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示意宋小乔先走:“没事。再说我还想回趟家。”
“行吧。”宋小乔这才算了。
目送宋小乔和宋分时离开后,孟豆豆便跑去帮孟夜去。
申姜返回车上去,一个人静静坐着,从视后镜看货车的方向。
这车子位置移动过,两个车相离得并不远。
从这里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货车的情况。
此时货车上已经装了不少动物,静默坐在货车下等着上车的动物也还有一些。
它们甚至还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前面的被抱上去了,后面的就自动走上前。
也有零散呆在外围的,似乎很难抉择,即没有走近,也不离开。
猫啊、狗啊、狍子,还有刺猬、鸟什么的。大部分都有皮肤病似的,身上没什么毛发的很多,也有斑秃的情况,比如头上有毛,其它地方没有。
有只小鸟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停在车窗上。
她伸手个手指头。
对方歪头看她,啾啾地叫,跳到她手指上。
来的时候负责开货车的孟家人,正在车尾跟什么人打电话。
听上去,对方似乎是什么动物救养机构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挂上电话,跑过去扒着货车门,一跃进了车厢,边帮着往里面递动物,边跟孟夜说:“那边说家里已经通知过了。正在腾地方,我直接拉过去就行了。”
孟夜应了一声,停下手里的活叫孟豆接手,自己点了根烟。
排队的动物都装完之后。
孟夜看向四周围那些零零散散的动物们,高声问:“怎么说?”
有一些动物烦躁地在原地转圈,有一些伸头看着货车良久之后,就转身回山林里。
孟夜将最后几只犹豫着走近的动物抓起来递到货车上。就关了车门,和孟豆豆一起,指挥货车调头。
申姜坐在车中,看着不远处路边上的一只兔子。
它蹲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车的方向,直到货车扬尘而去。才耷拉着长耳朵慢悠悠,直立着向荒野中走去了。
“这些动物都是异化后没来得及被吞噬,或者刚刚吞噬还没有被同化的那些人。”孟夜重重地坐到驾驶位。
申姜看着手中停着的小鸟,想到它曾经是一个人,虽然震惊而感慨,但没有与他交流的欲望。
孟夜叼着烟扭头问:“你要坐前面吗?孟豆豆跟货车走了,刚家里打电话,他要去跟安顿那一块的事。”
好像刚才相互对吼的事没发生过。
申姜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前排了。
太麻烦。
上车时轮椅要人帮忙放,下车时又要人帮忙拿。
而孟夜也不管她有没有回答。
问着从驾驶位钻到同边下车,拉开车门。伸手。
“不用。我坐这儿挺……”申姜话还没说话,就被整个人横抱起来。在她没来得及发怒前,又被重重地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申姜忍着把自己面前这颗头扭下来的冲动,冷漠地注视着对方。
孟夜面无表情俯身给她系好安全带,顺便还扯了扯。然后就关了车门,转身往驾驶位去,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在前面的平坡上一个调头漂移,轰鸣着,顺着山路急飚而去。
凛冽的夜风从车窗和顶窗灌进来。将后座上的塑料袋吹得呼啦直响。
不论是S型的盘山道,还是窄得刚一车宽一边就是悬崖,他从头到尾,一次都没有减速。
因为山路不平且崎岖,有好几次,整辆车颠簸得像是飞起来了似的。
与此同时,感觉要飞出来的,还有申姜的心脏。
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误以为自己有翅膀,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冲向天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她。
直到进入小县城的公路上,车速才终于缓下来。
申姜以为自己害怕,可低头看看双手。
以前上台,她就算是再有准备,也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出一手的汗。
但现在手心干燥。
如果飞下去,那就是意外死亡。
孟夜打着方向盘,从侧道进入干道。
虽然凌晨并没有车,但他仍然将车速控制在规定范围内。
夜色下的公路两侧,是成片的稻田与鱼塘,时有蛙鸣与狗吠。前方的路灯似乎延伸向天际,明明暗暗。
车中寂静。
一个专注地开车。
一个侧头望着外面出神。
过了一会儿孟夜问:“一会儿去高铁站回X市吗?家里老头说,稍后会和长辈们一起上门拜访。可以跟你约哪一天?明天?”
“这里离南市不远。我要先去南市看妈妈,可能呆两天,大约到周五的时候才回X市。”申姜想了想说:“让长辈上门有些奇怪。不然就别来了吧,有什么事叫你们家的小辈来说就行了。后辈坐下来谈算是平级,很多话也好说一些。长辈反而不是很方便。我又并不太擅长虚与委蛇,到时候再让长辈不高兴,我也过意不去。还请孟总转告孟老先生,这次的事很感谢孟家的帮助。我们约定的事,我会尽力去做。”
“申小姐客气了。”孟夜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大概是在山林里受过伤,手腕一节有些血痕。脸上并看不出太多情绪:“那就按申小姐说的吧。我会转告家里长辈。”伸手打开导航,输入南市:“反正也不远。我送申小姐过去。免得回家要被长辈骂。”
也并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随便吧。
申姜累了,发消息告诉宋小乔自己在回南市路上了,顺便叫陈三七这几天把被子晒晒。然后歪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南市从高速走,离这里只有两个小时路程。
申兰芬跟现在的丈夫郑建平结婚后,就跟着对方搬到南市来了。
郑建平原本是做早点摊的,之前为了供儿子读书早出晚归的,前年他儿子工作了,国际一流高校毕业,年薪惊人,一下子负担减轻了很多。
他索性就回老家来。说是不喜欢住大城市,省会啊、首都啊生活成本太高了,让他生活得坐立不安,还是小地方悠闲。
他儿子郑商陆在老家给他买了套高档小区的房,说那边设施好,对老人来说更便利。但他和申兰芬结婚后舍不住,把新房子租出去,仍旧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
孟夜知道这些,是因为看过资料。
开上去南城的高速前,他去加了个油。
等的时候没有下车,开着车门,扭头看着睡着的申姜出神。
那只鸟没走,蜷缩在她肩膀上,窝在头发里打瞌睡。
感觉车停下来,立刻伸着黄茸茸的脑袋张望。脸上两坨圆圆的腮红十分滑稽。
发现孟夜在看着自己,有些畏缩,向后退了退,企图把自己埋到在发丝中掩藏起来。
孟夜欠身,从抽屉拿了袋饼干打开,捏碎了丢在挡风玻璃下面。
鸟看他一眼、看饼干一眼,来回好几趟,才迟迟疑疑地飞过去啄来吃。
加油站的服务人员过来,孟夜拿卡的时候一动,它立刻逃也似的狂奔起飞,钻到申姜的脖颈角落里。跑得太快,还在饼干粉末上摔了一跤。翅忙爪乱。身上粘得饼干沫掉得申姜满肩头都是。
过了两个半小时,孟夜的车子驶进了南城某小区。
郑建平住的这是旧小区,进去的路又窄,障碍物又多。
路边婆婆爷爷们坐在一起打牌,闲扯。
也有路边小店的店主站在店门口笑着和路人搭话。
看到经过的车头上那个要起飞的小人,多看几眼。开玩笑地和路上骑小绵羊的打招呼:“喂,胖子,隔远一点啰,这个车碰掉一点漆你都要倾家荡产。”
孟夜到了1栋停下,郑建平住一楼。
车子停下来好一会儿,申姜才醒过来。
鸟不知道躲在哪儿了,孟夜没去管,起身去帮她把轮椅取下来:“一会儿我发你个电话。到时候有什么需求,你都给他说。再有就是,一些必要的收集工具你出发之前他会给你,也会告诉你怎么用。”
“好。”申姜也很客气,驱动轮椅走了几步,想起来停下:“对了,蓬丘要的代价是孟观鲸。感觉这件事应该告诉你们。”
孟夜愣住。
他完全没有想到。
蓬丘认出了她的身份,所以这么要求?
毕竟吞噬了一双手的血肉之后,多少应该感受得到那个气息。
申姜客气道:“今天谢谢了。”
“申小姐,别客气。”孟夜微微向她颔首告别。
相互客外地疏远客气。
申姜退到一边。目送孟夜的车子离开。
随后才一转身,就被迫停在了进住宅楼的台阶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只隐约记得,是一楼。但是哪一座记不太清楚。边拿手机,边伸头向路两边一楼的院子张望。隐约看到左手边有一个身影闪过,似乎是申兰芬常穿的花色。
正想叫,就听到果然是申兰芬的声音传来。
“我这么大年纪,一会儿别人要笑我的。”
另一个声音浑厚,是郑建平:“笑什么?现在四十多岁的孕妇多得很呢。这有什么好笑的。”
申兰芬大概觉得不自在,声音有些扭捏:“要不算了吧。还是别去了。那以前我妈那时候,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还不是生我。”
“不行不行。说好了。约都约了。商陆那小子都给了钱了。这个私立医院是我们市最好的。可不是开玩笑。”
“我就是担心。”申兰芬声音听上去忧心忡忡:“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到时候孩子才几岁,我们都老了。照顾不动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有哥哥呢。对吧,有商陆在你还不放心?他不晓得多高兴呢,昨天还在那里说,这下我们可再不会催他结婚了。还买了一大堆的婴儿用品。”郑建平笑呵呵的:“再说,一个女人,一生要当一回母亲,才算完整。”
申兰芬立刻说:“我怎么没有当过母亲?你不要讲这种话!”
“好好好。是我胡说。”郑建平声音实在意气奋发:“姜姜既然不回来,那过几天我就把次卧收拾出来。这样一家三口刚刚好。不是我说,商陆买的新小区不好的,没有这里好。这里有人情味。小孩子,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才好。”
又问她:“你有没有跟姜姜讲?”
申兰芬叹气:“还没有。找不到时候。下次吧。”又说:“还是把婴儿床放到主卧里。姜姜总要回来的。你叫她一个人住在新房那边,我不放心。”
“好好好。没差。你要是实在担心,那下月新房租约到了,我们就不租出去了。到时候都搬到那边去。商陆其实上次也有这么说。那边统归比这里要好一点的,这里太老了,以前建的房子,没考虑太多。对姜姜来说处处都不方便的。唉,我也没白把商陆养这么大,他比我这个糙人要仔细多了。”
又说:“今天要下雨,别降温感冒了。室内室外的温差又大,你带个加热加冷的衣服。”
两个人的声音远去,应该进室内去了。
不一会儿,申姜手机‘嘟嘟’地响,提醒有新信息。
是申兰芬发消息来,说天热也要注意加减衣服。
往上划过去,一排排各种APP视频链接。什么‘人为什么会衰老’‘亲们,来看看啊,这个视频错过了后悔’。
申姜最近因为事多,都没怎么回。
但申兰芬偶尔想起来什么事,仍然会不厌其烦地叮嘱。
做母亲都是这样的。
申兰芬当年捡到申姜的时候,自己也才不到二十岁。在外面的打工妹。不知道怎么下了决心,就把孩子带着养了。
后来多少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能成家,几次说好了人家,最终都莫明没有后话。
但申姜知道,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对申兰芬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申兰芬大概上次去看她,除了给她过生日,也有要把好消息告诉她的想法。
但最终,因为腿的事闹得不太愉快,申兰芬又有太多顾虑什么也没有说。
申姜看着眼前的台阶,只有五阶。也不高。
旧房子,进楼都要上几阶,因为以前排水不好,不高一点,一下雨就容易倒灌污水进来。
这台阶放在以前,一步就能迈过去。
坐在这里,甚至都能看到楼梯间郑家的铁门了。
可她上不去。
这五阶对她来说,就像天堑。
如果有了可爱的弟弟妹妹,她不会像郑商陆,是值得信赖的被托付者。
只会是一个自己都无法照顾自己的拖累。
甚至可能,有一天,连自己都会变成郑商陆这个异父异母‘亲兄弟’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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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夜站在健身器材区抽烟。
小朋友们在他身边鬼叫着跑来跑去,相互打闹。
而远处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静静呆在住宅楼门口,半天也没有动。随后驱动轮椅,转身顺着出小区的路离开。
他抽完一根烟,踱步过去跟在她身后。
申姜出大门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笑吟吟地向坐在门口的门卫求助。
门卫到是很热情的。不过免不了要感慨:“唉呀小姑娘太可惜了。”
申姜出去走了老远,孟夜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在跟路边的邻居们感叹:“长得这么好气质这么了,是个残疾人呀。”
随后她去路边摊吃了碗面。
之后一路去,时不时擦身而过的路人会回头多看几眼。
有人会擅自推着她的轮椅,想帮她过马路,她尝试拒绝但没有成功。
只好放任。
哪怕深知那是来自于别人的好意,努力地克制,但在对方离开后,她还是静止了一会儿,看上去在深呼吸,来缓解心中无名的、不应该存在的怒火。
孟夜在想,这怒气大概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她自己的。
而她从人行道到下去过马路时就特别难,因为有高高的坎在那儿,一点也没有坡度,只能硬颠过去。
有几次很顺利,有几次并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