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夏明秀的那双颇为灵秀的双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嘴巴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吐出几个奇怪的字眼。
“鬼……鬼啊!”她啪嗒跌至地上,然后指着我不成字句,语不成调地说。
“鬼?”我疑惑地瞧着她。十六
“鬼,没错,一定是宋慈那个小贱人回来了,同我回来抢皇上了,一定是。”她双目无神,五官却是扭曲着的,自顾自地喃喃道。
宋慈,不是先后么?我紧盯着她,这夏明秀似乎同先后有着很深的敌意。没准还和先皇后的骤然薨世有关。
不过这也解释了,之前为什么从苏恪韩承佑到太后和一众后妃见到我的模样时惊诧的神情。
“娘娘,娘娘,是您认错了,这是皇后呀,大齐的公主,怎么会是先皇后呢?”她的侍女解释道。
我慢慢走至她的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来先皇后同我长得很相似,才会让夏昭仪误认了,不过……”
“不过……本宫可不是她。”我嘴唇一勾,钳住她下巴,强迫她注视着我:“所以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同本宫无关,你最好自觉些,倘若引起了事端,修怪本宫不客气。”
夏明秀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于褪去了之前的张牙舞爪,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我也懒得去理她,便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戏似的瞧她。之前练字练得久了,脖子有些酸疼,便吩咐了清心:“给我揉一揉,有些累了,酸疼得很。”
“是,公主。”
清心走至我身边替我捏了起来,熟料这夏明秀竟然哭得更加大声了些,眼里还夹杂着浓浓的恨意,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
“你也别高兴太早,皇帝表哥只不过将你当成了替身,顶多是冲着你同宋慈那张相似的脸,宠幸了你几天。我是他亲表妹,所以,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言罢,夏明秀便被她的侍女扶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替身么?如若真得是这样,苏恪又何必如此付出?倾尽这大楚江山还要娶我?
如果在那之前,我或许会真得以为,苏恪只是将我当成了宋慈。可是这并不可能,这些天,也是自来了大楚之后。
我曾经丢失的那段记忆越发清晰了起来,这朝凤宫虽然已经重新修葺过,但我却能准确地分辨出每一个地方,明明是第一次来,我却对于丁香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甚至对于佑宋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感是不会骗人的,就像当初我才见了苏恪里面,就对他有好感是一样的。
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令我都不可思议的结论,我大概便是宋慈。
……
我屏息以待,小心翼翼地去掀开遮盖镜子的柔缎。
我凝了凝神,这头一回触碰它,倒是觉得稀奇得很。
一直听闻这梵天镜的无上能力,也没啥机会见识见识。
现下倒是可以和它切磋切磋,这镜子看起来和普通的妆化镜区别并不大。
它的个头略小半寸,这花纹这质感已经无法用精致来形容了,这是一面深具古朴气息的镜子。
传说它能够照见人的过去,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剧情会加快些,我们的女主可能要恢复记忆啦!
第66章 回忆如花(一)
我朝它慢慢伸出手, 探查了一番, 又谨小慎微地摸了摸。
这手感果然不是一般的镜子。
见也没什么机关了,心里胆子也大了起来。抿了抿唇, 咽了口唾沫。
正对着它,缓缓闭上双眼,照了照, 又睁开,照了几次。
我拿着它对着它又研究了半天, 这也没见什么差别呀?莫非是假的?不对, 苏恪将它藏得这般好, 不见得。瞧着花纹图案和书上关于梵天镜的记载也差不了多少。
梵天镜正如它的名字,是一件佛家之物。
传说是佛陀的法宝,能够照见人的过去与未来。对于佛来说看透了生老病死,本不该眷恋红尘。
佛家讲求渡人,而佛陀则认为一切皆有因果。
何为因果?今生前世便是因果。
这是自然的规律, 也是历史的循环。
梵天镜也是用来追寻人之因果的名器。
我慢慢放下, 略微思索。到底有什么方法开启它呢?时间不多了, 苏恪很快便会找过来, 我必须尽快完工。
脑袋正思虑着,一道银色的光一闪而过。
霎时间,一只利箭从置放梵天镜的台子中央射出,夹杂着凌冽的劲风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射来。
我大惊,连忙躲避。只是我距离梵天镜太近了些,速度再快, 却也避之不及,被利箭堪堪擦破了皮。
滴答,滴答,血清透的声音落在明净的梵天镜上,清脆而澄澈的声音,不知不觉地让我的心灵打开了一扇门。
这箭果真锋利,头有些晕乎,我猜大抵是中毒了。千算万算竟然在最后一刻疏漏了,失策啊,失策。
只觉得眼前景物骤然变换,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让我以为是真的。
我做了一个真实的梦,真到让我想要把他忘记。
……
我不记得了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也一直以父王的女儿的身份安然地生活到现在。
直到刚刚我晕过去之前,我还妄想着找回以前失落的记忆。
我曾殷切地盼望着,后来我才知道,那段记忆不是我想不起来,而是我不想去回忆。
在落云山学艺的那几年,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整个人生的男子。
他叫司宣朗,古语有云:“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
我一听便是个极好的名字,想来也不是个普通人。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司宣朗的师父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医圣南宫西,出身于鼎鼎有名的南宫世家。
同我师父无道子是拜把子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彼时我不过十岁,他也才大我四岁。
司宣朗同他师父走南闯北,不仅精通药理,而且小小年纪武艺也是出众,在江湖上已经位列上乘。
那一年,落云山的杏花开得正好。杏花疏影里,穿透几抹横斜的暖光。清清浅浅的水色里,和风微漾。
医圣南宫西时隔多年,再次光临落云山,这次还带了个漂亮的小徒弟。
且不说,这南宫西年轻时候在江湖上这样貌也是风靡广大少女,引得闺阁女子芳心暗许的人。
落云山收的男子极少,绝大多数都为女子。
倒不是因为不收男子,而是因着功法特殊了些,男子能坚持下来的实在太少。
当然坚持下来的男子都不是一般人,譬如我的师父无道子,也是现任落云山的掌门人。
那些姐妹们都对这对师徒好奇得紧,几个胆大的便组了个团前去一探究竟。
心想这位医圣南宫西嫡传的小弟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管是否见到,这些姐妹们口口相传的无非是这一句,还饱含着赞叹的语气。
“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
这总结起来就是,乍一看,惊为天人。
就仅我知道的,便是这样。
司宣朗这个臭小子长得白净清俊,唇红齿白。
瞧这眉清目秀的小样子,更是唤起了众位师姐妹们的保护欲。
我是师父无道子最小的弟子,在这落云山辈分也算高。其他门人,皆唤我一声师叔。
只是师父却不经常带我,而是将我交给了闻师兄的弟子文慧师侄,我同她手底下的一众徒弟处得还算和乐。
只是司宣朗来落云山了大半个月我还未曾见过他一面,到不是我不想去凑热闹。相反,我更想一睹真容。
是哪家的臭小子竟然偷走了文慧师侄的芳心。
只是天不遂人愿,前些日子我犯了个大错,借着闭关的由头才免了一顿处罚,眼下怎能出去自投罗网。
我独自一人时,向来喜欢清净,师父便将后山那出杏林小院辟出来让我住。听闻之前,也是我的娘亲的住所。
落云山后头的杏林中,我正靠在树干上背书,是一本极为枯燥的书,号称一看就睡的《天成经》。
虽然我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但是对于这种看都懒得看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更何况它还正应了那句话,一看就困意袭来。
司宣朗来得时候,可谓占尽了我所有的宠爱。
文慧师侄来找我:“阿慈师叔,山里来了个漂亮小子,你不去瞅瞅吗?”
我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哎,并非我不想去,只是今日还得背书,明日师父便要考核,我若是通不过又得挨罚。”
文慧轻笑“谁让你平时不用功,这会子临时抱佛脚。”
我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抱怨道:“我这临时抱佛脚一般都有些用处,只是这书太乏味了些,也晦涩难懂,一时之间还得搞清楚意思,着实是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文慧似笑非笑地问我:“师叔你这般天资聪明,你当真不去?”
“上一次一时贪玩掏了闻师兄的鸟窝这事情师父还没和我算账呢!到时候两罪并罚,我这屁股还不得开花。”我摆了摆手,“你们且先去吧!”
文慧笑道:“那师叔您慢慢来,文慧先告辞。”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掏了个鸟窝也不容易。”
这什么《天成经》实在是无聊得紧,我心中对上次掏了闻师兄鸟窝之事甚感后悔。
哎,随便一趴将书埋到头上,倦意缠身,自顾自地打起瞌睡来。
布谷婉转地叫着混着潺潺的流水声,恰似空谷幽灵,正巧促进我安眠。
我不知道自己的准头何时这样好了,从天而降正巧落到了司宣朗的怀中,真是分毫不差。
我睡得很香,朦朦胧胧中接触到温暖而宽阔的体魄,下意识地朝他脖子处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却并未看到,此时此刻地司宣朗已经满脸阴沉。
让我清醒地是,他将我毫无怜惜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我不是被痛醒的,是连痛带震醒的。
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对于这个词他怕不是从来没学过。
我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对着我似乎摔得半青半紫的屁股又难过了几分。才定了定神瞧他:“这是哪里来的臭小子,这般没礼貌。”
他一听这张清俊风雅的脸更加沉了几分,咬牙切齿:“这是哪里来的臭丫头,这样不知羞。”
不知羞,我吗?那时候毕竟年轻,十岁的小女孩年轻气盛,直接反驳了回去。
“你说什么呢?”
他盯着我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不知羞,大白天往男子怀里钻。”
很好,我笑了笑,丝毫不介意:“本姑娘还没怪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占我便宜呢?”
“谁占了。”
“你呀!刚刚不抱我来着吗?”
“那是……那是……”
“说不出来了吧?”我喜笑颜开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我道:“小丫头片子,你真够狡猾,本公子不同你计较。”
然后正打算离开,却被我一下子拦住。
看他白色锦衣,凤眼流转。这风流倜傥的样子,还算长得不错。
“听说你是南宫师叔的儿子?”这落云山的男子我大都知道,这样貌年龄不是司宣朗又是谁?
他冷哼一声,纠正道:“是弟子。”
“哦。”
我又上上下下地对他打量了一番,不解风情地道:“看你长得人模狗样,这脾气可是真不好,真不知道医圣怎么收了你当徒弟?”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
“我说不知道医圣怎么收了你当徒弟。”
“前一句。”
“脾气差?”
“不对,再前一句。”
“长得人模狗样。”
“……”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控制住自己,而是大干了一架。
徒手打架,谁也没占到好处。
其实我也不懂那时候为什么也没使上内力这种东西,不过如若真得用了,我大抵直接会被他震飞。以他年少成名的功力,实在不是我所能比。
我和他如愿以偿被请到了主殿喝茶,我也见到了这大半个月都躲着的师父无道子。
我同司宣朗一同跪在主殿内,悄悄抬眸打量着师父的神色。
他同我娘亲是同一辈的,却比我娘亲大十来岁。但常年练武的缘故,保养得还算不错,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
他老人家这会子真是演技精湛,极好地扮演了一个严师的角色,然而我实在算不得高徒。
这道骨清风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要升仙了。
“孽徒,还不快来见过长辈。”这一喝,中气十足,介绍道:“这是你南宫师叔。”
我才敢缓缓抬头看他左边座位的男子,一身银白色的锦袍,衣袖宽大,羽扇纶巾。留着两撇胡子,却生得也是风光霁月,眉目生辉。”
“师侄阿慈见过南宫师叔。”我行了个叩首的大礼。为了方便,我一直用得是我的乳名,当然师父也叫得习惯,久而久之,大家便以为这是我的真名。
其实,从我六岁,见了父王后,便一直用祁宁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我忘本,而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父王也是宁儿宁儿地叫我,不至于引人怀疑。
两年前我拜了师父,便再次启用了阿慈这个名字。
“这是婉茹的孩子?”他看向师父问道。
师父点了点头。
“像,真像。”医圣师叔摇了摇扇子,赶紧扶我起来,“好孩子,快起来。”
我挑衅地看了隔壁的司宣朗,见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一副把我吃了的样子,心中别提多爽快了,连带身上的酸痛都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