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三岁半——老胡十八
时间:2021-01-30 10:37:21

  幺妹还没离开过牛屎沟,看外面怎么看怎么新鲜,哪儿哪儿都是她没见过的。出了村口,遇到几个同村妇女,都在她软乎乎粉嫩嫩的小脸上摸两把,“哟,建华媳妇,你这闺女可真胖。”
  “这么小大的人儿,吃饼都吃睡着咯。”
  “还抱着饼子睡呢。”
  黄柔顺着喊了一圈“婶子”“嫂子”,见她们有的怀里抱着包袱,有的提着竹篮,有的背着背篓……无一例外,都是遮盖得严严实实,上头还会压几根青菜蒜苗啥的。
  不用揭开她也知道,里头绝对是鸡蛋。
  农民没有经济收入,只能开“鸡屁股银行”,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养三两只鸡,攒鸡蛋。攒到一定数量拿供销社去换点盐巴酱油啥的。
  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幺妹睡醒,终于知道牛屎沟的地理位置是在一个深深的山坳里头,四面群山环绕,按地精前辈的说法,这是非常不好的风水,地精们都不愿来。
  没有地精,水土没有灵力盘活,自然土贫大旱,种啥都低产,自然要挨饿。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她,牛屎沟肯定会成为地平土肥水足气湿的风水宝地。
  幺妹捏起小拳拳,一定要吃多多的土,早点恢复灵力鸭!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大河口公社。
  虽说行政级别只是公社,但却是红星县下第一大模范公社,人口多,地多,还有好几个大型纺织厂、肥皂厂,比红星县城更像县城。
  幺妹能感觉到,妈妈背上都湿透了,蹬脚:“我走路吧妈妈。”
  黄柔哪舍得让她走路,以前怀着的时候带着上课,吃奶时候背着上课,今年长胖了她才背得少了,只恨不得能天天背身上呢。
  跟着人流到供销社,其他人都鬼鬼祟祟绕到后门,那儿的墙有个洞,农民往里塞鸡蛋,工作人员往外递东西。黄柔则直接去柜台,“同志你好,称半斤白砂糖。”
  里头的女人白白胖胖,见到这么白胖的小闺女,仿佛看见同类,“哟,你家闺女可真胖。”
  这年代,说人胖可是好话,不是骂人的。因为只有丰衣足食的人家才能养出小胖子。
  “几岁啦?”
  幺妹自个儿伸出三根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柜台只有半个妈妈高,是玻璃的,里头陈列着许多东西,其他的都不认识,只认识昨晚吃的“大白兔奶糖”,直咽口水。
  女人摸了摸自个儿肚子,哪天要也能生这么个白玉团子就好啦。
  幺妹转回脑袋,鬼使神差的,“姨姨有小宝宝啦,是个跟阿姨一样白白胖胖的宝宝喔。”
  “啥?!”女人大惊。
  随即,又是大喜。她结婚七八年了,至今没个音讯,家里婆婆意见很大,要不是她在供销社上班是肥差,老婆子早撺掇她跟丈夫离婚了。中药西药也吃几年了,什么偏方土方独门秘方都试过,快绝望了都。
  她小心翼翼,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个儿肚子,“我真有小宝宝了?”
  “真哒。”幺妹的灵力虽然弱,但绝不会有错。
  仔细一想,自己的例假好像真的晚了十天,老人们都说小孩儿有“天眼”,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女人再没有不信的。随手往柜台里一抓,抓起早就让幺妹觊觎的奶糖,“借你吉言,来,阿姨请你吃。”
  黄柔赶紧避开,“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也是拿工资的。”这可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东西,她不干薅社会主义羊毛的事儿。
  女人四下里一看,只有她一个人上班,其他同事都早退回家了,忙掏出一张油纸,又抓了好几大把,包成方方正正的糖包,塞幺妹怀里。
  人类的东西实在是太有吸引力啦,幺妹咽着口水说“谢谢姨姨”。
  这还不算,称白糖的时候女人又多给她们加了不少,至少有二三两,单独用油纸包起来,“带回去给孩子泡水喝吧。”她在供销社是真不缺这些,但农村孩子几年都吃不上一回。
  走出供销社,黄柔回身捏了捏闺女的脸颊:“小丫头今儿嘴可真甜,妈妈沾你的光嘞。”
  幺妹嘿嘿一乐,想起朝云大街,赶紧指着北边的大马路“呀呀”叫。
  黄柔以为她是想去没去过的地方,反正时间也还早,干脆背着她走过去。这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路上偶尔有“突突突”的大铁家伙经过,扬起阵阵尘土。
  黄柔忙用自个儿衣服盖住闺女脑袋,“这都大半年了,厂子还没建好,到处扬的是土。”
  谁知,背后的幺妹却悄悄掀开一个缝,张大了嘴巴,“呼啦呼啦”的吸土呢。大河口的土跟牛屎沟的土味道不一样,似乎是更咸一点儿,没有村里那种清新潮湿的口感。
  嗯,不好吃。
  小地精也是会挑食的。
  “这叫拖拉机,是一种车车,可以坐人,也可以运东西哦。”
  幺妹心头一动,拖!拉!机!
  吊兰说过,那天偷东西的坏人就是开拖拉机。
  她忙伸着脖子看驾驶室,用灵力加视力,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驾驶员的脸。
  妈妈要走,她就蹬腿表示不走,继续看。
  黄柔心酸不已,傻孩子从没离开过牛屎沟,这是看稀罕呢。也舍不得立马走开,站得远远的,由她看个够。
  可是,一辆又一辆拖拉机开过去,都没看见那个左眼有胎记的小偷。直到所有拖拉机都走了,她才小小的叹口气。
  唉,那么贵重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呢?
  黄柔以为她肚子饿,摸了摸兜里的粮票和两毛钱,这是临走前婆婆塞给她的,让给孩子买点吃的再回去。“走,妈妈带你吃面去。”
  幺妹“呲溜”吸了口口水,“面”又是什么美味的人类食物?有院脚的红土好吃吗?来不及想了,妈妈背着她来到一个叫“益民饭店”的地方,里头有好几张吃饭的桌子,几个叔叔阿姨坐着聊天,吃东西……喔,太香了!
  他们在吃什么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人间烟火。
  黄柔特地看了店门口的小黑板,上头用粉笔写着“今日特供鲜肉水饺”几个字,下头还有价格,贰角。
  “麻烦同志来一碗水饺,多点汤。”
  柜台后的大师傅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的褂褂,“好嘞!”
  付了钱,不用给粮票,黄柔这才放下幺妹,让她端端正正坐板凳上。“咱们今儿吃水饺吧,水饺比面好吃,里头有大大的香香的馅儿呢!”
  幺妹乖乖说“好”,口水跟不要钱似的分泌,擦了又擦,哪里还顾得上分面和水饺?反正人类的东西就是好吃!
  水饺还没上桌,隔壁却传来一声轻笑。
 
 
第009章 
  幺妹又擦了一把口水,回头一看,是个国字脸爷爷,头发半白,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衣服。她发现,他的衣服跟大家的都不一样,居然没有补丁!
  男人对着她点头,再次笑了笑。
  笑得可真和蔼鸭!
  黄柔顺着女儿的目光,发现闺女正看着人一大老爷们流口水,顿时哭笑不得。带她出来一趟,口水就没停过,两块手帕都擦湿了。
  “鲜肉水饺来咯!”大师傅在柜台后喊。
  黄柔忙去端过来,又要了一个小碗,挑几个白白胖胖的水饺出来,慢慢的吹凉,“来,啊。”
  “嗷呜……呜呜,好吃!”外面黄白色的皮儿薄薄的,能看见里头淡粉色的晶莹剔透的馅儿,咬下去是满满的一口油汤,还有嫩嫩的非常香的东西,她记得,“肉,这是肉!”
  兴奋得手舞足蹈,双眼发亮。
  这回不止男人,连其他人都笑了。
  这年代谁家日子也不好过,能吃顿肉那可真赶上过年了,大家都是善意的笑。
  小地精的肚子那可是能吃下很多东西的,别看白嫩嫩圆溜溜一小个,一碗大饺子她全吃完了,妈妈只舍得吃俩,还说不饿。
  她很愧疚,怎么只顾着吃,忘了妈妈呢?可妈妈身上只有两毛钱,想再吃也买不了了。要不,学刚才在供销社一样,给大师傅看看他肚子里有没有小宝宝?
  这个大师傅的肚子,可比那个阿姨的大多啦。
  “师傅再给她们来一碗,算我请。”隔壁桌的男人忽然大声道。
  黄柔和幺妹一开始不知道说的是她们,直到水饺上桌才反应过来。幺妹很没出息的咽口水,但她看着妈妈,不敢接。
  黄柔只说“多谢叔叔好意”,不碰水饺。
  “大妹子甭客气,碰上咱段书记是你们运气好。”
  “什么段书记?”幺妹问。
  “哟,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是咱们公社新来的书记,从北京来的呢!”大师傅拎着大勺子介绍,看来不用票已经成为趋势,没看连领导都来吃嘛。
  男人再次对着黄柔母女点头:“别听他们瞎吹,快趁热吃吧。”怕她还要拒绝,主动问:“我听你有点北方口音,也是北方来的?”
  这两句就是正宗的京腔了,黄柔眼眶湿润,五年了,终于听见乡音。“对,我原是北京的,段书记也是?”
  “害,什么段书记,叫我声叔就行,我们家住金鱼胡同,你家呢?”
  黄柔激动得声音颤抖:“黄鱼胡同,跟金鱼胡同就隔着四条胡同,只是分属不同的街道。”
  一老一少感慨不已,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段书记比黄柔出来得早,这几年在石兰几个县市任职,不知道他走后几年胡同变成什么样,问东问西,哪家国营商店还在不在,哪个纸箱厂开得怎么样,全都是他们当地人才知道的事儿。
  幺妹托着下巴,这个书记原来跟妈妈是老乡啊。
  黄柔一面说,一面也清楚,人这是看她们可怜,同情她们呢。虽然她从小不缺这些,可闺女缺啊,在清高与不能让女儿受委屈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自己只舍得吃五个,剩下十几个让师傅拿塑料袋装了,带回家蒸蒸还够闺女吃一顿。
  感谢了段书记,幺妹也不让妈妈背,自个儿甩着小短腿出门,瞅着朝云大街上再次多起来的拖拉机。
  “妈妈,我康康。”她踮起脚,可太矮了,看不见驾驶舱。
  黄柔不知道孩子怎么对拖拉机如此着迷,但还是将她抱起来,“喏,车车,好多车车呢,一,二,三……”
  数到第五辆,也是最后一辆的时候,幺妹忽然两眼放光。司机左眼真的有胎记!
  “走,走,妈妈。”她晃荡着小短腿,让妈妈跟上最后一辆拖拉机。
  可车屁股后黄土飞扬,压根看不清路,很快就被车子甩得远远的。幺妹屏气,用灵力追踪,很快,她指着另一条小路:“妈妈,走那儿。”
  果然,小路岔过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五辆拖拉机。
  “这孩子,怎么就迷上拖拉机了?”黄柔没想到,自个儿闺女第一次来公社就知道抄小路追拖拉机,还一追一个准。“可不能再追了啊,再追就到纺织厂了。”
  幺妹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处有几座正在建的房子,矮矮的,胖胖的,红砖墙。
  她很想知道那种叫“铂金”的东西是不是藏在房子里头,可她实在太小了,没有老地精跟她说过铂金长什么样,她没办法追踪,灵力也感知不到。
  在建的是一个纺织厂,挂市第三纺织厂的牌子,因为原厂长受贿被查,工期一拖再拖,到现在半年了还没建好。听说要不是来了新书记,这厂房都能养耗子了。“那可是个好书记,为无产阶级办实事的书记。”
  幺妹跟着妈妈重复“书记”两个字,忽然回过神来,“是饺子书记吗?”
  “噗嗤……”
  “噢噢,妈妈去找饺子书记,找书记。”
  黄柔按住她乱蹬的腿,“你还吃人饺子吃上瘾了,找人家干啥。”
  当然是找他来帮忙找到那批铂金啊,找到铂金就能替爷爷洗刷冤屈,就能恢复工作,然后奶奶就不难过啦。可这么多想法冒出来,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急得嗷嗷叫。
  “不闹,咱们该回家了,啊。”
  幺妹手脚并用的反对,终于能明白为啥友娣姐姐总是三百六十度地面旋转了,因为大人们根本不听她们的话,她们只能制造很大的动静来引起他们的注意才行。
  黄柔虽然疼她,但绝不溺爱,说走就走。
  幺妹是真要气哭了,眼瞅着都找到小偷了,她却要半途而废,仿佛眼睁睁看着几麻袋的大白兔奶糖从眼前飞过,抓也抓不着。
  “这是怎么了?”路边有人问。
  “饺子,饺子书记!”小地精高兴得再次破音,“饺子书记,看拖拉机。”
  跟段书记在一起的正是三厂新厂长,看见她手指头弯弯的指着自家厂房,乐了。“哟,小朋友是说我们厂的拖拉机呢?”
  这位伯伯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还戴着一副跟郑爷爷一样的眼镜,幺妹觉着他应该也是好人,忙重重地点头:“是哒伯伯。”
  因为隔得老远,段书记的视线就落她们身上,小丫头一上来就急吼吼跟书记打招呼,他断定双方是认识的。既然是段书记的熟人,自然要给段书记面子。
  “走,跟伯伯看拖拉机去。”
  黄柔还想推脱,可段书记已经温和的问起:“你们哪个队的?”
  听说是牛屎沟的,书记皱眉想了想,“张爱国是你们队长?”
  没想到堂堂一公社书记居然知道队长名字,黄柔再次对他刮目相看,这是个好书记。
  又问家里几口人,几个娃,几个挣工分,听说她在村小当老师,两个男人都赞她有上进心,是无产阶级的好榜样。
  幺妹得意的想:我妈妈不止能教书,还会做很多很多事儿呢,做饭,洗衣服,扫地,割牛草,喂猪,喂鸡……在小地精心里,这可是很能干的。
  大人们一看她嘚瑟的小表情,又是哈哈大笑。
  黄柔跟着笑,心里却警惕起来,自己忙着上课,倒把闺女的教育问题给忽视了。放婆婆跟前,婆婆什么都由着她,现在给纵得不像话,还学会撒泼耍赖了——回去得好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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