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
明黛神智回拢,想起来他这一趟的目的——痛快的回击秦家人。
秦晁刚走出两步,她已小跑着追上来,一边按着面纱以免吹起,一面小声说:“你要如何做?若需帮忙,我也可以。”
秦晁步子闲散,笑了一声:“要你帮什么?耸肩放哨吗?”
明黛表情一凝,再不说话。
秦晁侧耳细听,果然听到踩步子的声音。
……
秦晁带着她到了大市中的茶座。
明黛不明情况,坐下后左右四顾,见人人手中皆捏一文书,想起他们进来时秦晁也亮了文书。
她指指那个:“那个是不是交易商进场的凭证,你怎么弄到的?”
秦晁指尖转着茶杯,睨她一眼:“你的户籍我怎么弄到的?”
他一提这个,明黛变了脸色,阴沉沉道:“不是好心的老鸨带你去弄的吗?”
秦晁掏出凭证,漫不经心的敷衍:“这也是好心的老鸨子带我弄的呗。”
明黛抿唇,选择安静饮茶。
秦晁入大市后,注意力明显分去别处,应是在留意什么。
明黛不再自讨没趣,自己打量周围。
义清县冬至前的大市,的确是大阵仗,明黛虽不懂个中细节,但也能看出些名堂。
譬如入场的商人,若属同类货物,中间必由其他种类的货物隔开。
可能是为了混淆,亦或在查验时鱼目混珠。
所有入大市交易,受官府监督的货物,都要经过审核,一些称斤核两的货物,还得现拆开查。
不仅如此,大市将商户分阶,连入场的门都不同。
秦晁正盯着的进门方向,并非他们刚才进来的那个。
不过,这大市对女子并无限制,明黛甚至瞧见两个俏丽的姑娘悠哉转悠。
不是入市的商户,必是商户亲属。
这时,秦晁紧盯的那处大门停下几辆马车。
秦晁忽然起身,拉着她就走:“这边。”
明黛猝不及防被带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白面书生般的公子走出马车。
秦晁带着明黛去了更远一些的茶座,几乎是一路监视那二人进来。
他们身后,家奴运送着今日要交付的货物,车边竖着的旗子标着大大的“秦”字。
秦晁遥遥注视那两人,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两只走进死路的猎物。
明黛悄悄打量秦晁,隐隐觉得,今日的事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设想过的那种热血反抗,在此刻的秦晁面前,显得有些天真。
她甚至觉得,她所见到的秦晁,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他不像是准备做什么,更像是早做好了,今日来验收结果。
“秦晁,他们是……”
秦晁目光未动,淡淡道:“你不是最会猜吗?这还猜不到?”
果然是他们。
明黛缓缓道:“你今日的确是冲着他们来的?”
秦晁这才看她一眼,嘴角扬起:“你猜?”
这话简直没法接。
秦家入市,来的只有秦定方和秦镇业。
两个富家公子,做派十足,谈笑往来,风度翩翩。
谁能猜到,暗地里,他们会对亲手足施加那么多阴狠的恶意?
秦镇业和秦定方入贵宾茶座后,秦家的货物也跟着安置,只等贾师检验之后送入商架。
秦晁笑了笑,终于不再紧盯,给自己到了杯凉茶。
正要给她也添点,却见她也死死盯着秦家那头。
眼里的情绪……相当的苦大仇深。
好像她也被折辱欺负了多年似的。
秦晁将茶杯往桌上沉沉一放,她闻声看过来。
他笑笑:“看的这么着迷?”然后下巴朝着秦家二位公子一扬:“看上哪个了?”
明黛心想,怎么阴阳怪气的。
但转念一想,也不难理解。
秦晁的父亲秦汇海妻妾成群,虽深宠秦晁之母,但也有其他姬妾。
他死后,留下正室朱氏的儿子秦镇业,和难产而亡的杨氏之子秦定方。
秦镇业尚且不提,同样是妾侍之子,秦定方在秦家衣食无忧多年,秦晁却在外颠沛流离。
秦汇海对他们母子的宠爱,尤似裹着一层蜜糖的□□。
待浅薄的甜蜜淡去,就只剩要人命的毒。
秦晁被他们欺负这么多年,戾气怕是已融入骨血。
见到他们,敌意会似天性般散出来。
这些年,他被他们踩在脚下,什么都比不了。
但此刻,明黛心中滋生出一股幼稚的执拗,促使她在这一刻必须帮秦晁扳回一局。
少女的眼神隐含轻蔑,朝那头瞥了两眼,发出一个秦晁式轻嗤。
“但凡你还坐我边上,他们这种姿容,才哪儿到哪儿?”
她伸手在秦晁肩上一拍,似在鼓励:“自信些!”
秦晁饮茶的动作一顿,仿佛失去了吞咽的能力,含在口中的凉茶怎么都吞不下去。
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也不是没有姑娘为此迷恋他。
朱宝儿不就是其中一个?
年少无知时,他确然会因为女人的追捧迷恋心生飘然,甚至动过心思。
可如今再面对这些,他早已麻木。
这是第一次,一个女人用相貌来夸他,却不是因为少女春心的痴恋。
更像是……护短。
各花入各眼,保不齐就有觉得秦镇业秦定方相貌胜过他的。
可她这样的神情语气,令秦晁脑海中蹦出个与她一样的小人,小人则振臂高呼
秦晁最好看,你们算老几,呸!
她知道他对他们的恨,知道他的过去。
但她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用自己的法子,帮他扳回一局。
有些幼稚,也有些不讲道理。
却意外的……动人。
他甚至荒诞的觉得——比他们两个长得好,真的是值得骄傲的事。
秦晁努力的分析她的言行,企图为它们搭配合理的原由。
如此,他才能时刻告诫自己,她只是单纯的替他不平而已。
一分神,秦晁忘了口里还含着水,毫无悬念的呛了喉咙。
他咳得惊天动地,明黛连忙递帕子帮拍背,又不厚道的笑起来:“得意过头了吧?”
秦晁缓过那一阵,整张脸都咳红了。
明黛故作惊讶:“原来不是得意,是害羞?”
秦晁凶狠瞪她,每个字仿佛是从牙根处磨出来的:“你、想、死?”
明黛但笑不语,权当认怂。
这时,大市内响起肃乐重鼓,市内顿时肃静。
司市着一身工整官服登上高台,宣读大市买卖条令。
秦晁收了玩笑的姿态,重新紧盯秦家那头。
待司市宣读完后,又行诸项仪式,忽的,一个明丽的少女偷偷从自家坐席下来,一边偷瞄自家情况,一边溜走。
恰好是朝着他们这头。
明黛认出那姑娘,是她前一刻见到在大市内闲逛的。
秦晁也看到了她。
他起身,拉着明黛就走。
“去哪儿啊。”
秦晁带她从另一边退出茶座:“换个地方?”
明黛飞快回头,往少女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
秦晁带着明黛走出一段,又寻了个位置继续监视秦家。
大概是之前就换了一次位置,这一次他做的同样自然,没什么解释。
就在他们第二次转移监视地后,秦镇业和秦定方忽然神色匆忙的离开茶座,往出口走。
同一时间,秦家家奴将秦家的货物自架上卸下,大有要结束买卖直接离开的意思。
秦晁看在眼里,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嚯,走这么快。”
明黛转眼望去,只见秦定方和秦镇业刚走到门口,迎面而来一支军队。
为首的将领高大魁梧,一身冷硬盔甲,面无表情的拦住二人去路。
隔着一段距离,明黛忽然晃神。
庭院,练武台,还有那个身穿软甲教她小擒拿的男人……
军队……
军服……
明黛缓缓起身,像是被什么牵引,朝着那边走。
秦晁正看着戏,见她直直朝着那头走,飞快起身拉住她:“你去哪儿?”
手上传来的力道震碎了脑子里模糊的东西。
明黛慢慢回神。
那一头,几个冷厉的士兵将秦家货物一番翻查,终于找到什么。
为首的将领眼色一厉,大手一挥,两人都被带走。
大事已成,秦晁再不必分神,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你怎么了?”
明黛茫然道:“秦晁,我好像想起点什么。”
秦晁神色一松,没说话。
明黛并未留意他的细微神情,继续道:“好像……和军队有关。”
军队?
她这样,自然不可能是出身行伍。
亦或是哪家将军的女儿?
军人多是武夫,五大三粗,能生出这样细嫩的小姑娘?
秦晁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烦躁,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明黛回拢心神,迎上他的目光。
她似乎想到什么,苦笑一下:“差点忘了,你根本不信我记不起事情。”
秦晁下意识要反驳,都张了口,却无话可说。
起初,的确是这样怀疑过她的。
觉得她是不想露底,不想被落难时认得的人缠上,所以嘴巴紧得很。
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就不怀疑了。
好好地姑娘,若能回家,谁愿与他经历折辱与骂语?
秦晁无心再看戏,再次握住她的手:“走吧。”
明黛不解:“去哪里?”
“这里的戏看完了,我们去看点别的。”
明黛:“看什么?”
秦晁回头,供着耐心一字一顿:“看!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明玄:我生的,有意见?
上章和本章红包都在明晚更新后发放。
谢谢大家的喜欢 ̄
感谢在2020-10-03 15:34:19 ̄2020-10-03 22: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颗酸莓 10瓶;橘子皮皮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10.04 【一更】
明黛没想过秦晁会带她来看大夫。
医馆满是药香, 两鬓斑白的大夫对明黛一阵望闻问切,明黛都尽力配合。
期间,秦晁抱手站在一旁, 看着临街那面窗, 不知在想什么。
大夫诊断完, 抚着顺滑的白须叹了一口气。
秦晁转头走过来, 站在明黛身边:“大夫, 如何?”
大夫默了一瞬, 缓缓道:“娘子此前受过很重的内伤,好在调养得宜, 已无大碍。”
“至于脸上的伤痕,只要结痂掉落,仔细养护,凭娘子的体况, 早晚可淡去。”
“只不过……”
大夫惭愧一笑:“老朽行医多年,失语失聪者多见, 失去记忆者却少有。”
“此疾病例稀缺,难以摸索治愈之奥妙,只能浅谈一二。”
明黛听出大夫也无把握,恐怕是白走一趟,遂和声道:“大夫但说无妨。”
老大夫道:“综过往之例,常人失去记忆大体分两种。”
“一类是遭受重创记忆全失,一类是深受刺激,只遗忘了一部分。”
“若为前者, 得先待伤处完全愈合,要么顺其自然想起,要么永远忘记。”
“若为后者, 或可再行刺激之法,以毒攻毒,兴许能够记起。”
“但,有风险。若把握不好,后果难测。”
“姑娘受过伤,现今外伤愈合,偶有记忆浮现,应属前者。”
“然而,姑娘外伤已隐,仍未全部想起,恐怕是颅中内伤尚存,这个,脉象亦难断明。”
明黛懂了。
她容易治的外伤已痊愈,但颅中恐有内伤,方致记忆受阻,这活儿难,他没办法。
看不见的内伤,又是在颅中,怎么能好,什么时候能好,听天由命,他不知道。
想要用诸如刺激一类的方法铤而走险,不是不可以,但风险后果,他无法作保。
简而言之,莫强求,随缘吧。
明黛垂眼,眼下想起的零碎记忆,没头没尾,并无大的用处。
若一辈子都这样,那她一辈子都是“江月”。
又或者……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明黛轻轻抠手指。
此前顾及清誉,她一直没有广散消息寻找亲人。
若一直记不起关键,这条路未必不能尝试。
她只记起自己的名字,天下间也未必只有她一个明黛。
可即便一个一个去寻找核对,她也得做。
但凡亲人还在,一日牵挂着她,她就要对他们有个交代。
即便那时清誉不再,甚至成了家族耻辱,至少已令至亲安心。
最坏,不过是重新做回江月。
……
明黛默默沉思时,秦晁心中也不宁静。
在一旁等待大夫诊断时,他心中的躁意一重盖一重。
什么顽疾需要诊得这么细致?诊不了痛快作罢就是。
大夫道出诊断结果时,秦晁听得仔细。
总的来说,她这种情况,整体偏向糟糕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