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之后,李宓依旧不罢休,极尽所能鄙薄林仙儿此人,纵使花满楼如何劝说,亦不停歇。
又过了一刻钟,才在花满楼半哄半安慰下作罢。待屋外之人离开,李宓二人对视一眼,状似无意打开窗户。
雪地上,只有极浅的痕迹,大雪覆盖下,一深一浅,已辨不清是谁的脚印。
入夜,飞雪连天,寒潮来袭,冻得人只得窝在榻上,屋外的狂风拍在墙上,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似乎要将房屋一同卷起。
屋内烧起火炉,劈啪作响,亦无法全然驱散寒意,冬日的夜,漫长难捱。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花满楼陡然睁开眼,拿起佩剑开了门。
伴着风雪,风姿绰约的女子莲步轻移,扭动着腰肢,不待花满楼邀请,便走进房内,褪下狐裘。
“嘭!”隔壁传来响动,李宓瞬间从榻上跃起,才刚冲出门,却见花满楼无措地立在她的房门口,脸上难得带了乞求之色:“明月,可否借住一晚?”
李宓挑挑眉,侧身让花满楼进屋,握着手中的银索独自前往隔壁,房内已空无一人,地上留了一张女子的红肚兜,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
心有怒意,但见花满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被什么蛰了一样,握着手中佩剑,随时准备对战的样子。
李宓反而笑出声来:“七童,艳福不浅。”
花满楼脸上泛起薄红:“明月,莫要打趣。”
“噗,又不是洪水猛兽,吓成这样。”
“明月啊。”
怕将花满楼惹急了,李宓止住了话头,在她的坚持下,两人和衣同榻而眠。
这一觉,李宓睡得极为舒服,于花满楼而言,却是甜蜜的包袱,只能僵硬着手脚,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天刚放晴,两人便大张旗鼓找人,一连数日,闹得满城风雨。
保定传遍了明月仙重金寻弟,花七公子一掷千金的消息,两人直率骄矜的作风,也成为了江湖上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七日,雪簌簌地往下掉,树上挂满了冰凌,地上的雪厚及腰部,李宓二人如常,前往城西买消息。
才入小巷,杀机便随之而来。
铁色的手泛着青光,朝李宓胸口抓来,而细长的剑,直冲花满楼眉心。
银索金铃飞出,李宓迅速后撤两步,青魔手淬毒,霸道刚猛,不敢与之正面抗衡,以柔克刚,方为上策。
“咔嚓”鱼肠剑乃在世神兵,不过对战数招,花满楼手中的剑已有了裂痕,两人且战且退,背靠背被逼到了绝境。
“桀桀,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青色的眼如鬼火一般,锁定了李宓,袭击者前后包抄,再次冲杀过来。
“七童!”李宓飞跃而起,高声喊了一句,花满楼拉着她,两人在空中急速旋转了一圈,白色的粉末顺着袖袍飞射而出。
“咚!咚!”
袭击者重重栽倒在地,眼珠直转,却毫无办法,谁也未曾想到,向来自诩光明磊落的自在门人,会在对战中使毒。
年轻一些的摊倒在地,口中狠道:“我明明未曾沾染,你……”
“面粉而已,你沾不沾上,又有什么干系。”
真正的秘制药,早已涂在两人的武器上,无色无味,闻到便会中招!
李宓狡黠一笑,在两人的瞪视中,戴上秘银手套,褪下年长者的铁手套,口中叹道:“青魔手伊哭,那你便是徒弟丘独了。”
李宓捡起地上的鱼肠剑,指尖敲了敲,声音清脆:“不错,正好熔了,给我弟弟打一把好剑。”
将两人的东西悉数收缴,李宓手持青魔手,青黑的指尖缓缓朝着丘独凑去,越来越近。
“说罢,阿飞被你们关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丘独此话一出,伊哭难堪地闭上了眼,李宓气得将青魔手往前又送了一寸:“哈,看来你们果真绑了阿飞!”
青魔手在眼前,丘独连眨眼也不敢,就这样呆愣着,不过片刻,撅了过去。
“老头,不想你徒弟死,立刻告诉我阿飞在哪儿?”
“呵,世人皆道明月仙菩萨心肠,没想到……”
“少废话,说不说?”
死亡就在眼前,伊哭面临同样的遭遇,这兵器的霸道,他自然了然于胸,但凡沾上一点,是绝无活路的。
“少林寺。”
说完这三个字,伊哭眼中失去了神采,李宓吹响脖颈的银哨,不过一刻,李寻欢带人寻来,配合刑部,将伊哭师徒捉拿。
“李二哥,府内如何?”
花满楼二人早已暗中告知李寻欢,需留意林仙儿的动向,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
一连数日的观察,李寻欢笃定林仙儿并非什么单纯善良的孤女,他按了按眉心,心中懊恼不已,引狼入室,说的便是他夫妻二人。
“昨日去了趟城南的别院,今日未曾出府。”
“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入夜,随着李寻欢带人归来,李园彻底喧闹起来。
“表妹,快请府医,明月和花七中毒颇深!”
见李宓二人脸色泛青,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林诗音脸色苍白,拉着李寻欢的手,整个人摇摇欲坠。
林仙儿赶忙上前扶住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焦急。
“怎会?明月他们武艺高强,怎会?”
“表妹,哎,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此前他二人在来的路上,遇见黑虎堂寻仇,便已受了内伤。”
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克制住动手的欲望,李寻欢又大叹一声:“此番前往城西,路遇截杀,他两一着不慎中了毒,你且好生照看,我已得知阿飞兄弟的确切消息,这便去寻人。”
袖袍滚滚,卷起狂风,李寻欢衣袍染血,满脸怒意,带人出门。
在林诗音的催促下,大夫诊脉后,皆是摇头离开:“准备后事吧。”
室内安静下来,林诗音低声啜泣,全然未曾注意,身后的林仙儿,笑得分外开怀,看向李宓二人的视线,满是浓稠的恶意。
夜半三更,林诗音精力不济,昏昏欲睡,她上前几步,故作乖巧,低声劝道:“姐姐,你身子不好,若是你倒下来,又如何是好,不若我来照看,你先去歇息片刻,姐夫回来,我派人去寻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楼:我不干净了,我人没了orz
李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
第55章 事败
“也好。”
林诗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林仙儿哄走了,烛火明灭,林仙儿的脸一半亮于光明,一半隐在暗中,眼神冷漠,表情可怖。
“呸,什么医仙,原以为能得主上看重,得有两分本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噌”
匕首出鞘,闪着寒光,林仙儿缓步朝着李宓二人走来,袖袍下,花满楼的手指动了动。
“林仙儿,别忘了主上的嘱咐。”
苍老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立在墙边,佝偻着,瘦小的老人,正是李府年迈的管家!
“呵,你这种不能人道,连生父都杀的人,也配命令我?”
“林!仙!儿!”
那人的声音陡然变了,那是一种尖细的,李宓十分熟悉的腔调。
“罢了,我不欲与你争辩,还不动手。”
“吱呀”
房门被人从门外推开,林诗音端着甜汤走了进来,瞥见林仙儿手中的匕首,惊叫道:“仙儿,你这是做什么?”
“蠢货!”话音未落,‘管家’从斜后方冲出,欲对林诗音动手。
一道寒风飞进来,他倒飞出几丈,喉头插了一柄飞刀,滚落的血瞬间化为块状,沾了满地。
“啊!”林诗音吓得退后几步,刚好被进门的李寻欢揽入怀中。
“李寻欢!”
“我已找到真正的管家,你等混入我李府,意欲何为?”
“呵,隐门之事,岂是你等能窥视的。”
见此情形,林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罢便举起匕首朝脖子抹去,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动手,李宓银索飞出,瞬间便止住了林仙儿的手势。
“林仙儿,你想死,还得看我这个赤脚大夫,答应不答应。”
抱歉地看了一眼林诗音,李宓冲林仙儿冷声道:
“若是你说出你的主上是谁,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呵,你就不怕杀了我,你的弟弟永远也回不来么?”
林仙儿从来看不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之人,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反而激起了她心中的好胜之心。
见她恶毒至此,全然不似以往的娇憨,林诗音也反应过来,倒在李寻欢怀中,满脸失望。
抽出她手中的匕首,李宓用其拍了拍林仙儿的脸:
“阿飞,不就在冷香小筑,南苑不过是你等掩人耳目的据点,我说的,可对?”
“你!”
瞪大了双眼,林仙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他们哪里漏出了马脚,其实若不是李宓亲至,也许真不会有人看破他们的计谋。
“你机关算尽,可惜,你还是不懂阿飞,哪怕是死,阿飞,也不会丢掉他的剑。”
说完这一句,李宓点了林仙儿的哑穴,同花满楼前往冷香小筑,余下的事,就交给李寻欢了。
“明月,你如何笃定,阿飞在冷香小筑。”
“林仙儿那样狡诈之人,怎会告诉伊哭真相,一切都是障眼法。”
忆起这几日的见闻,李宓迅速分析道:“阿飞刻意丢下铁片剑,该是发现了端倪,梅花林中,正有他的剑痕。”
推开冷香小筑的门,李宓摸索了一圈,果真发现端倪:
“不过,我也并非笃定,而是试探,林仙儿的表现,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话音刚落,李宓伸手掰动桌上的笔筒,书桌下,缓缓打开一扇暗门。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其中,经过狭窄的暗道,只见不过三丈的暗室内,堆满了奇珍异宝,名家典籍,而阿飞,躺在墙边,不省人事。
李宓赶忙蹲下探脉,片刻之后,舒了一口气:“迷魂散,应是一连给吃了好些时日。”
这时,李宓才留意到,阿飞的衣衫竟很是整洁。
虽不懂林仙儿为何留着阿飞,但是只要人无大碍,便好。
花满楼背着阿飞回到客房,李宓亲自守着煎了药,给阿飞喂下之后,两人才又返回正堂。
林诗音惊魂未定坐在堂内,背对着李寻欢,面若冰霜,很是生气。
见李宓二人过来,李寻欢赶忙给李宓使了个眼色。
“明月,阿飞无事罢?”
“无碍,对不住,诗音,我们并非有意要瞒你。”
一番赔礼道歉加撒娇诱哄,林诗音方才气消,只是依旧忿忿:“你却不该拿性命开玩笑。”
“事急从权,倒让诗音受累了。”
李宓又是一番念唱作打,林诗音方才缓过情绪,想起管家,一面为他感到悲伤,一面又为自己引狼入室感到自责。
见状,李寻欢急忙挑起话头,问起李宓如何发现端倪,林诗音停下啜泣,转而看向李宓。
李宓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闲谈时,诗音曾言,原本管家养的细犬极为亲人,年前却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暴躁。”
“某日误伤了管家,管家爱犬,不曾责备,也不曾让府医医治,从此,管家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那细犬却消失不见。”
“而此前不久,管家的瘸腿儿子因躲避赌债,离开了李府。”
花满楼率先反应过来,叹道:“我与明月入府第一日,有眼睛在外窥视,那人离开之后,雪地上脚印一深一浅,盖因他是瘸腿之人?”
见林诗音蹙起眉头,李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正是,家养的细犬本就极为忠诚,怎会随意伤人,除非那人已不是它的主人。”
“何况,管家爱犬,伤了自己都不舍得责备,年前大雪,爱犬走丢,怎会不寻?”
“遂,我托丐帮兄弟查了城中赌坊,根本无人见过管家的赌鬼儿子。”
如此,便也尘埃落定,管家的儿子不知从哪学来了一身本领,入了邪道,以李府为据点,伙同林仙儿,做尽恶事。
想到管家被人从后心一剑毙命,细犬被人剥皮,一人一犬,沉入废弃水井,李寻欢一阵唏嘘。
管家自小看着他长大,情如叔侄,原本他儿子离开,管家消沉了好一阵。
李寻欢也曾直言,如有需要,李府可以出面,管家却谢绝了,只道已还清了债务,自此便与细犬为伴,不再找寻儿子了。
未曾想……
“那梅花盗,究竟要网罗多少秘籍,他练得过来么?”
林诗音久居深闺,不通江湖之事,此番疑问,没有人能回答。
这世间,丧心病狂之人不多,却也不少,无人能知,他们膨胀的欲望,究竟有多大。
时光如洪流,多年之后,寒冷的北国,除了李园,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位忠厚的老人,还有他脚边的白毛细犬。
艳阳高照的冬日,少林寺内密室中,一群乌泱泱的败类,密谋着称霸江湖,人还未散去,便被朝廷中人一锅端了。
其中一柄快剑,无人能挡,纵然成名已久的江湖老人,也只能避其锋芒。
江湖百晓生的阴谋,被神捕司新秀飞剑客破获,此消息不胫而走。
自此,阿飞成为了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有人说,他是冷血定下的传人,今后的四大名捕,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有着花岗岩一般的意志,靠着一人一剑,在这天下闯出了自己的名号。
押解败类回程路上,途经一座山谷,大雪封山,不便前行,一行人只得就地扎营。
入夜,北风呼啸,李宓躲在帐篷里搓了搓手,裹着狐裘靠近火堆,扯了扯阿飞,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阿飞,你一直未讲,你是如何被暗算的,身上不是常备了解毒丹,怎会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