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飞也笑道:“是啊阿公,您只当出来散心。我们绝不叫你累着。”
秦阿公今日,最难做的一件事就是拒绝。
于是,夜行计划就此定下。
距离出门还有些时辰,秦晁让大家先歇一歇,然后独自去灶房烧水。
秦阿公自然住最大的正房。
秦心挑了与明黛临着的厢房,胡、孟二人也笑嘻嘻挤了一间。
明黛看着大家兴致正浓,也没说什么。
原本,她应当找机会同阿公解释一番,可今日气氛太好,她开不了口。
再者,还有秦晁……
他竟说,要随她同行。
或许在向阿公解释之前,应该先与他谈一谈。
看着灶房的方向,明黛摇摇头。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这个,好像更难开口。
……
热水充足,明黛洗去一路风尘与疲惫,又换了一件衣裳。
出门时,其他人都整装完毕,也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唯有秦晁还是那一身,他一直留在灶房烧水。
马车已叫好,秦心扶着阿公,欢欢喜喜出门去。
明黛与秦晁走在最后,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说话。
抵达水岸时,秦心第一个跳下车,立马瞪大眼睛。
水上真的有很漂亮的游船,岸边挂了一排又一排的灯。
胡飞兴致勃勃:“上元节时你再来看,这里全都是带灯谜的花灯,好看还有趣!”
一行人欢声笑语,秦阿公也满心欣慰。
秦晁亲自去打点好船只,过来叫他们登船。
游船的登岸处修的十分别致,从岸边一路向水中延伸出一条回形走道。
走道的宽度刚好站两人,通常是画舫游完一圈,停到回形道中央。
前一波游客从一边下船,新的游客从另一边登船。
这两人宽的回形道,就是对应一进一出,省时有效。
夜间游船时间有限,赶在宵禁之前,能多载一波,就多赚一笔。
船已靠岸,秦晁催促:“走吧。”
这一次,胡飞孟洋打头,秦心与阿公在中间,秦晁与明黛在最后。
走上回形道时,明黛只觉脚下木板都在震——这上头的人太多了。
她的心忽然一颤,莫名生了退意。
“怎么了?走啊?”秦晁在最后,一直留意她。
明黛轻轻吞咽,努力镇定,“哦。”
她捏紧拳头,继续往前走,稍微偏头,便能瞧见走道边沿外水波粼粼。
她就站在水上。
周边人声鼎沸,夹着水波拍打船只的声音。
【公子说怕两位姑娘夜里睡不惯船,所以咱们白日行船,夜里登岸】脑中忽然闪过画面,是她在登船,回过头,一个身影模糊的妇人站在岸上。
明黛心跳加速,呼吸渐渐不畅。
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感觉,快要从狂跳的心里蹦出来。
在登船那一瞬,脚下骤然虚浮的感觉,令明黛浑身汗毛竖起!
她转身想走,正正撞入秦晁怀里!
秦晁飞快握住她的双肩:“怎么了?”
她竟在发抖。
明黛觉得脚下的甲板随时会列出一道缝,将她吞入窒息的冰冷中。
她看到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刀朝自己砍过来
“秦晁!”明黛闭上眼:“我 、我不游了,我想上岸!”
然而,闭上眼,没能阻止那些可怕的画面蹦出来。
长刀砍下来时,并未落在她身上,却有鲜红灼热的血喷洒在她脸上!
“我要上岸!”明黛忽然推开秦晁,逆着人群下船。
“月娘!”秦晁看的心惊肉跳,连忙追上去。
前面几人听到动静,却因大家都在登船,无法追来。
秦晁狠命拨开人群,“你等等!”
明黛脑中一片血腥,心中全是冰冷的恐惧。
站到回形道上一瞬,她眼前是大片的水域,水域尽头,没入无边黑暗。
明黛脑中一嗡,身子软软倒下。
回形道上发出尖叫声时,已有人落水。
“月娘!”秦晁大吼,几乎是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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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夜沉如水。
城门已经关闭, 一辆马车自北边疾驰而来,于城门处打点妥善后,直奔官驿。
官驿向南最好的房里, 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连日来, 明靖白日视察,夜里起草整改之法与述职文书, 眼中红丝一日比一日多。
都水监虽非高官, 但眼下正及风口, 加上明靖的身份不可小觑, 所以辖地官员无不敬畏有加,全力配合。擦剂日功夫, 都被折腾的战战兢兢, 夜里睡着都要留五分醒神。
“大人,楚侍御史携圣旨至驿馆, 请大人接旨。”
明靖从大堆图纸文书中抬头, 蹙眉疑惑, 楚侍御史?
莫不是楚家公子?
官驿正厅, 楚绪宁一身绯色圆领官袍, 手持黄绢, 肃穆而立。
他最是讲究仪态之人,可接连赶路, 加上心力交瘁, 到底不复往日神采。
圆领袍上露出的一截白色交领隐隐泛黄,面上也冒出青渣。
明靖见他此态,心中生疑,担心是自己哪里办的不妥, 受圣人怪罪。
然而,楚绪宁宣完圣旨后,明靖直接愣住。
这竟是一道加官圣旨。
圣人感念他巡防辛劳,所呈奏书中的修缮意见颇有见地,擢升他为工部侍郎。
不仅如此。
圣旨中言明,待他彻底完成巡防修缮一事后,回到长安,还有嘉奖。
再升也说不准。
“明侍郎,接旨吧。”楚绪宁念完圣旨,嗓音几乎哑了。
仿佛刚才那段,是他极力撑着才发出的声音。
明靖迟疑着接过圣旨,提摆起身。
“圣人为何下此旨意?”
都水监是从七品,他竟一跃数级,成为工部侍郎。
从职能上讲,都水监属实务类,得有一定硬本事才能胜任。
但同为掌管工程水利的工部,更侧重调配管控。
换言之,一个是埋头苦干,一个是负责派人埋头苦干。
在长安城,向明靖这样的贵公子,多不胜数。
朝中的尔虞我诈,权属玩转,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几乎成了生来必备的天赋。
反过来,真正怀着硬本事,能干点实事的反而少。
明靖受家风影响,一直是个务实勤奋之人。
当初选择此路,也是想先下来磨练本事,待过个两三年,再向上攀登。
但此刻,这道圣旨,直接抹去了他两三年的时间,直接让他抵达终点。
而他在顺利完成手头的修缮之事后,还有嘉奖。
这已不是寻常的奖励。
楚绪宁交完圣旨,这一趟的公事就算了结。
他站在那处,整个人失魂落魄,眼神无光。
“陛下已为殿下选定太子妃,是安国公府嫡女,木氏。”
“册封太子妃的圣旨已经颁下,今大灾过境,朝廷已出困境,宫中已开始准备。”
“下月十五,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明靖心中一阵堵得慌。
原来……这是弥补。
明黛离太子妃,只差那一道迟迟未宣的圣旨。
且无人质疑。
可是一场意外,什么都变了。
明靖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了黛娘
那年,春色正好,是宫中于东郊园林举办狩猎赛事的日子。
林间青年拉弓射箭暗中角逐,英姿勃发;座上少女频频翘首窥伺,各怀春思。
慢慢的,青年们的心思与目光,因一处美景,变得单一同向。
黛娘和媚娘无心观赏男儿风姿,亦不被母亲允许亲下场,见山上花开正好,携手同游。
二人赏花却不采花,一雅一艳,一颦一笑,于山花烂漫处杀遍万千颜色。
太子望去时,目光只在明媚身上停留片刻,便直接陷入黛娘身上,难斩难断。
他舍了弓箭宝马,再无意与那些兄弟们角逐,金靴踏泥,小心翼翼靠近那抹颜色。
动心的男人,处处只想迎着心仪女子的心意。
太子见明黛喜欢花,当即命人为她采摘。
明黛婉拒了。
她说,花期时短,存活艰难,它们蓄势含苞,只为这一春的怒放角逐。
也是它们熬过漫长枯寒时日里最大的念想。
采摘装瓶独赏也好,异地移栽也罢,稍有不慎,只会叫她们不服水土早早凋零。
不如做一个赏花亦惜花之人,留她们在想留的地方,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太子听得一阵动容,谈兴大发。
明媚听得翻白眼,随意扯了个借口,拉着明黛跑了。
后来,媚娘跑来同他说此事,即便是太子,她嘲讽起来也不客气
张口就是哄女人的酸话,一套接一套,毫无新意。
口水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姐姐脾气好才能耐心听完面不改色,她快听吐了。
明媚说完这些,又一再强调,明黛对这太子无意。
他身为兄长,一定要帮忙挡着些。
可没多久,太子身边的内官送来一物,希望明靖转交给黛娘。
是一朵经过花匠苦心处理后的干花。
花枝奇妙的保存了花朵的本色,永不凋谢。
内官道,这干花的处理法子,是殿下亲翻医术药理找出来的。
还十分细心的去掉处理过程中的药味,只留淡香。
殿下本想亲自送给黛娘,奈何公务繁忙,近来又无合适的场合,只能转交。
此事托付于他这个兄长,是因殿下不信旁人。
若谁口风不言传出去,为黛娘惹来困扰,便是殿下之过了。
明靖这才知道,聪慧如太子,怎会没有听出黛娘话中的拒绝?
他的妹妹出尘绝色,从小到大收到的好感,让她们练就了一手拒人的好本事。
外男的目光,掺杂几分欣赏几分情思,有时不必细看亦能感知。
黛娘不是在男女□□上优柔寡断之人。
若她对一个男子半分意思都没有,只会立刻拒绝。
那是太子第一次向明黛表明心迹。
他想告诉黛娘,只要用心下功夫,难以移栽独赏的娇花同样能永保颜色,异地存活。
一如爱花惜花人的心意,一样永远不变。
抛开黛娘当时的心意不谈,明靖对太子的行为感到意外。
一直以来,太子勤政耐劳,才能卓然,深受元德帝喜爱。
他宫中虽储着几位不俗的佳人,但从来都雨露均沾,且治宫严谨。
原本帝王之心,就非凡夫之心,不该有针对一人的偏爱。
可他对黛娘的喜爱,热烈亦克制,真挚亦尊重。
明靖一度猜想,黛娘会忽然反口应下太子的心意,是被这份真心打动。
可是现在,黛娘生死未卜,或者早已罹难,却连尸骨都找不到。
那个曾经真挚热烈,为她造出不谢花的男人,也终究要去娶别人。
明靖死死握住黄绢,布满血丝的眼中顷刻盈满泪。
楚绪宁走过来,低声问:“圣旨颁下后,长安城的风言风语更多。还没有消息吗?”
明靖呼吸一滞,死死咬着牙,将泪忍回去。
母亲说的对。
妹妹的悲剧已经造成,活着的人,就该将伤害降到最低。
如今,不是他质疑自己有没有能力站上高位的时候。
即便没有,他也得逼着自己有。
他不想听到有人再议论黛娘和媚娘半个字!
明靖冷声道:“尚无消息。”
楚绪宁只觉心间撕裂一般,眼亦红了。
渐渐地,他的语气带上不忿:“只要一日没有找到黛娘,我都不会放弃!”
明靖眼神一怔,望向楚绪宁。
楚绪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下意识想像以往那般解释,话到嘴边又哽住。
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自己与明黛的事。
起先,是尚未确定心意,不敢乱说。
接着,是陷入少男少女那份悸动中,想一想便会呆笑成痴,羞于与人说。
而后,是焦灼于如何打动明家长辈允了亲事,紧张惶恐,不知怎么说。
最终,是他太混账……没有脸再说。
他在这份感情中尝尽了酸甜苦辣,还伤了黛娘。
这段时日,得知她们出事,他以为他该担心媚娘,可他满心满眼,只有黛娘。
与她同门拜师,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全都印刻在脑子里。
黛娘的一颦一笑,已经融入骨血,哪怕媚娘就站在面前,她也永远无法代替黛娘。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的离谱。
也许当年与他邂逅的小姑娘就是明媚。
但这些年,与他一同学画切磋,相伴长大互通情意的,只是明黛。
可那时候,他就像是魔障了。
发现自己最初动心的那个人或许是明媚,他竟对明黛生出恼意,说话也极不留情。
明明……明明前一刻,他还信誓旦旦要登门提亲,要娶她为妻。
哪怕对方是太子,他也愿意为她一争到底。
楚绪宁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早知黛娘会出意外,会有今日的境况,他就该无所畏惧的表明一切。
表明他对黛娘的爱意,还有非卿不娶的决心!
应该早早地说出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