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认真地点头,闻若丹轻叹,“谁都不可能不犯错,关键是犯了错后要吸取教训,这次的教训,我记下了,希望你们也牢牢记着。”
三人并肩站在箭楼上,极目远眺。
阳光增大了可见范围,远处雄伟连绵的山脉现出蛰伏的雄姿,最近的一带山峦山势较低,伏缓曲折,便是燕回山脉。
山势缓缓向下,斜斜延展为广阔平原,兀拖军已行进到这块平原中心靠前的位置,现大军营帐便扎在关墙外二十里处。
从箭楼上看过去,远远的黑压压的一块挨着一块,闻若青拿起箭楼上放置的千里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营帐前方的北狄士兵正在整理攻城用的云梯、粗大木桩,附着飞爪的粗绳、飞索,还有越过壕沟的长条木板。
营帐前方的平野上,北狄骑兵这会儿开始操练,吆喝声远远传来,喊声震动平野,似故意向这边挑衅一般。
林涵皱眉道:“这北狄人真是太烦了。”
“让他们喊,”闻若丹道,“越大声越好,喊破喉咙就最好了。”
林涵笑出声来,气氛这才轻松下来。
闻若丹看了一眼弟弟,道,“你说说吧。”
闻若青沉吟片刻,徐徐道:“元隆关这边,本有边境军四万,调来屯田军三万,苍鹿野之败后屯田军只剩下一万不到,防守战中边境军步兵也折损一些,如今我们这边兵力是四万多一些,而且边境军骑兵因马瘟之累战力损失,还未完全恢复。”
闻若丹点点头,“雍州和附近的几个州已调来五千匹战马,你的人还会带来两千匹,加上剩余的屯田军骑兵,我们约莫有一万的骑兵兵力。”
闻若青继续道:“兀拖军兵力是四万,减掉这段日子的折损,现约莫三万多一点,但兀拖军兵强马壮,勇猛强健,凶悍敏捷,战力强大,何况攻打赤雁关的木都军几乎没有什么折损,三万木都军只要调一半过来,我们都不好对付。”
“是啊,恶战还在后头。”闻若丹凝视着平野上的兀拖军营,“兀拖这几天懒散了很多,攻过来也只为消耗我们的武器装备,是在等着木都军的支援。”
三人沉默了片刻。
闻若丹又道:“你们猜,阿都沁会调多少木都军来协助兀拖攻打元隆关?”
林涵正在思索,闻若青已明白了五哥的意思,迟疑着说:“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闻若丹斩钉截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一万的骑兵兵力,只能不痛不痒地侧面做些小范围的辅助攻击,没法正面迎战,守在元隆关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不如趁木都军过来支援时,一举夺回赤雁关,再从赤雁关绕过燕回山,从后面攻打兀拖。”
林涵想了想,兴奋地搓着手道:“将帅好主意!阿都沁绝对想不到这种时候咱们居然还敢分出兵力去攻打赤雁关,何况我们正缺少骑兵。木都军只要走一半,赤雁关的防守都会很薄弱。”
闻若丹笑了笑,“这段日子骑兵不能出战,咱们守城墙也守出经验来了,分出骑兵去攻打赤雁关,虽然冒险,但也不是不可行。”
他看向闻若青,“不过若不是你带来了那东西,我一时也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朝东边赤雁关所在的位置望去。
远处苍云莽莽,大地之上城墙横亘过去,肇始延绵,如龙卧苍野。
闻若丹停了片刻,又道:“攻打赤雁关,再从赤雁关绕过燕回山,一定要快,木都军调来后,很快就会向元隆关发起冲击,这段时日,我们在累积守城的经验,兀拖也在累积攻城的经验。人还好说,就怕武器装备撑不住,没有骑兵在,一点压力都无法缓解。”
他转向林涵,“林涵,你和闻嘉砚,是两个精骑先锋营的统帅,这几天趁着木都军还未过来,你们要加强操练,一刻也松懈不得。晚上你和闻嘉砚到我帐内来,咱们把这两个营再整编一下。”
林涵道,“是,那我先下去了。”
闻若丹点点头,“你去吧。”
林涵下去后,闻若丹领着弟弟,在城墙上继续巡视,走到一个墩台处,正碰上兵器库的人抱了一大筒箭矢上来。
闻若丹问他,“库里还有多少铁箭?”
那人道:“还有十万多枝。”
闻若丹颔首,“这几天多用木箭,铁箭和火箭尽量先留着。”
那人听说,把一筒铁箭又抱下去了。
闻若丹一面缓步走着,一面跟弟弟说:“你带来的人,暂时编入姜辰的军队,他们没有跟北狄人交过手,得跟着适应一下,你也有两年没上过战场了,下次兀拖再来攻,你上来指挥。”
他停了停,凝视着闻若青,“攻打赤雁关,由你挂帅。”
闻若青嘴唇紧抿,看着闻若丹的眼睛,沉声道:“好。”
闻若丹沉默一会儿,目光转向城墙外的苍茫大地:“咱们兄弟中,蓝哥儿是最快的,如果是他领军,从充洲东上急行军至郁洲,从郁洲城内攻入赤雁关,再从赤雁关绕过燕回山回到元隆关,大概只需要三天两夜的时间。”
他顿了顿,看回弟弟,“你这次,要比蓝哥儿更快。”
闻若青轻声但坚定道:“我能做到。”
“好,”闻若丹目中略微现出欣慰之色,“差不多了,下去吧。”
兄弟俩下得城墙,闻若青看见前方过来的两人,脚步一顿。
闻若丹微微侧过一边,笑道,“他两个是你以前最得力的亲卫,我给你调过来了。”
傅寒和江云面现激动之色,上前齐齐呼道:“六爷!”
“好,好!”闻若青大笑,一左一右在两人肩膀上捶了一下,“你们,还愿意跟着我?”
傅寒朗声道:“日夜都盼着六爷过来,如今总算能再回到您身边了。”
江云也笑道:“五爷早就把我从漴临关调回来了,就等着这一天!”
回了云峰营后,两兄弟去了工匠营,闻若丹看了一会儿就走了,闻若青留在那儿指点着赵师傅,从营帐里出来时,已是夜晚。
烈风吹得四处旌旗呼喇作响,营里军纪森严,士兵们吃过晚饭都呆在自己的营帐内。
天幕中星辰闪烁,营地内灯火通明,人却觉得清寂无边。
闻若青在自己的营帐内,挑灯给妻子写了封信。
“沉壁吾妻:
吾已抵营地,途经峻岭千叠,古道荒野,见霞飞天边,云去星隐,遇白雪飞棉,霜雨尘沙。今夜银河现影,天接阔野,关墙辽远,玉宇无尘,愿与汝共赏之。
吾甚念汝,亦不知长桦小院,今夜又是何景?切盼汝之回音。
夫苍榆字。”
他写完了信,出神片刻,把信封好出来交予帐口卫兵,又把闻竣和章远叫了进来。
“日间嘱咐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闻竣笑道,“都放在内帐了。”
“好,我今晚带傅寒和江云去燕回山,你和章远留在这儿。”
章远道:“六爷,我也去。”
闻若青摇摇头,“你和闻竣,没做过探子,不通追踪术和隐蔽术,不如留在营里,闻竣多教教章远,让他尽快熟悉营里的情况。”
两人应了,傅寒和江云闪身进来。
闻若青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三更后,三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城墙,来到一处角楼前。
防守的两个卫兵正要问话,江云和傅寒一左一右,摸出布条往两人口中一塞,再用麻袋套住头往边上一拖。
这处角楼正在城墙的拐角处,两处墙垛挡住了巡逻卫兵的视线,闻若青快速垂下绳索,将绳子一头牢牢套在墙垛上,江云和傅寒先下去了。
这时闻若丹的亲卫安永正找巡逻卫兵交代事务,觉得这边有点异样,便领着人走了过来。
“六爷,您这是做什么?”安永目瞪口呆。
闻若青身上背着弓箭和包袱,正拿布条往腰上缠着长刀,笑道:“你都看见了,还问什么问?”
安永着急道:“五爷给您下了军令,您不能擅自行动啊。”
“你家将帅是给我下了军令,不许我出云峰营,可没说这军令持续到什么时间,从他自己带我跨出云峰营那刻起,这军令就算执行完了。”
“这……”
“好了,帮我把这绳子固紧点,我下去了。”
安永道:“不行!六爷——”
话未说完,闻若青冷不防一拳挥来,安永眼冒金星,跌向身后一众卫兵,混乱之际,闻若青已跳出墙头,抓住绳子快速往下攀去。
安永站住脚,赶紧探出头去,见他离地面只得两三丈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若青已下到地面,冲他喊:“安永,把绳子给我扔下来!”
安永无法,只得解开绳索扔下去,下头闻若青收了绳子,笑道:“谢了!”
安永抱怨两句,垂首丧气地去给五爷报信。
“什么!”闻若丹听安永来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要命了?”
“六爷说,您给他下的军令,从您带他出云峰营的时候就执行完了。”
闻若丹脸色难看之极,捏紧拳头,狠狠往桌上一砸,“这臭小子,倒是会钻空子。”
他平静一会儿,走到燕回山的地图跟前,静立许久,方才拉了拉身上狐裘,坐回桌前。
第097章 闻若蓝 他觉得自己快不行……
闻若青选的角楼地点在城楼左边, 正接近奇云山脉的边缘,他下了城墙,很快到了护城河边, 傅寒和江云在那儿等着他。
三人脱下外袍, 露出里面的水靠,将衣物塞进包袱里, 携着兵器包袱下了水。
不一会儿游到对岸, 大家换了衣服,趁着夜色,沿着奇云山脉的边缘向兀拖军的军营摸去。
悄悄在兀拖军营里偷了士兵的衣物令牌和马匹后, 三人纵马飞驰, 于天明之前进入了燕回山脉。
大雪初晴, 阳光映在宫内长长的甬道上。
禁卫军统领严德霖冷面霜眉, 匆匆进了皇帝寝宫。
璟晟帝这一病来势汹汹, 大有一病不起之势, 宫内太医愁眉深锁,均感束手无策。
太子监国已有四日, 这日早朝后, 抛下所有事务来到皇帝寝宫侍疾。
皇帝被灌了药, 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地睡在龙塌上,崔皇后在一边照看着, 听见内侍来报,朝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忙出了寝殿, 将严大将军领去了偏殿。
“怎样?还是没有下落么?”
严德霖皱眉道:“没有。”
太子抿唇不语。
自那日早朝璟晟帝病倒后,严德霖得了令,午时起便安排了禁卫军在怀阳王府周围守着, 谁知在王府外一守便是两天两夜,王府内歌舞升平,怀阳王妃及所有侍妾都无任何异常,还在府内争风吃醋闹过几场风波。
正主怀阳王一直不见影踪,严德霖觉得不对劲,当日晚便照会锦衣卫及五城兵马司,严守城门的同时在城内大肆搜索,谁知锦衣卫和兵马司倾巢出动,却一无所获。
太子问道:“难道当日在你们封锁城门之前怀阳王便已出城?”
严德霖摇头,“应该不会,禁卫军午时包围王府时很隐蔽,圣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应该不至打草惊蛇。”
“可他的确已经溜了,”太子轻叹一声,“这人真是个狠辣无情的,抛下整个王府和一堆女人,连新娶的王妃都置之不理——罢了,事已至此,先把王府里的女人都带走吧,传令京都到福州沿途的眼线多盯着点。”
严德霖领命,正要出去,太子又叫住他。
“明安营的都尉王霆和他的明安营,可都看管起来了?”
“整个明安营都已被软禁在虎山大营。”
太子颔首,“好,有劳严大将军,你去吧。”
太子回了皇帝寝殿,见父皇情况还算稳定,便回了东宫。
他刚换了衣服,就有内侍通报承恩伯三父子求见。
太子忙让请去书房。
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
片刻后承恩伯蔡绚道:“当日实不该如此仓促,现下闻家陷于西北,燕云军正胶于苦战,一旦怀阳王举兵来犯,我们拿什么来挡?”
蔡英桓也道:“怀阳王不见踪迹,显见已纵虎归山,一旦他逃到福州,很可能会狗急跳墙,穆停云手中那些东西,要是再等一等就好了,怀阳王在圣上面前经营多年,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若是不能一举把他拿下,打草惊蛇后我们反而被动。”
太子沉默一阵,道:“本宫何尝不知?但若非如此,闻家的兵权又如何保得住?当日早朝上什么情形,伯爷也很清楚,覃王一方的意见父皇不一定听,但若非父皇对怀阳王有了疑心,他的建议父皇是一定会考虑的,万一父皇听从了怀阳王的建议削去闻家的兵权,那说什么都晚了。”
蔡绚长叹一声,没说话。
太子又道:“当时情况危急,本宫也只得赌一赌,赌赢了就能立刻捉住这条毒蛇……只可惜宫里的确有他的眼线,漏了风声给他,让他跑了。”
这时蔡英泽说话了:“既是如此,现在要尽快争取萧山大营的曾广权,听说曾家小姐与武陵军统帅武云鹤的二公子定了亲,争取到了曾家,也就是争取到了武家。”
太子点头,“我早已派了人去曾广权府上。”
蔡英桓皱着眉头说:“但愿来得及,就怕覃王已先一步去说服曾广权。”
众人一时没说话,太子目光转向窗外,喃喃道:“如今就看文宣了,赵毅和陈绍都是覃王的人,如果他拿到的东西能扳倒覃王,巡防军和虎山大营我们也就能拿在手中。”
蔡绚颔首:“如此,倒还能在闻家从西北腾出手之前,挡怀阳王一挡。”
正午时分阳光炫目,京都城内的一处屋舍里,几名形貌不一的男子陆陆续续出了院门,遮遮掩掩地往城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