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宵的药,在她手上捏着,感觉沉甸甸的。
顾惜年在想,这药还是要缓一缓用,若是下一局靠着自己的力量撑过去,那么最后一局,便不是没有希望的。
她尽心感受着那种可怕的痛意,浑身上下,寸寸肌肤、骨骼,从内而外,无处不痛。
已是到了这个程度,她连动一下都觉得需要费尽了全力,若是没有药物的作用,她大概是真的不行的了。
“琼宵,你再想想办法,不管多痛苦,我都能承受得住。”
哪怕身体上的痛楚已经到了能够一个小小的极限,但想到了过往许多,顾惜年却是觉得,一切尚有可能。
琼宵流露出不忍之色:“大姑娘,值得么?”
顾惜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就在琼宵以为她不太可能会开口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轻柔而坚定地声音。
“自然是值得的。”
床榻之上,段小白的眉头紧紧的蹙着,乌金面具永远保持着最基本的形态,而面具之后的俊颜,却已是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
若是面具掀开,露出真容,顾惜年和琼宵必然会发觉,他其实是很努力的在醒转过来,他的耳尖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时不时的有规律的动上一动,虽是动弹不得,但对于外界的一切,仍是有所感知。
尤其是顾惜年说的那些话,他全都听在了耳中。
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
可这该死的身体,他憎恶又愤怒,无论如何,无论怎样,他似乎都摆脱不了那种受制的感觉。
顾惜年……
顾惜年……
他在心底里呐喊这个名字,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而就在这时,床幔的另一边传来了小和尚的声音。
“姐姐,你对段小白,真的超好的呢。”
顾惜年屏息凝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圆寂随手把果核扔出了窗外,而后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 口宣佛号。
“看来真的如同姐姐所说,在姐姐的心里边,段小白真的是顶顶重要之人。”
顾惜年应声:“他是。”
小和尚笑嘻嘻的:“姐姐是小僧认定的有缘人,姐姐重视的人,小僧也会多给些面子, 喏,这个东西拿去,或许能够帮到姐姐呦。”
床幔中间,一只脏兮兮的手上,捏着一只木头雕琢的瓶子,看上去就古里古怪。
顾惜年未动。
琼宵也没打算去接。
小和尚的手摇了摇:“姐姐,瓶子里的药丸,能助你撑过下一场比赛。不过,圆寂给的东西,姐姐敢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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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灵药,顾惜年再战
琼宵怒斥:“圆寂,你是什么意思?”
“姐姐心里边想要赢得比赛,姐姐心里边又在怀疑小僧的来历,姐姐的面前布满了迷雾重重,深陷困境之中,仅仅剩一腔孤勇。所以,小僧便想也给姐姐出个难题。”说罢,他手掌一翻,把那瓶摆在了掌心之上,“姐姐要不要赌上一局?”
“你能不能别添乱。”琼宵嘴上是在斥责,眼神里却是盛装了满满的惊惧。
她望向了顾惜年,唯恐她会不够冷静,一时冲动就上了小和尚的当。
“姐姐,你在听小僧讲话吗?这瓶药,可助你心想事成噢。”
小和尚的声音说不出的诱惑,他真的很像是海上在诱惑着旅人驶入风浪绝境的海妖,非要用无法拒绝的理由,将人送入生死的边缘里去。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小和尚。
“大姑娘,不可……”
顾惜年打断了她:“圆寂,多谢你的好意。”
接着,她又给琼宵下了命令,要求把那瓶药给接过来。
琼宵见拗不过,只好带着几分不情愿,把木瓶接到手上。
她努力的用上了最若无其事的声音,轻声说道:“属下也想见识见识来自于佛国空寂寺的灵药,请主子允许。”
没有经过检查验证,琼宵怎敢贸然让顾惜年吃下来历不明之物?
仅凭小和尚的一句话?
万一有问题,那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小和尚的嘴角,笑容转深,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骇人。
顾惜年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喊我姐姐,我便认下了这个弟弟,既是我弟弟给的药,直接拿予我,你不要开盖。”
琼霄下意识的想要说“绝对不可”。
可顾惜年又是一记警告的眼神投了过来,就硬是让她把没出口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是。”
她到跟前,接过木瓶,双手托着,送到了顾惜年这边。
纵然心里边再是担心,但最终也没有打开来。
当顾惜年接了那木瓶时,瞬时就被这木瓶的分量给惊住了。
肉眼所见,明明是木头所制的纹理,可拿在了手上,可是比铜铁还要压手。显然觉非是俗物。
她问:“弟弟,这药当如何服用?可有说法。”
圆寂一听她换了称呼,顿时笑的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纯真又可爱。
“往嘴里一塞,嚼吧嚼吧往下咽,就像是早起吃个囫囵的煮鸡蛋一样。”
顾惜年不疑有他,拔掉瓶盖,就往嘴里倒。
她甚至连倒在手上看一看的步骤都剩了,药丸离开瓶子,直接滚落到她口中。
先是一股辛辣的药味来袭,遵照小和尚的说法嚼几下后,立时便是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每一种滋味出现之后又迅速消散,和着津液,尽数流入到了小腹。
顾惜年只觉有一股庞大的暖烫气息,朝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扩散开去。
“姐姐,你可以调理内息了,小僧为你护法。”
圆寂原地盘坐,口中念诵起了经文,依然是寺庙里最常见的基本经,小和尚认认真真,口齿清晰,从头开始念起。
顾惜年此刻早已被体内那翻滚的生机所震惊,她顺从的运起了内劲,想要驾驭那一股暖流。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是如她所料,这暖流宛若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哪怕她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自动自发,朝着目的地而去。
她感到自己的内伤,正在迅速的痊愈当中。
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好似一股清流,竟有着醍醐灌顶的力量。
顾惜年的心底,短暂的烦乱和不安迅速被抚平,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按照小和尚的吩咐,运转内力,助那庞大的药力一遍遍洗刷她的身体,直至所有明伤暗疾,全如春雪般消融殆尽。
琼霄一直在旁边守候着,她带着的最最强力的解毒丸已暗暗的捏在了手心里,随时准备着给顾惜年服用。
然而顾惜年服药之后的状态,令她迅速确定,顾惜年服下的绝不是毒药,而是某种药效强力到令人咂舌的灵药。
主子的大机缘到了。
当心里边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琼霄迅速也有了反应,小和尚守着的位置是正门,她便挡在窗子的方向,以确保从那个方向,不会传来任何干扰。
“一定可以的。”琼霄紧张的攥起了拳头。
风吹落叶,飞花飘舞,草木摇舞,这世间的一切,都要警惕注意,万万不可以被人在这个时候给打断。
她一心二用,还在分神的想,圆寂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身上到底掩藏着多大的秘密?他拿出来的药,药效超凡,千金难换,可他就随随便便的给了顾惜年,连一丝回报都没考虑。
他,到底是作何打算。
琼霄从不认为这天下会有白吃的午餐。
正因为摆在眼前的所有馈赠,怕是在暗中都早已标注好了价码。
琼霄才暗暗担心,却也更加欣喜的看着,顾惜年的脸色加速恢复了正常。
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连小和尚的念经声,听起来都变得极其悦耳动听了呢。
顾惜年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阿爹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揽着阿娘坐在了树下。
她的五个哥哥,在远处奔跑打闹。
她的弟弟,正蹲在一株盛开的花朵跟前,认真的观察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阿娘抚着她的头发,轻声的说:“阿年,娘知道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好好睡一会,睡醒后,你就不会痛了。”
顾惜年牢牢的抱住了她娘纤细的腰,其实心里头明明白白的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她爹和五个哥哥都已去世,她娘和唯一的弟弟也已失踪许多年,生死不知。而她身体传来的痛意,却是那么的清晰。
于是,梦里边的阿娘便开始一遍遍的安抚着她,就像是小时候她生了病时,阿娘会整夜整夜的抱着她,亲亲她的眉眼,哄慰她的不安,直到她沉沉睡去,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啊。
有阿爹宠,有阿娘疼。
五个哥哥将她掬在手心,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会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齐心协力,替她去摘。
“阿年,你要坚强的走下去,别怕,阿爹阿娘都在呢。”
顾惜年忽的张开了眼。
梦里边的一切,如阳光下的雾气一般,悄然消散。
她依然是之前的姿势,坐在床榻尾端,头抵着墙壁,从不曾移动。
所以,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顾惜年抬起手指,轻轻擦拭着眼角,那里有湿润的泪意,尚不及风干。
“主子,您觉得怎么样?还好吗?”琼霄着急的问。
见顾惜年仍是愣愣神,她竟然等不及,一把抓住了顾惜年的手腕,按住了她的脉搏。
仿佛是受到了惊吓,琼霄顿时瞪大的眼睛。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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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奇药生死轮
顾惜年站起身来,疲态尽消,眼神里多了几分锋芒毕露的寒光。
她抽回手臂,先来到段小白的身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怎么可能,内伤竟然全都消失了。”琼霄念念有词,“那只是一颗药而已,里边用的是什么成分,能一下子就……这不可能,但的确是治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惜年似乎并没有关注到了琼霄的情绪凌乱,她此刻正撑着手臂,从正上方盯着段小白。
“你果然是有大福气的人。”
段小白没有反应。
顾惜年按了下他的肋骨,取出了已经崩出体外的第四根金针,这些细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
这一刻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那是下定了决心之后,便心无旁骛的感觉。
可是这一颗心,竟是在奇怪的疼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持续了很久很久,已经燃烧到了顶峰。
顾惜年将金针交给了琼霄:“守着他,不得有误。”
“是。”琼宵感觉到了她话语里的杀气腾腾,瞬时被惊的心脏一紧。
顾惜年又对段小白说:“等我回来。”
再多的承诺,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也不过是一纸空话。
所以她不愿多说,只是简单道别。
唰的掀开了窗幔,顾惜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小和尚还在念他最喜欢的《地藏经》,他平时不怎么念,但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念的很好。
顾惜年抓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提,便让他站了起来。
小和尚笑眯眯的:“我的药,很厉害吧。”
“多亏有你。”顾惜年笑了。
“小僧很想看看姐姐的脸长的是什么模样。”小和尚趁机提出了要求,“小僧怕比赛结束后,姐姐得偿所愿,便会飘然远走。到时候,小僧只记得面具,却不识得姐姐的庐山真面目,若是再找起来,的确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先留一些悬念,等到四国大比结束以后,我给你看看,好吗?”
小和尚愣了愣,他已经感觉到了顾惜年的变化。
音色之中的那份亲近,是过去所不曾有的。
他立即就变的喜滋滋,倒也不在意那些。
“姐姐说什么时候,那就什么时候,小僧等得,等得。”
“你的比赛,还没开始吗?”顾惜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圆寂同样也是进入了决赛,这个时间,该是轮到他上场了。
小和尚摇了摇脑袋:“好似是发生了些什么,比赛暂时中止,他们让参赛的选手稍作休息,说是等会就有人过来通知了。”
“一定要当心些,有些人,总忍不住要趁机捣乱的。”顾惜年想了一下,又提醒:“金向北这个人,把一手扮猪吃老虎玩的很是顺溜,他从四国大比的最开始,便营造出了一种错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纨绔子弟,虽是代表盐帮参战,真正目的却是与拓跋凉寻私仇。可真正到了紧要的关头,他把拓跋凉打倒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就与之前他所表现出来的形象不符合了。看来,已经进入了决赛,他也知真实的一面掩藏不住,干脆便直接速战速决。来四国大比,金向北应是另有目的,必定不仅仅是为了教训拓跋凉。”
拓跋凉就是太自信的认为金向北不过如此,才狠狠的吃了一记闷亏。他倒下去时,心里必是极为不甘和不可置信的,金向北那种张牙舞爪的性子,他怎么会如此的强大,如果真的拥有着一击必杀之力,金向北怎能忍得住一直装傻扮愣,丝毫不露端倪。
或许这也是金向北最可怕的地方。一张纨绔的嘴脸,把真正的他给掩饰的太好了。
“姐姐说的是,不过小僧早已是世外之人,从不怕这些人间的阴谋诡计,等会遇上,让他再也不用辛苦扮演,直接去做猪就好了。”
小和尚扭了扭左肩,肩胛骨发出炒豆子时豆子炸裂的那种清脆响声,他又活动了一下右肩膀,依旧如此。
顾惜年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绝对的自信。
小和尚的来历神秘,随手给出来的药,都是救命的灵药,他说他有后招,顾惜年当然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