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以北,固伦要塞,守备姓岑名铁伦,他旗下的那只十万军马,效仿顾家军取名,励精图治,意图取而代之。”顾惜年的神情,似笑非笑,透着几分危险。
“固伦要塞?那离京城可是够远的。若真是岑铁伦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为何?”顿了顿,程先撑着一脸不解的表情,“属下实在是想不通,他派百人进京,意图不轨,若是被提前发现,便是一等一的大罪,文官武将,必定群起而攻之。”
“是啊,得是多么的心虚,才在听说我手上有一份来自于顾鹰将军遗体上的讯息,便不惜暴露,直接打算要了我的性命?”
顾惜年在自问的同时,也是在替程先解惑。
程先问:“王妃,您手上真的有……属下的意思是,顾老将军真的贴身为您留下了某种信息?”
顾惜年颇为玩味的答:“讯息是否存在,目前来看,真的很重要吗?他们的目标既是锁定了我,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一计不成,竟然连唐王府都敢直接闯了,心虚成这样,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岑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事,那么怕顾家的人知晓,那么怕天下的人知晓。”
“您笃定就是固伦要塞的岑将军所为?属下陡然问一句,王妃可有什么证据。那五个活口,承受了酷刑,也未肯吐露半个字的真相。”
顾惜年的手指,虚点了程先的脚踝。
“想要确定这百人的身份,倒也简单。固伦要塞位置特殊,向前三百里乃是边关,向后五百里则是胡人所居之地,而之间倒是存在着另一只神秘的异域名族,号称为月族,族中女子为尊,崇拜月亮,认为能通过拜月的方式,从皎月之中获得神秘的能力。而这月族,族群繁衍极盛,岑铁伦掌控的那只岑家军,十之五六,皆是从月族之中招募而来。”
对于边关附近的战略情况,顾鹰掌握了多少,顾惜年便清楚多少。
她此刻信手拈来,讲的有理有据,竟把程先听的呆住了。
顾惜年并不在意程先所想,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月族子民聚集的地方,风俗习惯,便遵从惯例,久而久之,整个岑家军内,倒是异族之风颇浓,就连一些军中习惯,也染上了月族的习俗。
比如,月族之人习惯于裸露脚踝,穿袜以细丝绳绑腿,加之边城附近,烈日灼人,久而久之,整个岑家军旗下之兵,每个人的脚踝处,都有一条淡淡的晒痕,上裤下袜,晒出来的便是细丝绳的痕迹,整个军中甚至以此为好,私下里时常会比试,谁晒出来的细痕更美一些,以此为炫耀。”
顾惜年说道此处,程先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您是说,只要腿上有那道晒痕,便能有所肯定,他们的来历。”
他眼眸一亮,抱了抱拳,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确认过后,程先翻过,向顾惜年禀报:“九十几具尸身,一一确定过了,每一个都有王妃所说的晒痕,这队人,的确是来自军中。”
顾惜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昔日,岑铁伦与我父兄弟相称,互送战马,相邀狩猎,好不快意。”
程先面色谨慎,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有异心,蓄意结交,此种人最是可恨。”
顾惜年紧紧合上了明眸,面露倦色:“不是说还有五个还活着的刺客,既已猜到他们的来历,程管家不妨以此为突破口,试着再去问上一问,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程先亦是如此作想,告罪之后,亲自去了。
刑讯与审问,还是吴辛更为擅长,他去地牢之前,还得湖边小筑,把吴辛一起喊上。
房间内,忽然空旷了下来。
顾惜年就又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了。
只是这一波波来袭的痛意,反而是让她感觉到一丝快意,也能助她维持某种程度的清醒。
瞧,这一箭,挨的十分值得。
岑铁伦隐于暗中,不是逼到一定份儿上,他怎肯暴露自己。
若是顾惜年自己去查,即使她能够信任的四大女侍全在身侧,手中所能掌控的力量尽数派出,也未见得这么迅速的就锁定了目标。
现在,多么的简单,岑铁伦自动的浮出水面。
百人刺杀,在整个东盛国历史上都难寻出来的大手笔。
若说他跟顾家失落在壅关长道的六条性命无关,谁能相信呢?
顾惜年从装嫁妆的大箱子底部,取了一张羊皮地图出来。
在桌面展开,竟然是一张绘画详尽的边关地图。
她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固伦要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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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京畿守备军和嫁妆
皇帝的圣旨,是在正午时分,被个老太监碰过头顶,送到了唐王府。
顾惜年猛击登闻鼓,为顾家死去的英灵伸冤,此事皇帝已经知晓,且已下旨,必定严查。
顾惜年在登闻鼓前,被人一箭射中心口,侥幸逃得一命,此事皇帝听闻,大为震怒,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惨绝人寰的恶性事件发生,实属挑衅皇家威严,不可忍耐,已令禁军与大理寺协同,七日之内,必给一个说法。
至于顾惜年宣称已从顾鹰身上取得了某些证据,可以此证明顾家六位英烈之死另有隐情。顾惜年可将此证据交给太监,带回宫中,当面呈交给皇帝。皇帝必会为顾家做主,替顾家枉死之魂伸冤。
至于唐王府昨夜所发生的刺杀事件,因为程先等人早已先一步将那些尸体处置完毕,倒是没有被提起。
顾惜年此刻应是“重伤难愈”,在鬼门关前“垂死挣扎”的一个状态,所以她在圣旨送到唐王府之前,“及时而准确”的昏迷了。
唐王府的另一位主子盛宴行,早已毒深入骨,同样无法接旨。
于是,程先和吴辛便代主跪在门前,接了老太监手上金澄澄的旨意。至于皇帝要的证据,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不太清楚,得等王妃顾惜年脱离了生命危险,醒转过来以后,才能交出来。
老太监还表达了皇帝的关切,一定要亲自去探望一下唐王妃。
虽说男女有别,可太监素来是不被视为真正的男人。
唐王府的人虽说面有犹豫,却也没有真的阻拦。
引着老太监亲自进了内室。
顾惜年此刻已侧躺在了床榻之上,周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那些弥漫的药气,根本遮掩不住。
老太监站在床边,喊了几次王妃。
顾惜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一动不动,气若游丝,眼看是不行了。
“好好照顾好你们主子,若有差池,必不轻饶。”
老太监有模有样的叮嘱了一番,便直接出府,回宫去复命了。
顾惜年睁开眼,缓缓的坐了起来。
程先与吴辛走了进来,隔着绣着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向顾惜年复命。
疑似来自于岑家军中的百人小队,共计九十五人殒命,这些尸体共计等分为三部分,一份在清晨送到了京城岑家,整整的码放在了岑家大门的门口;
一份放在登闻鼓下,尸体个个跪倒在地,死后也要摆出一副忏悔的姿态。;
最后一份则是送到了郊外以北驻扎的军营门前,这支队伍乃是每三年一次,换防到京城附近的京畿守备军。这是从东盛国的几处驻军内轮流过来,作为第二道守护着皇帝的力量,人数控制在了三万,个个都是精挑细选。
第三份尸体,足有四十,连夜从珍珠湖水道之内运送,再通过暗河出城,一路到达京畿守备军的军营前,就那么大刺刺的往营门口一扔。
顾惜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了一声辛苦。
等众人褪去,珠玉又来报,说碧落已派人送了密信回来,就在门外禀报。
“此去边关,路上至少需要一个月,即使是快马加鞭,也需二十日,怎么这么快便送信回来了?”珠玉惊奇的叹着。
“为了别的事吧。”
顾惜年示意,让那报信之人进来。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之色,顾惜年见过这人,正是碧落手下常用之人,名叫阿五,是个手脚利索,心思缜密的。
“大姑娘,这是碧落交给您的信函。”
封好的信笺,已在阿五怀里揉的发皱。
顾惜年接过,查过了信笺,确定无误,她拆开,让阿五说起路上的情况。
阿五回答,他追随着碧落,到了峦山之下,恰好遇到云顶天宫燃起了熊熊黑烟,一开始以为是跑了水,后来才从百姓口中得知,原来是住在峦山之巅的仙人,修行仙法,祭祀天地,最近更是频现仙踪,极其灵验。
周围的百姓,听闻传言,皆是匆匆赶来,拜见仙人。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峦山脚下,修建屋舍,直接住下,时时登上峦山,拜见仙师,希望也能有仙缘,习得那修行之法。
数月之间,峦山之下已形成了规模,草屋茅舍,家家户户相对,俨然是一处平地而起的小镇。
可这镇子里的气氛,委实不太对劲。
家家户户,男女老幼,皆带着一股匪气。
碧落携着十几位手下路过,本来没有计划在此落脚,然而他们却是被镇子上的民众拦下,好说歹说,非要她们歇一晚再走。
碧落自是不肯改变计划,呵斥这些人让开路,并且给了些铜钱,息事宁人。
不想那些人根本看不上那点,居然直接亮了刀子,想要打劫。
碧落这才确定,这镇子上所有镇民,皆是匪徒。
顾惜年展开信件,已读的非常清楚。
碧落是怀疑那个峦山脚下的无名小镇,前来朝圣拜神的信民早已惨遭杀害,取而代之留下来的都是匪贼。且重点强调,就是凤山的那一波。
而凤山的那一波,之前已是在怀疑,他们就是顾惜年回京路上趁乱施暴,抢走了嫁妆的那些人。
碧落生了疑,直接开打,但并不恋战。快马离开了无名小镇后,她领着手下,杀了个回马枪,做出报复的姿态,实际却是在小镇内进行了探查。
随信之内,还放着一只朱钗,款式简单,但镶嵌在钗头的却是一颗圆润漂亮的大东珠。
顾惜年一见,眼睛里便多出了几分异样。
碧落之所以让阿五回来送信,就是为了让她来确认,这根钗是否是昔日顾夫人准备好的那些嫁妆之一。
若真是顾惜年的之物,即可确认这伙人的真正身份,正是顾惜年遍寻不到的那些个匪贼。
而他们目前守在峦山脚下,绝不仅仅只为杀人劫财,或是寻一个安身之所这么简单。
碧落怀疑,这伙人的真正目标,是在云顶天宫。
顾惜年折好信纸,来到炭火盆边,轻轻的丢了进去。
火焰瞬间张大了巨口,将那薄如蝉翼的纸张连同信封一同吞噬,化为灰烬。
她回眸,望着阿五,“你辛苦些,不要停留,立即日夜前行,快马加班,追上碧落。你告诉她,无名小镇的事我已知晓,让她专心去做该做的事,这边我会处理。”
“这朱钗……”阿五犹豫着发问。
顾惜年知他回去要跟碧落复命,也不卖关子,点了点头。
“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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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搅乱风雨,她自安然
顾惜年站在登闻鼓下,砰的一声,心口中箭。
她倒下去了。
隔天,又有十五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送了过去,一字排开,低头跪好,仿佛是在忏悔一般。
禁军就在几丈开外值守,愣是没看见尸体是怎么出现在登闻鼓下的。
这还不算,第一个发现了尸体存在的,还是个百姓,扯着嗓子一通喊,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大约是前一天在登闻鼓下,闹出了那么大的一场乱子。
百姓们听说那边又有事发生,就疯狂的赶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围观起来。
禁军那边的侍卫才向上司报告完毕,再回来时,就惊讶的察觉,已是乌央乌央的围满了百姓。
七嘴八舌的都在问。
“这些是什么人?什么来历?”
“为什么会跪着死在登闻鼓下?”
“他们是在忏悔什么吗?”
“昨天行凶杀人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把一排跪着的死尸摆在这儿,是为了替顾家的大姑娘出气吗?”
“嘘!小点声,什么顾家大姑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妃,出嫁从夫,唐王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我可是听说,唐王受了伤,腿脚不是很利索,平时连走路都走不了,算的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真的能护住顾家嫡女?”
“那又关你什么事了呢?你瞪圆了眼睛,看看这些死尸,难不成学会谨言慎行就那么难?”
……
禁军们个个面色难看,在没得命令之前,只能人挨着人,组成一道墙,尽量挡住那些尸体,不让百姓们围观。
等头领的命令送过来,才两人一组,把所有尸体抬走,并且驱赶走了百姓。
在岑府门前,摆放的尸体更多。
清晨的寂静,同样是被一声惨叫划破。
扫地的小厮,连扫帚都不要了,连滚带爬的往府内跑,去将岑府门前地狱一般的场景,报给主子知道。
不多时,岑府管家先出来,铁青着脸色先查看过后,命令小厮赶紧去找东西出来,先把这些尸体给覆盖住。
然而尸体太多,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草席,急的管家们团团转,下人们更是露出了畏惧之色,哪怕被主子强迫着上前,他们的脸色也露出了不忍的神情,无法直视这凄惨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究竟是谁做的?”
管家的叫嚷声,在岑家二爷的岑世来到之后,消失不见了。
不知岑世交代了什么,管家调来了家丁,加速收拾尸体的同时,又派人朝着丞相府去了。
而另一边,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的京畿守备军的军营前,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扔在了那儿,血迹尚未干透,扔在汩汩流出,仿佛此间曾经历了一场恶斗。
今年才被换防回京城,即将要值守三年的岑铁轮将军,在一队人马的护卫直接,直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