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晁愣住。
明黛跟着愣住。
她缓缓转头,看秦晁一眼,又慢慢望向手中的笔。
眼前忽然闪过画面
秋景浓郁的景亭,她与一人同作一画。
每到换笔勾景时,她才刚刚递出笔,那人已将她要的笔递过来。
默契无间。
面前的男人忽然嗤笑一声,明黛回神。
秦晁扫过一排笔:“抱歉,我不懂这个,配合不了你了。”
明黛心绪略微起伏,轻轻摇头。
没关系。
秦晁原本在看画,可这一小插曲后,他的眼神渐渐移开。
他在看她。
少女画画时,认真而投入,每一笔都带着令人惊叹的气魄。
对,就是气魄。
明明是个姑娘,笔下山水却格外大气。
秦晁是真的不懂画,他要活下去都难,哪里有功夫学这个?
可是眼前这幅枫山秋景图,仿佛能破开人紧闭的心房,涌入一份雄浑大气,令其舒展平和。
等等。
她是怎么将一片鲜红骂语,晕成满山红叶的?
递了个笔的功夫,他竟再难看出原本骂语的痕迹。
秦晁在墙边呆呆定住。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涂污他的家。
却是第一次,有人与他一起承了这些污言秽语。
她用一笔又一笔漂亮的色彩,将难看的骂语,变作绝美的风景。
一如那个晚上,她含笑蹲在他面前,无视他的所有冷漠,用柔软的指腹,一点点为他涂抹伤药,包扎伤口。
秦晁心中忽然有些闷疼。
如果,这也是演戏,那她未免太厉害。
前一晚还尚显拙劣。
今日已如此厉害。
厉害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那日,你怎么说的?”他忽然问她。
明黛笔尖一顿,转头看他,不解道:“什么?”
秦晁直勾勾的看着她,难得耐心的提醒:“里正和官差找来,我为你编了个不好的身份,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明黛顺着他的提示,细细回忆。
那时,她问他——“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被欺负上门,这就是你的还击之法?
不痛快,也不响亮。
还很憋屈。
秦晁不等她回答,先笑起来:“是不是有些憋屈?”
明黛慢慢放下笔:“秦晁……你……”
高大俊朗的青年,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笑。
褪去散漫与冷意,融了温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
气势。
“那个,不算。”
秦晁侧首,看向墙上鲜艳的枫叶,神色温柔。
他从不知道,这个颜色可以这样美。
“憋屈的还击,还叫还击吗?要不要试试比较痛快的?”
明黛眼神轻动,心潮渐渐澎湃。
听听,这小牲口说了什么!?
她铤而走险,情真意切向他靠拢示好,被他用热水烫了一回以示警告。
原想和气的揭过此页,这石头心,忽然就开了。
所以,她算是拿到了靠近他的路引?
呆滞的少女迟迟没有回应,秦晁的温柔悉数散去,扭头就走。
“不要算了。”
“要!”身后一声响亮,秦晁停步。
嘴角仿佛被牵了线,不住上扬。
转过头,他又是那副死人脸。
“明日三更出门。起不来就算了。”
终于要走出这里了吗?
明黛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要试试!”
秦晁面露鄙夷,转身进屋:“咋咋呼呼的,哪像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靖:你们再不回来,妈就要黑化了!
明程:“适应良好。”
明玄:适应良好。
叽叽歪歪一堆,忘了祝大家双节快乐 ̄ ̄ ̄
谢谢大家的留言撒花以及喜欢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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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明黛第一次跟秦晁去县城, 就怀疑过他并不像村中形容的那样。
人非草芥,任人践踏,岂会真的毫无知觉?
他能从朱家走出来, 没理由摆脱不了秦家的折腾。
但明黛想不通的是, 倘若他真的另有反抗筹谋, 又不想打草惊蛇, 大可对外人隐瞒做戏, 对阿公坦白。
至少阿公不会一直沉浸在惋惜懊悔之中。
第一次进县城时, 秦晁嘱咐她回去不可乱说话。
由此可见,阿公和秦心恐怕连孟、胡二人都不识。
他在外头的事, 他们一无所知。
如果连至亲之人都防备不信任,又为何对她松了口?
是因为那晚的事,还是别的?
明黛心想,若是摸到个中法门, 或能令秦晁与阿公敞开心扉。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至亲,也是他应该相信的人。
……
三更出门, 外头一片漆黑。
晨间露重,明黛打了个哆嗦。
秦晁看她一眼,“穿少了吧。”
明黛环抱手臂:“只是夜里凉些,走走就好。”
秦晁冲她偏头低语:“你既要出门,起码十件打底吧?”
然后严肃的下结论:“冷,就是穿少了。”
明黛被凉气冻住的脑子半晌才回过味。
她猛地扭头,凶狠的瞪他。
没完没了是吧。
秦晁被她的反应逗得低笑起来。
漆黑的路上就他们两个。
凉气渗人,孤清冷寂, 还有个男人在低笑。
“你能不能安静些!”
她带了些情绪的低吼,秦晁笑意微收,斜睨着她。
明黛以为自己语气过了, 遂收敛气势,小声补充:“听着瘆得慌。”
秦晁似笑非笑的扫过周边环境,往她身边靠拢:“怕啊?”
明黛反问:“你不怕?”
秦晁闻言,收了笑意,认真的打量周围。
他缩缩脖子:“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有点怕。”
明黛微微眯眼,防备的盯着他。
果不其然,他转头看她:“我怕很正常,毕竟我看到流氓就躲。”
“可你这样敢夜会流氓的女英雄,就这——”他挥手示意前方。
“不是小场面?”
明黛一双粉拳用力握起!
少女的语气揉入愤怒:“你没完没了是吧!”
秦晁像被刺到耳朵似的偏头,作投降状远离她。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继续走。”
明黛深吸一口气,无声的瞪他一眼,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前。
秦晁落后一步,垂眼看她的脚。
她这人一生气,浑身上下都会散播怒气。
翻眼,抿唇,捏拳头,还会踩重重的步子。
她看着约有二八之龄,早过了孩子气的年纪。
偏偏这些小动作,做起来丝毫不违和,憨得可爱。
秦晁思绪一岔,不由猜测起她的幼时
家境富裕,教养良好,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聪明有文采。
偶尔犯懒,也会甩了笔,捏着小拳头,虎着脸重重踩步以示抗议。
因为长得好,生气都生的灵动可人,没有长辈与她较真,只能顺着。
秦晁被自己的设想逗笑了。
明黛听见,停下回头。
他又笑什么?
秦晁察觉她的目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我们是不是忘东西了。”
这趟是他主动提出,极有可能要去接近秦家人。
明黛严阵以待,遂正色问:“忘了什么?”
秦晁指她:“你的胆子啊,原本有十颗,今天落了九颗在家吧?快回去取来,我等着。”
空气凝了一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黛的小拳头松开了。
她弯腰捡起两块石头,照着秦晁就砸。
秦晁闪身躲过,诧然道:“这么凶,原来你带了!”
明黛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好,好得很。
她继续弯腰捡石头。
秦晁弯唇一笑,长腿迈开,转眼已走远。
明黛握着石头遥遥指他:“有本事撩,有本事你也别跑!”
不跑?不跑是棒槌。
秦晁熟悉路,挑平坦的位置走。
明黛再高挑,也比不了男人的一双长腿,只能小跑跟随。
两人的追追打打,在遇见第一辆赶市牛车时停下。
秦晁按住她:“别闹了啊。”
然后去与车夫交涉,递了钱,转头催她:“上车。”
牛车没有车厢,不能御寒。
可是明黛小跑一路,浑身热乎,坐在草堆上也不觉得冷。
秦晁盘腿而坐,掏出布包,递了块馍给她。
明黛没接,顺着他的手望向他。
秦晁直接抓起她的手塞过去,“吃点垫垫,到县城再正经吃饭。”
明黛的神情不大自然。
她的点点头,伸手接过,又微微侧过身,似在躲他。
秦晁装作没察觉,咬了一口馍,腮帮子用力的嚼,悄悄打量。
明黛手掌朝上,用指尖顶着一小块馍。
她掏出手帕,先仔仔细细擦了手,再把馍馍干冷的表面抠掉。
赶路的人,一口馍抵一刻饥,可没她这样浪费的吃法。
她大概知道自己浪费,把剥下来的用帕子包住藏起来,双手捏着馍的边边,小口的咬。
秦晁与她处了一段时间,直到这一刻,他若有所悟。
她不喜欢吃这个。
思绪由此及彼,想到更多
自他们成亲以来,阿公每顿饭都会叫他们过去吃。
秦心如今做的菜,比之以往要丰盛许多。
但这些他们看来丰盛的饭菜,可能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即便是最补的鸡汤,她也只饮小小一碗。
她的嘴巴相当的刁。
上次去县城,她将胡飞忽悠去院里吹风吃饭,他也是知道的。
不仅嘴刁,还有许多讲究。
偏偏她装的一副温柔随和的模样,很能唬人。
思及此,秦晁扫了一眼她的身子。
瘦归瘦,该有的却都有,还长得格外好。
这么刁的嘴巴,是怎么喂养出来的?
“喂。”秦晁吞下最后一口馍,唤她一声。
明黛正咽得艰难,都没应声,只转头看他。
秦晁眼疾手快,倾身抢过她手里的馍馍,直接塞进嘴里。
明黛一怔,看看他,又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手,略显无措。
秦晁边嚼边说话,差点也被噎住。
“我不经饿,你忍到进城再找吃的吧。”
明黛仿佛意识到什么,伸手捂住袖子,那里面是藏着的馍碎。
他看到了,故意这样的。
明黛从这块馍,想到了他刚才一路的撩闲。
似乎也是故意的,故意激得她疯跑,热身御寒。
今日的秦晁,很是不同。
仿佛在他发出邀请那一刻起,也多了些亲近和热情。
从前的他,可不会这样没话找话,故意撩闲。
更……鲜活了些。
明黛想到胡飞、孟洋二人。
也许,秦晁起先对他们也是防备的。
但当他允许旁人靠近那一刻起,也会大方释放更多的自己。
那些外人不曾见过的样子,会随着距离拉近,一点点被窥见。
这是好事。
秦晁看见她在偷偷地笑,心生疑惑。
这是笑他吃了她吃剩的,还是笑他不讲究?
思及此,秦晁垂眼,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两下。
……
天亮之前,他们抵达县城,城门竟然已经开了。
明黛随口问:“县城的城门开的这么早?”
她和阿公五更天出门,就是怕城门没开。
秦晁扶她下车:“今日不同。”
“哪里不同?”
“今日开大市,按照惯例,是冬至前最隆重的一次,大商皆来。”
“等到冬至,各地会相继闭市。”
明黛点点头,与秦晁一同进城。
因为开大市,县城的店铺都比以往更早开门。
今日往来商旅是一年中最多的,也是闭市前最重要的买卖日。
秦晁原本在留意味道不错也干净的馆子,身边的人忽然不走了。
他第一时间察觉,回头找她。
少女落后几步,正直勾勾盯着一家点心铺子。
秦晁了然,拿出钱袋:“想……”
“秦晁,你等等我。”她打断他的话,雀跃的走过去。
“你……”
她已跑进铺子里。
店家起得太早,一脸困意,待客的激情尚未激发。
眼见一衣着朴素的蒙面女子进来,料定她买不起太多,往边上一靠,只顾着留意她有没有偷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