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的村民,其实在很久以前,都是有钱人?所以他们保存着这些东西?”周明茫然了:“可你也说,充斥着一九二几年的气息,可现在都2020年了。难道现在的村民是那些有钱人的后代?当年,他们的长辈,为什么躲避什么,才跑到这里来生活,然后所有人都在这里繁衍,再也没有离开。”
说着,一拍掌:“他们不会是,厌倦了这种生活,又无法接受现代文明,所以杀了小孩和老人,决定活完自己这一代就算了吧?”
正说着,孟夜走上前,一掌推开了虚掩的教堂大门。
门页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外面的阳光,投射到了昏暗的室内。
周明从孟夜和高元两人间的缝隙,看到里面场景的瞬间 ,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幅谁创作的关于地狱的油画,因为这不是现实世界中应该出现的场景。
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这里,但却早已死亡多时。
他们以各种各样奇异的姿势,倒在全是干涸血污的地面。死时表情很安详。
而与这挣扎着如同地狱一样的画面不同的是在高台上,一个平躺的尸骨。
孟夜扭头示意高元上前,高元拿出一张符纸,低声念了一句什么,贴在这俱尸骨的额头上,
顿时,一个虚幻的浮影,从这丑陋的尸骨上浮现出来,慢慢得变成实景。
周明激动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啊?好厉害!!!”
当外貌被复原到尸体腐坏前,三人发现平躺的是一个女子。
她看上去无比鲜活,脸上甚至还有红晕,像是睡着了,哪怕脸上有伤痕但也无损于她的美丽,只是让她平添异样的气质。
身上不着片缕,姿态舒展。
孟夜大步走过去,仔细地查看。
周明嘻嘻哈哈:“哥,这,有点过份啊。”
也跟过去后,才发现孟夜在看什么。
这个女人完全是由碎片拼凑而成的。
她光是脸,就被分成了七八块,更别说别的部分。但有人将她缝合了起来。看上去手艺不怎么样但大概已经尽力。
那张符无风自燃,化为灰烬时,尸骨也恢复了干瘪、腐朽的原样。
孟夜扭头叫高元:“衣服给我。”
高元连忙将外套脱下来。
孟夜接过去,盖在这女人身上。才扭头看向其它的尸体。
坐在这俱身体身侧,手里拿着针线已经死去多时的一俱尸骨。
从它的特征来看,这应该是个青年男子。
身高一米八、九左右。
高元又拿出一张符贴上去。
随后一张俊秀生动的脸,在这腐烂的面容上乍然出现,又如一闪而过的烟花那样湮没。只留下腐烂发臭的身躯。
“他是这里的村民。我之前在某个小楼,看到过他的照片。”
“查看一下,其它人的伤口在哪里。”孟夜拿出手帕掩住鼻口,快步走出教堂。
过了好一会儿,高元和周明才出来。
一出来,周明就吐了一地。
高元还算镇定:“查过了,几乎每个死者身上,都少了五到六个部分。有些少在脸上,有些少在身上。有些是一截腿。”
周明吐完含糊地说:“我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她的腿没了。然后我去查看了那个台上的女尸。发现她的右腿,小腿骨到脚,刚好是一整块。”虽然觉得诡异,可他莫明地感觉,这条腿,之前是装在小姑娘身上的。
正是因为这条腿,所以小姑娘才没有残废,而是和正常人一样行走 。
虽然高元在查看完现场之后,并没有说出什么结论。
但周明却有一种感觉。
从种种征兆与线索来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九二几年搬到这里来的那批人的后代,他们自己就是那批人。
所以这里才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 ,更没有坟墓。
孟夜示意高元带路。
三个人去了这个青年所住的地方。
那个小楼,离其它的小楼比较远,看上去,也比其它的楼要朴素得多,房间里没有太多装饰,家具看上去,也是自己制作的。不过他这里,有很多的笔头,装了满满的几抽屉,还有几支外壳破碎的圆珠笔。墙角用树枝做成的架子上,排着几张绷好的画布。
布摸上去非常粗糙,应该是村民自己织的。
有几张用做样本的照片,被他用竹签固定在墙上。
有一副已经完成的画,看落款是8月7日,一个多月前。
标为自画像。画的是青年自己的半身像,画里的人没有穿上衣,身躯看上去非常孱弱,胸口有一块非常大的嵌合痕迹。
从体形看,不是经常劳作的人。
他应该就是这个村里的画家。
并且从这些画笔触与作画方式看,其它村民家里的画作,确实也都是他画的。
“少爷。”高元拿起一只随手放在桌上的笔。
那是只录音笔。
周明连忙说:“这我的这我的!原来是掉在这儿了。肯定是我那天走的时候,包里的东西没收齐。我的充电宝呢?充电宝在不在这里?”走过去在桌上四处乱翻。
孟夜拿着录音笑,看了一下,还有电量。
打开播放。
很长一段都没有声音,只有人动作带发的响动。大概一开始,这个青年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后来终于青年的声音响起来:“喂?你好?”
似乎以为是手机。
接下来几段录音,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应该是以为对面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偶尔会在“你好”之后,说几句有的没的,比如问:“你是哪里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感觉他在这儿没朋友。”周明嘀咕。
最后长一段话,在8月8日。这是倒数第二段。
“8月8日?是我走后第三天吧?”周明说。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八月五六号的时候。到这里来的。第二天走的。
之后可能是这个青年捡到了他遗落的东西,自己私藏了起来。又或者是别的村民,拿来送给他,来换取他帮自己作画。
这段录音也仍然是以:“陌生的朋友 ,你好”开头。
“我想郑重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史浩宇,今天将要做一件很早就想做的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沉默了很久。
听上去那天在下雨,雨打树叶的声音,也被录了进来。
中间还有人来敲门,问他画好了没有。
他应付了几句,关上门,听声音是坐回了简陋的书桌前。
“这件事,在你听来,一定非常地不可接受。连我自己也有些忐忑。”
周明嘀咕:“他身体里嵌合着别人的一 部分,这么大的事都可以接受,还有什么事是能让他忐忑的?”
史浩宇的声音还在继续。
“首先,我介绍一下我生平。
我是圣玛丽教会学校的学生,毕业后打算出国继续学习,但父亲的货船海难,我的家庭一下就被击倒了。父亲自杀后,我不得不退学,把房屋抵押转卖后,一度不肯接受现实,过了一段非常颓废荒诞的生活,甚至导致我母亲被讨债的人殴打去世。
我当时非常的绝望,有离开世界的想法。
但后来,在一位意外认识的朋友身上,受到了鼓励,
之后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并用这幅作品,参加了当年最负盛名的画展。
一下子,我的生活又开始光鲜起来。
我有了钱,走到哪里都受到追捧。
不过最初的画作,我一直没有卖出。这让一些收藏家蠢蠢欲动,他们总来找我,相互竞价,最高时所出的价,甚至能购买一座岛屿。但我都没有同意。因为我觉得,那是我幸运的开始。
有一天,有一个人找到我。
他看上去,不像是收藏家,当时也向我坦言,他只是一个陷入困境的普通人毫无艺术嗅觉。但在报纸上看到我的画之后,深受启发。
现在他的难题已经解决了,为了感谢我,他决定给我一个永远健康的机会。他说,换一种方式来说,就是永生。”
周明忍不住激动:“我就说嘛,我没猜错!我没错吧!这批人就是最开始到这里来的人。”
“永生和健康。这四个字太有吸引力。
其实我本人因为以前荒唐的生活,已经患有严重的心脏和肺部疾病,常常无法呼吸,夜里都不能入睡,只能坐着,像一快死的鱼那样张大嘴巴。
我同意之后,他带我来到了这里。在废弃的教堂,对我进行了‘赐福’,之后我就像所以其它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赐福’的人那样,开始了山村生活。
一开始,这里的生活并不无聊。
被赐福者中,很许多有钱人,他们来时,带来了很多的东西。
甚至在这里搭建了舞厅。
他们的仆人,时不时就会送很多东西进来。
我们夜夜升歌。
但渐渐,一切变得无聊。而且时间过去,仆人们、亲人们开始不再过来了。也许霸占了主人的家产,也许逃走了成为自由人。总之,我们像是被遗忘了。
几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几十年过去了。
没有人再记得我们。到现在已经有近百年了。
我们没有老,也从来没有生病。
虽然大家都对‘活着’渐渐感到厌倦,懈怠。
甚至有时候会好几天不吃不喝,什么也不做。
但大家都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我们只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才这么做的。
哪怕我们无数次商量要离开这里。
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们被‘赐福’的条件就是,永远不能离开。
这里并不是福地,而是一个牢笼。
对了,我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处女作吧?画的主题是‘我’。
画上的人,他的每个部分,都来自于他人生路上的某一个瞬间。
欺凌他的同学,曾对他破口大骂的那张嘴巴,现在长在了他的脸上。
爱过他的女孩 ,那诚挚的心,落户在了他的胸腔内。
他额角的胎记,其实是路边他曾喂养过的流浪猫的爪印。
父母对他的责骂,拼嵌在他的脑门上。
等等等等。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所经历的一切。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每个细微的特征,都可以返溯到源头。
人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或好或坏的瞬间,都成为他的一部分,造就了他。
悲怆的或者温柔的。
甚至自杀的父亲,和因他而死的母亲。等等等等。
你或者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讲到这个。
是因为,呆得越久,我就越意识到,当年来找我的那个人,说我的画作给了他灵感是什么意思。
也意识到赐福的真相是什么。
我们之所以不老不死看上去无比的健康,是因为我们将‘神’分尸,每个人身上都嵌合了这个‘神’的一部分。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我越是好奇。
神真的存在吗?
而被‘禁锢’在我们每个人身体中的碎片,如果拼凑起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
‘神’是什么样子?
它似乎是一个人类。
我太好奇实在是太想知道。
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越来越渴望知道答案。
它是否美丽?多大年纪?头发是什么样子?是否有情绪或者只是慈悲的神祗。
我企图,将所有人身上的部分画下来,然后拼凑在一起。
但不行。
我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甚至成为一个挚念。而这个挚念越长越大,让我觉得生命越来越无聊。
除了这件事。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我觉得自己站在人类未知的边缘,只要向前一步,就看到世界的真相。
如果是你,你不会心动吗?
好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
也许你猜到了,我将会做什么。
但是我陌生的朋友 ,你不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我保证,他们死得毫不痛苦,毫无知觉。
何况,他们早已经厌倦了贫穷困苦、每天都需要劳作的生活。
可不止不敢放弃永生,甚至还生怕别人知道这里的秘密。
我怀疑,就算没有每几年就会出现一次的监察者,他们也会就这样安安份份地呆着。直到宇宙、世界都毁灭。这就这么活着。
甚至不久之前,在得知有人企图离开后,他们竟然合力杀死了对方。
不过是因为害怕自己会被暴露。
随后,却把那人的‘赐福’转赠给了一个外人,那是一个小姑娘。
我这些愚蠢的邻居们,用这种赠与,来换取对方亲人‘每年赠送一定的物资进山’的许诺。
当然,在对方的亲人走了之后,他们又开始怀疑了。
如果对方暴露我们的行踪,向什么人告发自己,可怎么怕?
自相矛盾的蠢货。
甚至害怕本来七月初五就应该来的监察者,虽然始终没有来。万一这两天又来了,却发现这里的异样,发现了我们私自赐福,必然会暴怒。
但于这相比,更令我不安的是,也许大家已经意识到了,得到物资的新办法。
他们开始怀念昂贵的珍宝、滑顺的丝绸、舒适的房屋、美酒、奢靡的生活。
因为太过渴望。甚至想到监察者时,都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并相互安慰说,监察者也许不会来了。
就像他们曾被自己的仆人、亲人遗忘一样,监察者也将他们抛弃了。
可这次,他们无比地高兴,感觉自己终于自由。
自由?
一步也不能离开禁封之地的自由吗?
我甚至不能走到对面的山顶上去。
你看,我们懦弱又愚蠢、丑陋又贪婪。
但我的朋友。不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