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官眷是重罪。今长乐伯夫人母女被你逼的走投无路,你认是不认?”
长孙蕙拾起状纸看完,捧在手中。
“长乐伯夫人为何坠入寒冰池,臣妇不知。”
“但她母女于宫宴中恶意造谣,污臣妇之女清白,臣妇的确将她家陈年丑事抖出。”
元德帝眯眼:“长乐伯夫人,不是被你推下寒池的?”
长孙蕙淡淡道:“不是。”
“你有何证据?”
“那陛下又有何证据?”
元德帝眼神一沉,语气放重:“你既听到长乐伯夫人出言不逊,那她之后……”
“那她之后坠入寒池,只能是臣妇所为?”长孙蕙忽然抬眼,望向面前的男人。
那双眼里透着从容不迫,淡定自持,唯独没有心虚慌乱,卑微胆怯。
元德帝与她对视片刻,低声道:“那你以为如何?”
长孙蕙:“因她出言不逊,被臣妇当场听到,所以她有三长两短,必是臣妇所为。”
“臣妇抖出丑闻,甚至都不算污蔑造谣,只因逼得她们走上绝路,就又是我错。”
她竟笑了一下:“按照这种想法来推,臣妇的确错了。”
旋即笑意淡去,全是嘲讽
“错就错在臣妇没有在长乐伯夫人出言不逊那一刻,先她一步跳入寒冰池寻死。”
“否则,今日上殿喊冤求公道的,就不是他长乐伯,而是我夫君明玄。”
“此刻跪在这里听陛下训斥的,也该是那位长乐伯夫人了。”
“你……”元德帝竟无言以对。
长孙蕙讥讽笑道:“什么时候,求死成了这么了不得的举动。”
“别说她求死未遂,便是真死了,做的事能一了百了,犯的错都消失不见?”
“陛下若凭此断定,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孙蕙!你敢这样跟朕说话!你以为朕不敢办你是不是!”
长孙蕙自袖中翻出一物,亮于御前。
纯金令牌,龙纹作饰,正面浇筑“御”字。
“陛下可还记得此物?”
元德帝眼神一凝,双手握拳。
他当然记得。
年少之时,他为在父皇面前露脸,于冬猎时奋不顾身。
不想一人跑偏,忽遇大雪被困,是她和年少的明玄一同找来。
那一夜,他们三人挤在雪洞中避寒。
他二人不断为他搓手生热,他伤了腿,是他们二人一背一扶将他带出去的。
他们成婚那年,他固然心痛欲绝,但仍送去重礼。
曾经,他这条命都是他们救的,有生之年,他随时愿意报偿。
这是帝王重诺,一代一代传下去,无异于传家之宝,家族护身符。无上荣耀。
事实上,这些年他夫妻二人也并未提过此事。
元德帝心中说不出的烦躁,气息微乱:“你要如何?”
长孙蕙的面色严肃起来,向座上男人行大拜,双手捧物,恭敬呈交。
“臣妇今日,欲向陛下讨回救命之恩。”
“我要这长安内外,再无嘴碎之人。我要我的女儿,一辈子清白荣耀。”
元德帝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她不是来听训受审的。
她才是来鸣冤要公道的。
与此同时,男人心中的情绪变得极为复杂。
换作任何一个人,站在大局角度,从长远考虑,都不会做此请求。
帝王重诺,无上荣耀,本该用在更宏大的目标上。
眼下,的确有些难听的流言,但时移世易,日日有新,这些流言能维持多久?
甚至,她用金牌为明家求更高的荣耀,借此威慑,也好过直接用在两个死人身上。
死去的人,纵然追加无数荣耀,也不及活着的人得到同等荣耀带来的更多。
可……这就是长孙蕙啊。
心里为了谁,那就是谁。
偏激又执着的只冲那人而去,不夹带任何多余的考虑。
炽热且直白,让人有烈火灼身的感觉,深刻,纯粹,亦痛快。
但这些,并不该是一个帝王渴求的东西。
书房中静默许久,慢慢传来男人的轻叹声。
“你可知,它本可以为子孙后代求得更多。”
“这样轻易拿出来,轻易请求,待家族真正需要时,或许你会后悔。”
长孙蕙起身抬首。
“这是臣妇与丈夫用命换回的荣耀,理应用在我们最珍贵的人身上。”
“子孙后代的荣耀,自由子孙后代自己去挣。”
“臣妇与夫君最后悔的,就是曾像陛下所言一样去考虑。”
“若一切能重来,臣妇会在黛娘被定为太子妃时就将它拿出来。”
元德帝眼神震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长孙蕙见他此态,心中已有定数。
她直起身,下颌微扬:“陛下不必替臣妇与夫君惋惜,反倒应该开心。”
元德帝蹙眉:“朕开心什么?”
长孙蕙:“陛下幼时已经营密门,在位多年,臣下所为,怕是无所不知。”
听到“密门”二字,元德帝脸色都变了:“长孙蕙,你休得胡言。”
长孙蕙笑一下:“这不是陛下曾经亲口告诉臣妇的事吗?”
元德帝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怒火。
年少以诚相待,最大的秘密亦坦诚相告。
可她最终选了别人,而今,她竟捏着他曾经的坦诚来谈判!
帝王之身,无不多疑。
自古以来,多得是君王暗中养军,储能人异士为其效力。
而他的密门,便是其中一支。
朝中有些什么牛鬼蛇神,他清楚得很。
长孙蕙淡淡道:“一场天灾,或许陛下看清许多人的嘴脸。”
“可是碍于帝王之身,恐怕连惩治都要找准时机,安稳理由,保全仁厚之名。
“而我明家没有这种顾虑。”
长孙蕙:“若是陛下愿意,这是现成的机会。”
“犯我明府者,我们办了,犯陛下忌讳者,亦可凭我明府名义办了。”
元德帝险些气笑了。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疯话?明玄也由着你这样疯?”
长孙蕙坚定无比:“这不是疯话,是诚意,亦是衷心。”
“你就不怕为夫家树敌?”
长孙蕙:“但凡陛下用的顺手,君在一日,家应无忧。”
良久,书房中响起元德帝的声音。
“东西留下,你走吧。”
……
长乐伯哭闹上殿,所有人都以为,即便明家不会自此垮台,也该受惩。
然而,万万没想到,长孙蕙出宫后第二日,元德帝亲下圣旨便送到了明府。
圣旨中道,元德帝于夜间忽梦生母太后。
太后坐于莲台,身泛金光,身边有一双女仙伴座,女仙模样,恰似明府一双明珠。
梦境中安详宁静,无纷无扰,元德帝于梦中醒来,若有参悟。
早年,元德帝曾受明将军夫妇救命大恩,然明将军不慕名利,此恩一直未报。
太后入梦,必是提醒他此事。
今赐封明玄为宁国公,长女明黛为盛安郡主,幺女明媚为盛宁郡主。
盛安郡主,盛宁郡主,重在一个“安宁”。
两位郡主,要的是安宁。
此旨一出,朝中城内一片震惊。
至今为此,都无人能说出那明家女到底是死是活人在何方。
宫中居然下旨册封郡主,仿佛人还活着,却是明玄夫妇代为接旨。
然而,这还不是最迷幻的。
两日后,长乐伯府被贬。
又两日,太常寺寺卿玩忽职守被撤职。
其女常如意犯口舌之罪,剥去侧妃之位,往后自行嫁娶。
以此开始,之后接二连三官员落马,多为明家人告发。
明明都是确切的查出罪名,人证物证俱在。
可明家的强势,加上涉案人府上多少都曾经议论过明家的事,隐隐约约让朝臣察觉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一定不是他们真的罪大当诛。
是因为明家人小心眼,记仇,还有手段。
令人心颤的是,陛下竟然睁只眼闭只眼,心向哪处,昭然若揭!
而后,朝中城内外对明家之事讳莫如深。
两位郡主逐渐成为家喻户晓,却无人敢轻易提及的神秘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秦晁:你流落在外,这样回去一定会成为家族耻辱,留在我身边吧!
景珖:小疯子,你这幅模样,也只有我身边能得安逸,不受委屈了。你还求什么??
长孙蕙:崽崽,妈妈已经把家里打扫干净了,可以回来了。【碎碎念】【长安城日常】
外来游客:我听说你们这有个明……
本地人扑上来死死捂住嘴:可不敢乱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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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寒冬不见雪, 春雨潜入夜。
已过惊蛰,刚刚回暖的气候,又在阴雨连绵中降了几分。
迎面吹来的风夹着湿冷的清香气, 却也叫纸张卷轴都染上几分潮意。
解桐收画的动作一顿,诧然道:“短短一段日子, 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的对面, 青袄白裙的蒙面少女又翻过一页纸,轻轻点头, 目光始终不离书页。
换一个人这般失礼, 解桐一准生气。
然而,对方本就是来吃茶读书等人的, 解桐屁颠颠挤进来, 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甚至, 她在偷瞄明黛手里的书。
在解桐看来, 本领过人的江娘子,从不做虚度光阴的事。
秦晁重新开始,若有她从旁协助, 搭理内外,必定如虎添翼。
是以,当她瞄见她手边一摞大虞地方志和山川江河游记图册时,心里一咯噔。
这一瞬间,解桐心中略过许多想法和猜测, 但都按住了。
她借低头饮茶的动作收敛了神情, 抬起时只剩盈盈笑意。
“难怪年节中设宴, 明明邀了家眷,秦晁还是独来独往,原来你人不在这处。”
她轻轻叹气:“赵金和翠娘还这么年轻, 又刚有孩子,实在可惜了。此事你应当告诉我,我与她有一面之缘,她又与你相识,我怎么样都该帮忙的!”
翠娘逃出生天的事是个秘密,明黛捂得严实,解桐只当她也遭遇不幸。
明黛笑了笑,淡淡道:“人各有命。”
……
外面的雨大了些,明黛翻书的指尖微微顿住,抬眼望去。
四方的木窗框住一小片天,雨帘繁密。
明黛看着这场雨,眼神有些怔然。
解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想起过往。
“去年就是因为汛期异常,叫各地遭了灾,也不知今年是何境况。”
汛期……异常……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心弦,明黛低头看向摊在腿上的江河图。
心里隐隐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就在她想要细细拨清时,解桐将她的手一按,说话声打断了思绪:“之前为了翠娘的事,你分心也是无奈,不过稍后商会的开年宴,你可别再缺席了!”
思绪散去,什么模糊念头也都没了,明黛无奈叹气,再不一心二用。
图册合起,她问:“什么是商会开年宴?”
解桐见她总算将注意力挪回来,喜笑颜来,连忙解释起来。
商会是官府对地方商户进行管制之用的,但多数时候只是个名头,既无官员派遣,亦无实地衙署。
从前还会推拒大商作会首,后来发生些中饱私囊相互勾结的事,就再没什么会首了。
倘若朝廷对商政有何新策,会以商会名义逐一下发传达,在义清县就是指地方衙门。
往年,所谓开年宴,都是商户见自娱自乐的小场面。
但今年,有了望江山官商合作的事作前提,便是官府正式出面置办的。
冲着这个,无数商户挤破脑袋也要得到参宴资格。
新的一年,行商若能得官府照顾,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这当中,无疑又以解家风头最盛。
明黛问:“秦晁也会受邀?”
解桐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笑了:“我之前说的话,你是真没放在心上呀?”
秦晁的确向解爷作了别。
但就向解桐说的那样,只要秦晁还留在这,不可能与老东家没有牵扯。
只能说,他如今相对自由,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但解爷若真有事寻他,他很难避开。
以秦晁目前的状况来说,自然还不具备出席资格。
但有解爷安排,他出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解爷也必定会这样安排。
解桐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忽然想到什么,冲明黛一笑。
“说起来,秦晁离了岐水,又没打算走别的行当,必然要从头再来。”
“可这么久了,他时常走动应酬,却没见置办什么产业。”
“哪怕买几个店铺经营也好呀,至少吃穿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