,皇三子对表妹极为在意。莫非因着卫家与皇家的瓜葛,皇恩不断?”
  “卫家与皇家的那点子交情早是猴年马月之事,恩宠再厚也已耗尽。”谢老太爷思量一番,道,“这个蹊跷怕是要落长公主这边。”
  谢令仪半是恍然半是不解:“祖父是指长公主传唤卫二的事?”
  谢老太爷叹气:“卫家满门纨绔,运气倒一直不差,长公主无缘无故要见卫二,分明是结亲相看之意。”他笑道,“你不知这里面的缘故,楼家二子与皇三子二人情分非比寻常。”
  “求祖父解惑。”
  “今上那时还是亲王,王府与将军府离得极近,他又极爱楼二这个外甥子,因此楼二自家不住,反时不时宿在王府。皇三子因为体弱多病,性子有些阴沉反复,与这个表弟却颇合得来,二人常同吃同睡。”
  “楼家二子是个有奇运之人,他二人一亲近,皇三子竟是一日好过一日,慢慢康健了起来。保国寺高僧又在里头装神弄鬼,里头似有借命之说,只这是皇家隐秘真假掺半,外头流言大都当不得真,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谢令仪惊道:“真有借命之说,楼家岂无一点怨怼之心?”
  谢老太爷深深看了一眼孙女儿:“其时楼淮祀只不过七八岁,也不知从哪听了零星半爪,恰逢皇三子染病,汤药长伴。他偷偷摒去侍婢小厮,拿刀割腕,接了两碗血给皇三子灌了下去。”
  谢令仪惊得整个人打了个寒噤,颤声:“他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怎有此等心性?”
  谢老太爷道:“你以为他是大奸之徒,以此换取皇家恩宠?”
  谢令仪抿唇不语。
  谢老太爷摇摇头:“非也。楼淮祀割血纯粹因他视皇三子为至亲。此子为人,视你为仇,就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视你为亲,便可奉上心肺。他与皇三子亲近,便要割血相救,还曾与皇三子道:真可借命,我有百寿,你我各至天命,我岁八十,你我各到不惑,若我命不长,只有六十载,你我倒霉只到而立,到时你可别嫌命短。你我要诗酒趁年华,行乐天地逍遥游。”
  “那……”
  谢老太爷摇头笑叹:“借命云云,本就虚妄之说,我看楼家小郎君活蹦乱跳,气色极佳,福气长寿之相,轻易怕是死不了。”
  “那皇三子?”谢令仪低声问。
  “皇三子早断了汤药,未闻有疾,且弓马娴熟、能文能武,只皇家宠溺太过,性子不好,他与楼家二子在宫中从来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谢令仪苦笑:“无论有无借命之说,有割血救命这般的神来之笔,皇家岂不记恩?楼家二子有恃无恐自无顾忌。”
  谢老太爷道:“倒不尽然。楼淮祀本就是长公主独子,今上嫡亲的外甥,未有割血之事时,今上便极为宠爱,幼时还将他扛在肩上,在禹京闹市闲逛。”
  “卫家真能结亲楼家,得的不是皇家的宠爱,而是上天的厚爱啊。是天,不忍卫家零落。”谢老太爷谓叹,“倒是我们谢家,总缺一点时运。”
  谢家百年之家,本朝伊始,便有谢家女入宫为妃,本以为能得恩宠。谁知元帝这个土鳖,搜罗才色双全的贵女进宫,心中至爱仍是嫡妻元后,与他同样念不来诗书的糟糠妻,以至谢家女在深宫郁郁寡欢,早早亡故。
  到今朝,先太子在世时,他为太子师,大孙女儿谢令姿得选伴在太子身侧,上皇待太子那更是厚爱无比,人人以为太子承位不过早晚之事,谁知竟出了魏妃毒案,大好局面崩如碎镜,拾都拾不回来。
  卫家失了卫简,他谢家失的却是百年难逢的机遇。
  谢老太爷越想越不是滋味,时运玄妙,真是令人气闷,自家每每有一步蹬天的机会,临头又堪堪栽倒。再看卫家,从卫老国公卫丰起始,一路走的都是狗屎运,卫丰赌个蛐蛐都能结识元帝姬成,从江北一个不入流的商贾成了一国之公,行舟至今,船破帆烂,连个掌舵人都没有,眼看就要搁浅触礁。
  无德无貌的卫家女竟被长公主看中。
  真是……真是……再好的涵养都想暗地骂娘。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照旧粗长,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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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卫繁裹着斗篷,兜帽两边长长的风毛簇着她白嫩嫩的双颊, 少年人精气神十足, 玩闹了一天还是神采奕奕的。
  年老体乏的国夫人看了看无一丝倦容的孙女儿, 暗自嘀咕:怪道宫宴的时人人在那矜持,就自家孙女儿小嘴不停,这一日到晚精精神神的, 可不要多吃点。一点点心,可经不得孙女儿这般耗的。
  楼淮祀顶着卫询不善的目光, 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卫繁坐的马车外, 隔着车窗跟卫繁道:“卫妹妹, 你与国夫人初一要去保国寺拜佛吗?”
  卫繁趴在车窗上半探着身,两手将兜帽风毛拨开, 省得一说话风毛往嘴里飞, 悄声道:“祖父不喜保国寺, 过年家里极少去寺中焚香许愿。”
  楼淮祀瞟一眼吹胡子瞪眼的卫询,笑道:“保国寺做的好素斋, 占点和尚的便宜岂不是更妙?”
  卫询哼了一声:“我卫侯府差这一餐素斋?”
  楼淮祀轻咳一声:“年初一保国寺有法会,寺中戏台有演傀儡戏,还有好些杂耍技法, 喷火吞刀顶碗, 凑凑热闹也好。”
  卫询一负手,正义凛然道:“说甚颂经度厄,却是三教九流齐聚,泥沙俱下, 鱼龙混杂,还少不了踩踏事故,厄没消,反添业,你们去那处的什么热闹,远离才好。”
  楼淮祀忙拍马屁:“老国公言之有理,所忧为民。不过,有此盛会,商贩挑担摆摊也能赚个仨瓜俩枣,百姓人家也有个去处,旧年辛劳一年,新年伊始也好游玩散心。”
  卫询却不上这个钩,笑呵呵道:“百姓人家确实辛苦一年,你又有何辛劳?你一个贵公子,去那等烟熏火燎之地凑得什么热闹。快随你自家的马车家去。”
  楼淮祀忖度卫询的语气,便知拐不了小丫头去寺庙,纠结一会笑:“那明岁我去侯府拜年。”
  卫询斜眼,道:“来者是客,还能赶你出去?”
  楼淮祀嘿嘿一笑,重又凑到卫繁马车边,小声道:“我去保国寺焚香后,去你家寻你……和你哥哥去?寺中甜雪团做得勉强能入口,我捎来与你?”
  卫繁心里欢喜欢,又有点担忧:“楼哥哥新年不与长公主拜访亲戚?”
  楼淮祀道:“初二再去,初一只去保国寺烧香,娘亲他们许在寺中逗留饮茶,我不耐烦听他们啰嗦,半道走了也不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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