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了。”钱一多应付道。
夫妻两个谁也没注意到她状态不对,回家后喝了杯茶,继续阿恒长,阿恒短。钱一多莫名觉得委屈,背过身子去冰箱拿了一瓶啤酒,由于要开车,宴席上她一口都没敢喝。
拉开拉环就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罐,气泡和眼泪一起冒了出来,她就冷静地将它们擦掉。“爸,妈,我上去睡了,明天早上不要叫我,我调休的。”
钱妈妈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没有理她,钱爸对她摆摆手:“上去吧。”
这是一个多梦的夜晚,梦是回忆,回忆也是梦。
读高中的时候,她戴着一副方形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很厚重,常常把鼻梁压出红印。她不喜欢它的,因为每次早上戴起这副眼镜,她就会觉得自己像个书呆子,学习不好也了成尖子生。这个梦里,她就戴着这副黑框眼镜在操场上奔跑。
这是一个很热的初秋,由于不想露出身上多余的肥肉,钱一多不得不套上秋季校服外套,她整个人被套在一个巨大的麻袋里,每跨出一步麻袋都在抖动。灼热的日光无情地洒在她汗湿的面颊上,鼻梁被磨得干痛,渍上汗水,使得干痛变成刺痛。她的脸颊很胖很红,还有晒出的雀斑和痘印,那肯定是她人生中最丑的时候吧,高一的时候,依稀记得巅峰体重高达150多斤,为什么偏偏要梦到那个时候……
这个不太灵活的小胖子在跑道上跑得很慢很慢,像乌龟在走路,可她已经很卖力了,体力透支到极限。路旁的同学一视同仁地对她喊着加油,然而嘈杂的环境会让人变得更加燥热。闹声,哨声,嘲笑声,都环绕着她。
“还有一百米!”
“五十米!”
“三十米!”
听到还有三十米,钱一多终于想起来原来自己是在参加女子三千米长跑,她人生中只参加过一次运动会——原本参加的同学受伤后,她被顶上去代跑。那次她是跑了最后一名的,但是跑下来了,最终也瘫倒在了地上。当时呼呼喘气的时候好像有人拉了她一把,那人说:“起来,继续走。”
很严厉的声音,还有一只干燥的手。
是嘉业哥,还有她哥。
不太记得是谁的手拉她了,因为她被汗水和阳光糊得睁不开眼。灵魂出窍的时刻有人给了她水,还领着她向前,等到她心率降下来的时候,只看见他们两人并排走在她前面。
少年王嘉业对少年钱越恒说:“小胖妹可以啊,居然真跑下来了,精神力不错。”
钱越恒很骄傲的:“也不看是谁妹妹,学习好,毅力强,没得说。”
“好羡慕你呀,有个妹妹,我啥都没有。”
“那可不,妹妹当然好,别看她块头这么大,心眼很小的,还要跟我抢吃抢喝,可惜你体会不到这种快乐。”
钱一多听完不知道她哥是在夸她还是骂她,一脚踢上去,却踢了个空。前面的少年人影开始模糊了,她提醒自己说:“那就随便他怎么讲吧,反正这只是个梦。”
钱越恒嘻嘻哈哈讲妹妹坏话,王嘉业认真地听。忽而回头看她一眼,问:“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钱一多焦灼起来,她没听清前面一句,“什么真的吗?”
王嘉业朝她笑了笑,继续向前走,然后又问了一遍:“你哥哥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他的眼睛挂着笑意,好似有所期待,但又好似掺杂一丝戏谑的。
小胖妹妹终于怔住,想到白天婚宴上的坦白,倏地悲从中来:“嘉业哥,我喜欢你的。可是我只能现在喜欢你,以后就不能喜欢你了。”
王嘉业诚挚地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抿唇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哦。”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地走向不太分明的远处,仿佛从来没有经过她身边,她想追,双腿却如灌了铅,再也跑不动了。
“嘉业哥,嘉业哥……”她在后面追,追着追着,他们人彻底地不见了,消失在了空气中。
“嘉业哥!”——钱一多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她出了一身汗,因为睡前喝了酒。
啊,原来是个梦……怪不得追不到他呢。
她感到很遗憾。坐起来揉揉脖子心想,如果当时就跟嘉业哥告白,情况会不会变得很不一样。她会和哥哥一样谈校园恋爱吗?他们会组成两两cp吗?——答案是否定的,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时候的她是什么生物,王嘉业怎么会喜欢她呢……
本来一切的幻想就都是不可能的呀……
自打这天起,钱一多就再也没睡过好觉,她更加频繁地做着关于王嘉业的梦,很疲惫,但她却习惯,更甚者,说渴望。
她好想他啊。
钱越恒结婚的一个月后,传来了唐璐璐怀孕的喜讯,但是胎不稳,璐璐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头疼脑热,他说准备搬回来住一阵,要麻烦婶婶的照顾。
钱妈妈当然高兴,花了两天时间,不仅把二楼钱越恒原本的房间收拾出来,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婴儿房,大概她内心是认定了唐璐璐要在这儿长住生孩子的。
忙完后她三番四次叮嘱女儿:“不准跟哥哥嫂子闹脾气,不准撒泼耍赖,不准再带嫂子出去疯出去野,要是碰伤了我孙子,唯你是问!”
钱一多的回答不过一个“哦”字。
六月下旬,夫妻两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住过来了,五个人热闹非凡的同居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热情周到的钱爸钱妈每天忙前跑后,惹得那些还没嫁女儿娶媳妇儿的邻里乡亲羡慕不已。
钱越恒变化挺明显的。为人父后,他性格变得更沉稳了,做事也愈发谨慎。尤其表现为对各方面的掌控欲逐渐加强,每天跟监视器一样监视着老婆的动向,生怕出了差错——钱一多是顺带被监控的那个。七月中旬,外省某省会城市举办复原服饰展会,唐璐璐和钱一多都很想去,跟他软磨硬泡了将近一周,还是没能获得允许。他说不放心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你不让我去,那你让多多去,我需要她拍照片给我看。”这是唐璐璐所能做的最大退让。
“她?”他没有给准话,“等我想想再说。”
钱一多是自由身,她没有必要谨遵钱越恒的命令行事,简单跟钱妈妈汇报了一下参展路线之后,她直接定了去展会的高铁票。然后在某一个大家都未起床的清晨,拖着箱子坐上驶向高铁站的出租车。就像以往出公差一样。
钱越恒吃完早饭问起钱妈:“多多怎么还不下来?”
钱妈诧异:“你不晓得她去B市啦?参加什么展会……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老大哥这才知道妹妹的叛逆:“好家伙,还学会先斩后奏……”
钱一多顺利地上了高铁,这次出行受到姜绿的许可和肯定,工作可以往后放一放,她也就没有必要架着电脑在高铁上画设计图了。她瞥了眼对面正在打工作电话的中年男人,卑微讨好的语气,不禁感叹成年人的生活真不容易。
她久违地登上豆瓣,瞧那几个关注的豆友最近有无动态。一看“脸蛋天才”最近更新很频繁嘛,便一条一条点进去看——糊弄教程没有上新,运动健身比平时多了很多,看来他这阵子挺空闲的,还有时间下厨做黑暗料理。
钱一多盯着他煎烂的鸡蛋咯咯笑,然而刷到五一期间他参加婚宴那条,她笑容逐渐凝固:“脸蛋天才”发了一张胸前戴着粉色玫瑰的无脸半身自拍,另一张是无比眼熟的婚宴现场布景图,配文字:
“好兄弟已售出,甚感欣慰。”
额……是自己记忆错乱还是时空错乱?她猛地揉了揉眼睛,还是“脸蛋天才”没错啊,但这……不是王嘉业是谁?
第二十六章
她这是不小心发现了王嘉业的社交账号?!那那那……糊弄达人是他,健身达人也是他,她关注了好几年的豆友一直都是他?
钱一多不可置信地从头翻起,当她确切知道是王嘉业再将其代入后,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怪不得他说自己会接触很多不同的人;怪不得他每天工作到很晚;怪不得会说父母给他太大的压力只有朋友为他疏解;怪不得他的图片背景都有她似曾相识的场地,因为他们就在同一个城市。而他的头像,灰色背景的衣架上挂着一顶藏蓝色贝雷帽,她终于想起那是他脱发时戴的。
这不是王嘉业是谁?!
她麻了,真的麻了,中国这么大,冲浪的网友这么多,这都能碰上!她本想火速跟姜绿分享这件事,切回微信却又正正好刷到王嘉业的朋友圈,他拍了一张机票,竟然和她同一个目标城市:“已落地(比耶)”
“这是什么缘分,苍天呐……”钱一多哭笑不得抱着手机,心中波澜起伏。
钱越恒也突然发现王嘉业去了B市,私聊他:“你去B市干嘛!”审问的语气。
王嘉业无辜脸:“我去B市很奇怪吗,每年B市都开学术交流会,我是代表我科室去学习的(奋斗)。”
“哦,那没事了,祝你一切顺利。”钱越恒干巴巴把对话收了尾,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王嘉业多多也去了B市。
王嘉业是个不甘心的,而且他有那个时间,就截了个图转去跟唐璐璐吐槽:“你老公是不是病入膏肓,连我都要盯!”
唐璐璐发现问题点出在哪儿,对钱越恒气不打一处来:“随他去吧,他就是有病。”
“哼哼,我看是,你得好好治治他。”
“我哪有这个本事?自从有了孩子,大男子主义和霸权主义在他身上得到了如此充分的发展,我哪惹得起。”
“什么情况,”王嘉业撇嘴,“我们家老钱终于要成为霸总了吗?”
“还霸总,我看他像个棒槌。”
“……唉,有空聚个餐吧,好久没见了,我来替你说说他。”
“你有这个面子吗?他现在最不待见的就是你。”
“我靠,怎么还不待见我,我都给他保证不动多多了,还要我怎么样!我冤枉!”
这回换唐璐璐撇嘴:“理解一下他的心情,养个妹妹不容易,这不,钱多多也去B市了,别提他多担心呢。”
王嘉业若有所思:“怪不得他怒气冲冲跑来质问我去B市干嘛,他护犊子也护太紧了,简直有毒,我告辞!”
“嗯,暂时理解一下……”
其实两个人各有各的行程,完全不搭界。身首他乡的时候,尤其是一个人住在陌生的酒店的时候,总会想起家里的人事;但如果说在他乡有个老乡,不安的感觉就会减少很多,因为环境会变得没那么陌生,毕竟有陪着他一起到来的人,即使不在触手可及的身旁——王嘉业累了一天洗完澡躺在床上,就自然地想起了钱一多。
他是想问问钱一多有什么进展和收获的,她刚刚发的朋友圈只有一个不带地标的字:“累”,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但他知道不能问,因为他并没有这个权限,被钱越恒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独自刷了一会儿社交网站,他在豆瓣发了条动态说自己也很累。获得了廖廖几个赞。
什么叫“我也很累”?钱一多看到这条的时候联想到自己刚发的朋友圈,王嘉业说这不引人遐想才有鬼!
她躺在床上瞎琢磨,实在搞不懂了便打电话给姜绿分析,姜绿那头吵闹得很,口气也像在糊弄她:“那你好不好奇啊?好奇就去问,不好奇就睡觉。”
钱一多意识到自己白问:“好吧,你玩儿吧,我要睡了。”
可她还是觉得很奇怪,嘉业哥发的那条,分明是看了她的朋友圈才去发的,他是什么跟屁虫吗……
钱一多心想豆瓣里没发过什么能辨析身份的内容,只有一个名字“钱富贵”隐藏在他几千个人的关注列表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要不现在改个名字去给他点个赞?
试了好几次,系统崩溃,改不了昵称,她只好作罢,像姜绿说的那样,不好奇就睡觉。这夜的梦太复杂了,不好细说,总之是因为想他想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钱一多收到了两个加好友申请,通过后发现一个是闻远声,另一个是杜思明,一对狐朋狗友——她不同院系的大学同学们!
闻远声不用多说,本来就有微信,只不过前段期间他结婚时她把他删了。至于那个杜思明,由于他是姜绿的前男友,而且还是渣到骨子里的那种,她从来没有加过他。他们两个结伴来干嘛的?!
杜思明介绍完自己,钱一多准备立刻把他删掉然后到姜绿那里吐槽一顿这个不要脸的渣男,然而对方却拦住了她:“先别急着删我,我跟绿绿在一起了。”
“???”
“是真的。”
“……”
如果是真的,那这肯定是自打姜绿分手八年以来她听过最傻逼的消息,着实骇人听闻!
钱一多只要想起以前杜思明是怎么对姜绿骗财骗色,就毛骨悚然,气得手抖,噼里啪啦骂过去:“你有病吧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去医院看看脑子!”
“是真的。”杜思明又强调一句,“她现在就在我身边。”
“扯淡!”
钱一多打姜绿手机,接听的是一个男声,对方语气轻佻:“你还不信,是绿绿给了我你的微信号,她喝多了,还在睡。”
“……”
钱一多听完,半边天塌了,姜绿怎么会,怎么会!重新和杜思明这个彻头彻尾的究极大渣男重新搞到一起?!她好生气好生气,提示她出门的闹钟响起后,她愤怒地掐断后找到闻远声:“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杜思明和姜绿在一起?!”
闻远声仿佛早就知道她要来问的:“没什么,就普通酒局,后来打了会儿扑克,姜绿输老惨了。可惜你不在,下次一起玩啊。”
“你们这群害人不浅的魔鬼!”
“怎么骂人啊,我们玩得可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