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笑着偷声:“那我明日陪楼哥哥放炮仗,我是半点不怕炮仗的。”
楼淮祀大乐,拖拉着不肯走,又问:“那初七人胜日,侯府可要外出郊游?”
“嗯……”卫繁移开目光,很是内疚。
楼淮祀挑眉。
卫繁细声道:“人胜日,长公主说要接我去温汤,还说……不捎你。”她见楼淮祀气得脸都红了,满含愧意,连忙道,“楼哥哥,我知大节下害你不能和娘亲长聚,可我与长公主有言在先,不能推辞。”况且,她也很想去。
楼淮祀气得直吹气,他哪是舍不得自己娘亲?他分明是……看卫繁怯生生地躲在车里,满是无奈,都怪他娘亲,明知他的心思,还把小丫头片子骗去深山,大过年的泡什么温汤。
卫询看他吃憋,有如三伏天饮了一杯琼浆,真是通体舒畅,一乐之下,忙命车夫赶车。楼淮祀还在琢磨着对策,车马已载着他家小丫头潇潇远去,鼻子差点气歪掉。
姬明笙是骑马来的,驱马缓缓停在儿子身边,叫牵马的小内侍将缰绳递给楼淮祀,调笑道:“车马入流,影都没了,还在那期期相看呢?”
楼淮祀恨恨地接过缰绳,不满道:“娘亲人胜日不在家中剪彩帛,去什么别庄啊?”
姬明笙道:“你这醋味满天飞,酸得人牙倒,还是先随我家去正经。”她身后一个侍婢翻身从马上下来,屈膝一礼,将马让给了楼淮祀,姬明笙看他负气模样,又嘲弄了一句,“ 慢着点,娘亲怕你醋缸里泡得腿软,别上马时跌下来,丢个大糗。”
“我泡一年的醋缸,也不至于如此不济。”楼淮祀白眼冲天,他脸皮厚,他娘亲嘲笑他饮醋,他是半点不嫌都认下,不引为耻还反而声讨道,“娘亲还说呢,也不怕你儿子浑身酸味,不利康健。”
姬明笙道:“我又不只一个儿子,除却你这个呷醋呷得浑身酸臭的,家里还有玉树临风的大儿呢。”
楼淮祀从鼻腔里喷着气:“长兄今晚还要给舅舅值更呢,你跟前也就一个酸溜溜的儿子。 ”
别说楼淮礼不能在家守岁,连楼长危都要晚归,重节之下,怕有贼宵闹事,皇城内外明松暗紧,金吾卫上下反比平素忙碌。楼长危身为长官,不愿带头懈职,连宫宴都不曾参赴。
楼淮祀与姬明笙一路斗着嘴,将近南门时,就见一人皂袍束腰,执刀鹤立在那,势威逼人。姬明笙展颜一笑,撩开帷帽,驱马快行几步,道:“楼将军许久未见!”
楼长危眼底有一抹轻浅的笑:“长公主别来无恙!”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别有情趣在心间。
楼淮祀撇嘴歪脸,插嘴大煞风景道:“何来别?不过几日,何来许久?”
楼长危略有些不自在,目光不善的扫过糟心儿子。这等儿子养来干什么?不孝就罢,时不时还能气得人心肝脾肺俱疼。姬明笙抚着手中马鞭,想着初七人胜日不如在别庄多住几日,直至灯节再回。
楼淮祀臊了自己爹娘一把,很有些解气,满脸小人得志的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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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渐悄,车马如流也渐渐散在红墙碧瓦间。卫侯府车马归棚,管事侯得家主归来,又摆小宴、果点。
国夫人叹道:“年终倒累得腰酸背痛,老了不中用了。”
卫询幸灾乐祸:“你老得不中用,我却是手脚利索,半点不知疲惫。你在小佛堂了烧了半筐的香,诸佛也不知保佑保佑你,保你长年身康体泰。”
国夫人似笑非笑,道:“我在拜佛时求得都是你的康泰,既然你腿脚灵便,可见菩萨还是灵验的,夫君有心,不如诚心谢柱香去。”
卫询笑起来:“原来如此,老妻当谢,佛祖就罢了。”
国夫人忍不住笑出声。说笑几句,一家人在堂屋摆开榻椅,老少齐聚一堂守得岁去春来,连卫笠都被叫了过来共度佳节。
只卫笠日日沉迷女色,精气短缺,缩在那哈欠连天,连着他亲爹卫询都不如。于氏恨得咬牙切齿,嫌丈夫丢人,还累及自己面上无光,一见卫笠打哈欠,伸过手就掐,掐得卫笠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痛得直哆嗦不说,碍于两老在场还不敢声张。
还是国夫人看不过去,虽然出继了,好赖也是自己的庶子,被掐得实在可怜,唤小厮来煮浓茶 ,戏谑道:“二郎多饮几杯,醒醒神,虽不比别的法儿管用,到底舒泰些。 ”
于氏讪讪一笑,缩回了正要伸过去的手。
卫笠感激涕零,自己在国夫人心里还是有一丁点份量的,不至于是轻飘飘恍若无物,这不,救了自己出苦海。
座中长辈都在苦捱着不睡,几个小辈尚无倦意,卫紫更是玩兴未消,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卫繁与卫絮却都是闷闷的。
“二姐姐可是困了?”卫紫摇了摇卫繁,卫絮一向闷,不怎么显,卫繁不声不响定是不对。
卫繁摇头,把小肥犬捞到膝上,一下一下拨弄着小肥狗的趴耳朵,道:“困倒是不困。”就是记起宫前与楼淮祀道别时,楼哥哥看着有点气闷,她记挂在心里,开不了心颜。
卫紫道:“闲坐着无趣,不如玩藏钩?”
卫繁蔫蔫提不起劲,笑道:“四妹妹跟大姐姐三妹妹玩,我给你们作判官?”
卫紫正想道:和大姐姐哪玩得有趣。卫絮已先一步道:“我便罢,妹妹们玩。”气得卫紫暗暗鼓了鼓腮帮。
国夫人笑看着孙男孙女,问道:“都累了?要是困倦了,这大节年下不拘老少男女,一道游戏也好,输了就罚钱,如何?”又看一眼似有心事的卫絮,装着漫不经意地问,“絮儿,你们姊妹跟福王世子一道看驱傩,处得可还有?有没有闹脾气?”
卫絮愣了愣,些些的不解,好好的怎问起福王世子来?有些为难道:“孙女后来去的,不知先前之事,应是相处和睦。”
卫放笑道:“祖母你问大姐姐,大姐姐又哪里知道?你要问也当来问我,我和阿凉熟识,阿凉这性子哪会与人闹脾气?”
国夫人没好气,强笑道:“这般说来你们玩得倒好。”
卫放乐道:“哪里,阿凉腼腆,未语面先红,躲一边当个相陪客,倒是看四妹妹有趣多说了几句话。还是阿祀和皇三子不生份。祖母,原先我听皇三子的凶名,还道他跋扈残暴,不承想是流言误我,他竟是可交之人。虽身份显贵,架子却不大。”
“是吗?”国夫人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满目都是怀疑。她孙儿说的是姬冶?这是识人不清还是酒醉未醒?
卫絮贝齿咬得红唇泛起层层樱色,轻声道:“我看皇三子行事无忌,非是亲善之辈。”
卫紫难得赞同卫絮的话,重重一点头,道:“我看三皇子也不大好,他还欺负福王世子呢,眼里跟藏了薄冰似得,很是不善。”
“还有这等事?”国夫人越听越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怎跟天方夜谭似得。
卫紫愤愤道:“皇三子还带个疫鬼的面具,比驱傩用的还凶狠呢,可见他的不好相与。 ”
卫絮垂眸,更加坐立不安。姬冶的面具不知怎的在她马车中,她弃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半天才让执书带了回去。听得卫紫提及面具,心口呯呯乱跳,又是心虚又是生气。
国夫人不知究底,卫紫说得又是孩子气话,失笑道:“你们这个护那个妆,我东拼西凑一番,想必都还和气。咱们家与福王府是几辈的老交情,节下这几日,我领你们姊妹去福王府拜拜年。”
许氏连声应下,于氏知道泰半为着卫絮的婚事,肚里又开始泛酸。
卫繁忙问:“初一便去?”
国夫人睨她一眼:“初一不去,过几日再去。”
卫繁举起小肥狗挡着脸闷笑,想想又揉到卫絮身边,道:“大姐姐?”
卫絮定了定神,问道:“二妹妹有事?”
“大姐姐会画,可否帮妹妹画个巧细的彩胜花样?”
卫絮疑道:“初七才是人胜日,除夕剪彩胜,未免太早了些。”
卫繁有点扭捏道:“长公主邀我初七去别庄,我想着先剪了放那。”她到底不擅说谎,也不大愿欺瞒阿姐,贴在卫絮耳边说话,“ 我剪一个送给楼哥哥。”
卫絮本想说这不妥当,但看卫繁说得坦然自若,反倒是自己不够磊落,便问:“你要巧的,要如何巧?细,又如何细?是要牲畜呢?还是要花鸟草木?还是要人?你总要说个明白清楚的,我才能帮你画个心许如意的。”
卫繁被问得呆了呆,绞着眉,拿指尖戳着自己的面颊苦思良久,道:“不要花草,也不要鸟兽,嗯……人胜日还是剪个人胜,又辟邪,又能送病,又能镇宅……多的是用处。”
卫絮抿唇一笑:“那我便帮你画个人胜,你叫手巧的丫头剪了。”
“不好不好。”卫繁摇摇手,“我想亲手剪了来,不然也太嫌敷衍了些,样子是大姐姐画的,剪又是丫头剪的,我指甲都没动弹一下,有失诚意。”
卫絮道:“也好,只小心点,别绞了手。”
国夫人好笑地看她们姐妹头碰头凑一块说话,想着卫絮提及福王世子姬凉,面上无有厌色,既如此,这桩婚事大是可为,十成里五成准了,一几日去福王府,两家再互透个底,她就了了一桩心事。
卫繁这个憨丫头的亲事更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卫素的婚事也不难办,不必拣寻高门,只管从挑殷实清净好难捏的人家里头挑,不拘出身,子弟品性良好便是上佳。
卫紫最小,大可再拖几年,也算得自己膝前长大,少不得要过问一二,卫笠能懂得什么,于氏又是个不知往哪头使劲的。
卫放的亲事才是劳心事,娶女不当,轻则后院不清净,重则祸及家门。
儿孙满堂也是疲累,她这把老骨头操不完的心。
明日还有狐狼进家门,怎也要看顾着点,真是大节都不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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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夫人忧虑的狐狼一早就穿戴一新随着长公主去了保国寺,焚香添油布施。楼淮祀略坐了坐,摸去了保国寺的香积厨,寻着饭头僧要点心。
饭头僧识得他,哭笑不得道:“郎君立时要,去哪寻去,现有的都是寺里僧人的斋饭。布与众檀主的斋食都是另做的。”
楼淮祀催道:“那你拣几样好的蒸了来,装得精巧些。”
饭头僧笑道:“小郎君莫催,和面调浆上屉,一步也差不得。小郎君不如去寺内转转,抑或去厢房饮茶。”
楼淮祀啰嗦道:“可要做得细巧些,免得坠了你们寺庙的名声。”
饭头僧胖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疑惑保国寺几时靠着糕点扬名。楼家小郎君也是奇了怪,打小来寺中就爱往香积厨里钻,还偷把酒肉带进来,罪过罪过,害得他们这些饭头僧险些伤了修行。还是先将人打发出去,省得他做怪。
楼淮祀看饭头僧亮光光的脑袋,笑起来:“我也不耐烦在你们香积厨里呆着,稍晚再来,你别误我的事就好。”
饭头僧宣了声佛号:“小檀主放心,晚些你来取食盒。”他引着门,笑道,“小郎君幼时放生的福龟,如今快如盆大,许还识得小郎君。”
楼淮祀笑道:“ 我好歹也是它的救命恩人,放它时还只铜钱大小。”
饭头僧巴不得他快点走,请神似得送他离了香积厨,楼淮祀念在他点心做得好的份上,不予计较,闲闲散散地晃去放生池看福龟。
保国寺有两处放生福地,这处偏远清净,池旁菩提树蔽荫遮天,池中假山堆叠,爬着好些放生的福龟。
楼淮祀来得不巧,一个碧衣小丫头跪在菩提树下双手合什祈福,脚边还放着一个提篮,她祈福罢,揭开提篮,取出几块饼,掰碎了喂与池中福龟。
楼淮祀本不欲理会,等得碧衣小丫头起身走了,才上前去临水阶前逗乌龟,却见池畔落着一样事物,顺手捡起来一看,神色立变。
暖玉如脂,镂雕成球,桂叶连枝,里头还关着一只捣药的小玉兔,憨胖可爱。
楼淮祀暗喝一声:“给我拦下那个丫头。”话音刚落,暗处便有人影一个起纵,将快要走出院门的碧衣侍婢抓鸡崽似得抓了回来。
那碧衣婢女惊变之下抖成一团,缩在地上连惊叫声都尽数淹没惊恐之中,脸上血色尽褪,比纸还要白上三分。
“这玉球是你的?”楼淮祀逼问。
碧衣婢女儿上下牙关打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会说话?”楼淮祀笑道,“既不会说话,那舌头想必没用,不如割了喂给福龟?它们日日茹素,嘴里无味,定馋得慌。”
碧衣婢女啜泣出声,她惊吓想说出不了声,又怕真被割了舌头,只好连连摇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不是奴婢的。”
“那是谁的?”
碧衣婢女泣道:“是是……我家娘子无意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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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你家小娘子?”楼淮祀抚着玉球,目光森冷, “你家小娘子不会是个偷儿罢?”
碧衣婢女连连摇头, 语无伦次地道:“不不……不是的, 我家小娘子是清贵人……人家。”她受惊不过,终于哭出声来。
楼淮祀毫无半点的怜香惜玉之心,这个碧衣小婢女一味哭, 话都说不清,耐心告磬便想逼供。碧衣小婢女惊惧之下, 竟还有几分机留, 瞥见他神色不善, 忙跪下磕头:“郎君饶命,郎君饶命, 我我我……小娘子就在那寺庙, 郎君问问问……”
楼淮祀这才收敛神色, 想着大年初一,他娘亲还在寺中, 自己要是有过分之举,怕他娘亲要寻他的不是:“在寺内最好,不在也无妨, 你们就算躲溜进鼠洞里, 我也能掘出来把你们扔进油锅里,炸得皮酥骨烂,喂给我家恶犬做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