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一笑笙箫
时间:2021-01-29 09:29:15

  “母亲,大妹……”秦镇宁死忍着泪,整个人因这番折腾,变得狼狈不堪,像一头困兽。
  他瞪着明黛:“让我母亲和妹妹休息,我来补她们的份。”
  明黛给自己和阿公倒酒暖身,低头呷酒。
  “患难见真情,真是感人。秦公子随意。”
  秦镇宁深吸一口气,抖着腿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山里走。
  “娘子!”解桐的人跑过来:“秦鼎通下山时不慎踩空,摔了一跤。”
  秦镇宁瞧见被抬出来的秦鼎通,冲过去扑通跪下:“父亲!”
  秦鼎通这一跤颇有些严重,腿似乎不能动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全是汗珠,还不忘叮嘱明黛:“你不能食言……”
  明黛抬头看了看天,从子时耗到现在,天都快亮了。
  她探头看向棺内,才填一半。
  不过,以他们的情况来说,也难继续。
  明黛笑一下:“都是一家人,凡事不能做绝,此事,当你们完成了。我的许诺算数。”
  秦阿公眼神不甘的望向明黛,却不知说什么好。
  秦家四口听到她这样说,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隐隐间,又透着狠戾。
  且等着!只要他们还能翻身,必要秦晁和这小。娼。不得好死!
  明黛拿出茶庄买卖文书,放到矮几上。
  “这件事,就算了了。现在,我们该来谈另外一桩了。”
  ……
  随着明黛的话出口,刚刚松一口气的秦鼎通再次紧绷起来。
  果然!
  秦晁和这个娼。妇,果然不会叫他们好!
  她还留着什么招数!?
  明黛又从袖中拿出另一封文书展开,文书末尾,有画押印记。
  “大伯,我还是那句话,开诚布公,就不要遮掩隐瞒。”
  她看着秦鼎通,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多年前,侄媳的公爹,也是大伯的三弟,于外出时忽然暴毙。”
  她才起了个头,秦鼎通神情剧变,破口大吼:“你胡言乱语!这是污蔑!”
  明黛挑眉:“尚未说到正题,大伯激动什么?”
  秦鼎通这才察觉自己激动过头,当即没了刚才的凶狠。
  一旁,魏氏的手都开始抖。
  完了……完了……
  秦晁这个狗东西,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等着今日落井下石。
  他早就怀疑了,这个新妇这么厉害,那秦晁一定还有准备……
  完了……
  明黛看着面前的秦家人,忽然失了和他们继续玩游戏的耐性。
  她将手中供词转过来,对着他们。
  “日前,秦家家败,二房伯母见势不对,带着长女逃离秦家。”
  “因她们狠心盗走了伯父好不容易筹来的钱,伯父一时大怒,不顾亲人关系,竟将她们送进大狱。”
  “侄媳刚刚入门,也一心想拜会二伯母,遂前去探望。”
  “没想,二伯母对大伯的绝情之举万般痛恨,竟抖出了大伯于多年前设计杀害手足,谋夺家产的事。”
  秦鼎通飞快摇头,已不是大吼,而是喃喃辩解:“不……不是!不可能!她胡说八道!”
  明黛笑一下:“二伯父为人质朴踏实,只求一个栖身之所,所以从未参与家产争斗。”
  “但他大概也知,想把这福享稳了,手里一定得抓点什么。”
  “所以,大伯一心对付公爹时,却不知二伯也在盯着你。”
  “都是吃一家饭长大的兄弟,哪有谁比谁差的?”
  “你是如何联络人手,如何做的手脚,甚至付了多少钱,辗转安排了多少道关系,他早已查明,握在手中,也将此事告诉了二伯母。”
  “她胡说!”
  明黛合上供词,笑了一下。
  天边隐隐泛起白光,明黛看着那道光
  “或许二伯母是心有不甘,觉得既要定罪,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进去。”
  “大虞律杀人案追诉期有十五年。秦晁离家,而今弱冠。满打满算,也没到十五年。”
  荒野灯火已熄,明黛于天光之下走向秦鼎通,居高临下睥睨他。
  “真相为何,自有定论。”
  秦鼎通还想说什么,明黛先于他开口:“其实,倘若大伯当日没有一时气恼将二伯母母女抓回来送进牢狱,她们未必会闹个鱼死网破。”
  她微微倾身,“大伯从来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二房如此,对三房,也是如此。”
  “你以为,我为何找你?”
  “我早说了,这不是迁怒。因为你,本就是一切恶念的开始。”
  秦鼎通一家四口被衙差带走时,秦鼎通早已无心想什么茶庄的案子。
  杀人案,远比欺诈案更严重。
  魏氏早已泣不成声,秦镇宁和秦明玉皆已崩溃。
  秦镇宁恶狠狠地盯着明黛:“你是故意的……你根本没打算放过我父亲!”
  “你们手段卑鄙恶毒,一样会有报应!”
  明黛平静的看着他:“刚有希望,又立刻绝望的滋味,有人比你们尝过更多回。”
  她笑起来:“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故意的。叫你们也尝尝罢了。”
  “至于报应……”
  “我公爹被害时,应当也这么想。”
  秦家人的镣铐声渐渐远去,望江山后,有朝阳升起。
  明黛走到楠木棺材前,看着里面一捧一捧堆起来的泥土,轻声开口,似在同谁低语。
  “这里每一捧,或许没有虔诚的忏悔,也没有不该当初的懊悔。”
  “但这里有恐惧,有妥协,有你们当初经历这一切时品尝过的滋味。”
  “以及——”
  明黛最后抽出一物,是一卷手抄《诗经》,许多字迹都已看不清。
  像是一颗颗眼泪落在上头晕开的。
  县城那方小院,藏着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的全都是手抄的书册。
  秦心说,秦晁好逸恶劳,卖了田,也卖了母亲的书。
  但其实,他没有卖书,只是换了一处珍藏。
  箱子没有上锁,每一册都起了毛边,是他时常翻读所致。
  或许,在过去的很多个日夜里,他都这样悄悄翻开母亲的手抄本,无声痛哭。
  扬水畔回来的那夜,她无意间发现,偷偷取走一卷。
  “——秦晁对你的思念和愧疚。”
  明黛将它放进棺中。
  ……
  朝阳灿烂,一半披在望江山上,一半铺在岐水面上。
  山风清朗,水波粼粼。
  都不及她在心中擦出的一点星火,转眼燎成一片,照亮人心中全部的黑暗。
  脸上格外的凉,干了的泪痕,很快又淌过新的。
  视线隔着水光,镀上朝阳,眼前的画面,忽然在一片明亮中晕开。
  秦晁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衣衫褴褛的小小少年,用毫无章法的拳脚去对抗那些有备而来的欺辱。
  他曾努力争取所有的机会,却在一次次自以为有希望时,遭遇绝望。
  这世上的恶意太多,他护不住自己,但一定要护住母亲。
  抱着母亲的骨灰罐登上望江山时,他不慎摔跤,撒出了骨灰。
  他不想的,可他太疼了。
  疼到每走一步,四肢百骸都勾连扯痛。
  他忽而像发了疯,抓起坛中骨灰洒出去。
  让你们撬!让你们毁!现在满山都是,你们来毁啊!来啊!
  一时冲动后,他又后悔了。他失声痛哭,跪在地上想要把它们捧回来。
  可他捡不回来了。
  他变得又凶又冷,永远用最大的恶意揣度身边人的动机。
  他从不后悔,且总能为自己的决定找到最合适的理由,坚定走下去。
  然而,也只有他知道,无人窥见的午夜梦回,藏在心中的小小少年,曾抱着手求遍诸天神佛,诉说心中稚嫩可笑的心愿
  他想被人不讲道理的偏爱袒护,永远不被欺负。
  若神灵应允,他会做一个最好的孩子,不做坏事,不存恶念。
  等他有了能力,便去帮更多人。
  然而,很多年过去,没人在乎他会不会成为最好的孩子,是否不做坏事,不存恶念。
  也没有人对他不问缘由的偏爱袒护,让他不受欺负。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经受的一切还回去。
  可真正到了最后,却并未给出心心念念期盼的迎头痛击。
  他一如既往为自己找了理由,人要向前看,想成大事,不该拘泥于小家情仇。
  可是人所共知的大道理,并不能抚平心中的坎。
  他是俗人,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痛快!
  她的确不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从扬水畔那个晚上起,他在她眼里,只是赵阳。
  她是为秦晁来的。
  秦阿公因报恩救下养大秦晁,却无能为他遮风挡雨,挡开伤害。
  那个受尽委屈的少年,也终究被赵阳摒弃在糟粕的回忆里。
  无人能为秦晁报仇。
  所以,她来。
  被照亮的阴暗角落,藏着一只笨重的壳子。
  白玉般的少年小手搭着边沿,慢慢探出头来,迎着光的来源,盯住最美那处。
  那是他曾经藏于心底深处,最殷切的期盼。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中了,箱子里就是书!】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剧透,但还没到黛宝回家的时候。
  我自己也觉得按头合离是个蛮刺激的梗,但我没想用这个吊着大家。
  这篇文不长,大家不用担心看了一个永远盼不到爽的故事。
  对我来说,把这个大情节前所有的情节都塑造的精彩,远比用这个大情节吸引人更有意义。
  当然,有读者宝宝觉得无趣、不想看,我都可以接受。佛系看文,来去自由。
  呐,这里简单说一下,以后再看到类似的催促,我就不再特地申明啦 ̄ ̄ ̄留言继续红包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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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晨间日光照亮望江山, 被泥土填充的楠木棺静静地横在山脚。
  秦阿公站在棺前,粗粝的手扶着棺沿。
  从昨晚到今晨,充满着令人猝不及防的转折, 令他一时失语。
  明黛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婆母尸骨不再, 也立不了衣冠冢。我同秦晁旁敲侧击,却什么都问不出。”
  “婆母留下的,只有这些她亲手抄的书。”
  “虽说捧泥入棺,听起来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但重要的人离开,总要给活着的人留些念想。”
  她抬头看向山上:“官府很快会来这里动工,我已找风水先生在这处寻了最好的墓穴。”
  秦阿公慢慢抬头, 望向明黛。
  明黛微微一笑,“今日天朗气清, 你们也都在,我们一同送婆母上山吧。”
  话音未落, 秦阿公忽然直直朝着明黛跪下。
  “阿公!”秦心连忙去扶, 明黛也受不起这一跪。
  秦阿公挡开二人搀扶, 嗓音在情绪大动后略显低哑。
  “月娘,多谢你做的这些……多谢你……”
  他这一辈子, 只能给秦晁温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负。
  明黛和秦心将他扶起来。
  “阿公若真的感谢我,可否听我一席话?”
  秦阿公抹去眼泪,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明黛轻轻侧首, 看着那口楠木棺。
  “其实,今日这些事,并不算我的功劳。”
  “若无秦晁早早蛰伏, 细心算计,耐心等候,我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听到秦晁的名字,秦阿公浑身一震。
  “晁、是晁哥?”
  明黛应声,就是他。
  “自秦晁带走婆母尸骨后,一直未向阿公透露半句。”
  “即便您有心拜祭,他也只会恶语相向的拒绝。您可想过是为什么?”
  秦阿公怔愣着摇头。
  明黛:“就是以为您刚才喊的那一句——您欠婆母一条命。”
  秦阿公忽然没了声音。
  山脚之下,明黛的声音比朝阳更温柔。
  “秦晁受了太多苦,以至于遇到事情,往往从人心最坏处想,充满防备,尖锐又敏感。”
  “或许他一直觉得,您之所以带走他,将他养大,全因这条救命之恩而起。”
  “倘若没有婆母当初施舍的恩情,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依旧无人关心。”
  秦阿公本能的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明黛:“您不必解释。当初带走秦晁,或许的确是这个起因。”
  “但您对身为孤女的秦心尚且能悉心照料,对秦晁又岂会仅仅是救命之恩才给与关怀?”
  “这个道理我懂,秦晁未必不懂。”
  “只是人心本反复无常,理智时是有理有据的想法,冲动时又是意气用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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