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撕掉两张狗皮膏药,真好。
……
明程不放心秦晁的状态,当日便回了秦宅。
令他意外的是,秦晁的态度比之前冷静许多。
明程沉下气,将明黛那头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当秦晁听到明黛在扬水畔遭遇刺杀时,脸色都白了。
“谁?是不是之前伤过她的人?你们为何你没有护住她,为何还让她受伤!”
青年激动地质问,几乎忘了自己也是一身的伤。
明靖面对景珖时,尚且气势如虹,可面对这个青年,竟一句重话都说不出。
他声音更低:“还有一事……”
明黛受伤落水,想起了自己是谁的同时,却将这一年多的事全都忘了。
秦晁像是被抽空魂魄,怔愣了好久好久。
忘记了这一年多的事……
就是……忘记了他?
“您的意思是,即便我此刻站在她面前,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明程没回答,也没敢看他的右手。
秦晁的眼瞬间红了,他捂住脸,死死忍着。
他忽然恨极了楚绪宁。
他的话,都成真了。
忘记秦晁的明黛,终究是亲手扼杀了那个叫江月的壳子。
这世上,再也没有江月了。
“她、她会好起来吗?”秦晁的泪无助而苦涩,像一个被夺走珍宝的孩子。
明程仍然没有回答。
秦晁舔舔嘴唇,飞快抹掉泪。
只一瞬间,他又笑起来。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明程实在难受:“你说。”
秦晁眼眶盈泪,却倔强未落。
“快些送她回家,也不要告诉她,曾有我这样的人存在过。”
明程十分震惊:“为、为何?”
为何?
秦晁笑了。
俊朗的青年,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色,笑得干净而纯粹。
因为……
他永远记得她登台那日,他有多希望,人人都爱她。
快些送她回去,让她重拾昔日的万千宠爱,再无人敢糟蹋轻视她。
也因为,他终于明白,深爱她,却被她遗忘,是一种怎样的痛。
他已经让深爱她的人尝了太久这样的滋味,如今,轮到他了。
还因为……
她不止忘记了他,还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
她会活得很轻松……
而他对昔日行事的后悔,终于成为了今日的报应。
曾经,她面对并不好的秦晁,依然给出全部的偏爱与美好。
爱的纯粹而坚持,不受任何影响。
她本该拥有一个更强大完美,更不容置疑的丈夫。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强大完美,不容置疑。
“这样也好。”秦晁低声呢喃,眼里涌着旁人不懂的温柔。
在我还没到她身边之前,将她暂时寄放在其他爱她的人身边时。
她连恐惧一起忘记,活得轻松自在。
这样也好。
明程回去后,向明靖和明媚说了秦晁的态度。
兄妹二人都颇感意外。
在他们看来,秦朝等于接受现实,主动放弃。
明媚回到房中,明黛刚刚换完药,还睡着。
明媚在床头跪下来,眼泪流了出来。
“姐姐,我知道,那个秦晁或许并不如景珖说的那样糟糕。”
“或许,你还有些喜欢他。”
“可是,长安城一定有比他更好更好的人!他原本也不配的!”
“我的确为了摆脱景珖,利用了秦晁,还拆散你们。”
“可我发誓,我会为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君!比秦晁好一千倍,一万倍!”
“哪怕我自己一辈子不嫁,也一定让你幸福美满。”
“我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和你斗嘴。”
“我也会保护你的……”
“姐姐……对不起……”
……
家中书信来得及快,母亲已做好安排。他要先和三叔送妹妹去江州,等母亲过去。
这一次,明靖没有选水路。
离开这日,明黛是清醒的。她侧卧在马车中,座下垫的厚厚的,能减少颠簸。
明媚鞍前马后,比曾经的奴婢伺候的还专心。
可明黛心里隐隐清楚,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觉醒来,记忆仿佛有一个空缺。
现在,根本不是她为老师贺寿的时候。
可看着兄长和妹妹整日为她的伤势担忧,三叔亦眉头深锁,她便在心中按下不提。
窗外的景色极佳,她看着县城街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黛娘。”
出发之前,明程登上马车,与明黛说话。
“三叔。”明黛想动,明程按住她。
“没什么事,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你。”
明黛偏头:“什么?”
明程喉头轻动,话没说,先从怀中取出一包果脯给她。
“既然出了一次意外,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小心。”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害怕。”
明黛听得一怔,抬眼见三叔神色肃然,她虽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是轻轻点头。
“侄女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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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上路第一日, 天上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像离人不舍的泪,于点点冰凉中诉说挽留。
原本因明黛伤势而延缓的路程, 又因为这场雨, 走得更慢。
夜雨连绵, 湿气扑面。
落脚的官驿房间陈旧,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明媚捏着药草把子, 仔仔细细将整个屋熏了一遍。
“这里的褥子也不大舒服, 明日我去置办一套新的带着上路,好过用外头的。”
明黛斜倚座中,手中茶盏只有温热的白水。
她看着明媚眼忙前忙后,微微偏着头, 若有所思。
一觉醒来, 巧心和巧灵都没了, 她失去了一年多的记忆。
按照明媚的说法, 她们是去年秋日前去探望三叔, 没想半道出意外, 船都翻了。
那次她们伤得很重, 未免消息传到长安引起不必要的舆论,这大半年都在外休养。
谁知回来的路上又遇袭击, 她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还忘了许多事。
此次遇袭蹊跷不寻常, 恐与阿兄任职期间巡视各地水利, 纠察了许多官员有莫大关系。
总之, 是很复杂的事,也得先瞒着长安那头。
所以,她们先回江州, 等母亲到了再做打算。
“别忙了。”明黛放下茶盏,冲她招招手。
明媚立马停下手里的事,乖乖过去挨着她坐下。
明黛已不再戴面纱,养伤期间亦不曾上妆。
离得近时,可以看到她脸颊处有几条很淡的痕迹。
明黛的体质不易留疤,或许再过几年,这痕迹会完全不见。
可明媚看着,只觉得心疼难受。
明黛察觉她目光,手抚上脸:“很难看?”
她曾猜测,之所以要在外面休养,恐怕就是因为她当时毁了脸。
明媚猛摇头,抓住她的手:“姐姐跟以前一样美。”
明黛拍拍她的手:“别忙了,随意收拾一下就好。”
明媚见她面露疲色,暗道自己大意,连忙唤人准备热水。
“姐姐,你现在身上还有伤,不能沐浴,我帮你擦身吧。”
明黛觉得好笑,她微微倾身:“媚娘……”
明媚眨乖巧的像只兔子:“怎么了?”
明黛眼珠轻转:“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明媚心头轻颤,眨巴眨巴眼,下意识挺直腰板,仿佛这样才能理直气壮:“我没有!”
明黛扫了她一眼:“你紧张什么?”
明媚抿住唇,声调拔高:“我、我说了没有嘛!”
明黛盯了她半晌,轻声笑起来。
心虚成这样,还说没有。
看着明黛笑了,明媚微微一怔,旋即心里发酸,眼眶跟着红了。
明媚已经很久没有看明黛露出这样的笑。
出事前的那大半年里,她变化尤为明显。
总是怀着心事,每一次笑都含着牵强,明媚一次次同她闹,她从不当真。
永远包容她,依着她,护着她。
从前,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明黛越活越不痛快。
明明不喜欢规矩约束,不喜欢国公府的气氛,不喜欢勾心斗角,更不喜欢太子。
可她从不会干脆利落的拒绝或反抗。
她只是平静的说,不争取并不代表胆怯懦弱,无论遇上什么都能稳当应对,顺遂而过,也是一种活法。
到此刻,明媚大约懂了。
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明黛面对,就是她面对。
当日宫中要明黛为妃,还要她为侧妃。
可因为有明黛挡在前头,以至于她的事反而变得可以商量。
羌河上,她明明前一刻还在同她吵架,后一刻却为她挡住了所有伤害。
那时,她埋在明黛怀中,一抬头,便是她流血的脸。
她说,她在母亲腹中抢了精气,先一步出来成了姐姐,所以就该照顾她。
所以,她在带着秘密求死的那一刻,还不忘告诫她,不要进宫,离太子和皇后远一些。
刺客是去杀她的。
只要明黛死了,或可解除他们的危机。
她不是不能活得恣意,只是她主动放弃了。
现在,那些曾让她郁郁不欢,心事重重的事,她都忘了,她又能笑得开心了。
明黛笑容一凝,抚上她的脸,语带惊愕:“怎么哭了?”
明媚靠上她没受伤的肩头,手臂轻轻环住她。
“姐姐,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说完,她自己摇了一下头:“不不不,不要全部一样。”
“以后你别什么事都忍着,我哪里不好,哪里惹你不高兴,你都说出来,罚我就是!”
“同样,你也不能瞒着我任何事,我们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你有事都应告诉我!”
明黛着实被明媚这副模样腻到了。
“你今日怎么像副狗皮膏药似的。我又有什么事瞒着你了?”
“没有!”明媚小脑袋一摇,从她怀中坐起来。
“我、我只是因为这次意外,害怕。”
明媚认真的看向明黛:“人生无常,保不齐哪日就生离死别了。”
“所以姐姐,往后我们都要活得痛快些,不被任何人任何事绊住!”
明黛失笑,缓缓将她抱进怀里。
明媚顺从的靠过去,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
“我的小祖宗,你活得还不够痛快呢?”
“你不愿去国公府,哪回不是我帮你打掩护?”
“同长安的哪个娘子闹了不痛快,哪回不是你得胜?”
明黛捧起明媚的脸,佯装出气般揉了揉。
“遇到我也顶不住的事,便冲着父亲母亲和阿兄撒娇,战无不胜。”
“就这样,你还不痛快呢?”
看着明媚满脸泪痕,明黛亦心软了。
她温柔的为她擦干眼泪,笑笑:“瞧瞧这张小脸,撒起娇来谁顶得住。”
“别哭了啊,再哭,撒娇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明媚哭的更凶:“那你就不要替我遮掩!也不要事事只想着护我!”
“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见她动了真格,明黛不由蹙起眉头。
当真是有些古怪了。
明黛顺着她的话点头:“好,不遮掩,不护你。叫你被父亲母亲责备,叫你输给那些气势汹汹的娘子们,叫你越撒娇越难看……”
明媚一听,又拔高调子:“不行!你不能不管我!”
明黛哭笑不得,伸手捏她的脸:“你到底要怎么样?”
明媚泪势微收,当真思考起来。
她希望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奇怪的人,随着遗忘,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希望一切可以重来,回到所有事情开始之前。这一次,她想让明黛活得轻松自在。
明媚垂下眼,声音很轻:“我想永远像以前一样。”
这话听起来有些幼稚,也不切实际。
可为哄好她,明黛笑着点头:“好。就依你说的。”
若说明媚的长处是撒娇,那明黛的长处必然是哄人。
转眼间,明媚脸上的泪珠已干,又开始生龙活虎的收拾屋子。
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娘,竟亲自为她兑水梳洗。
为明黛擦身时,明媚想起她之前常唤婢子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