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句话不过几个字,王嘉业就破防了。
一路上他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帮她说两句话,但在下车前他放弃了,由于该隔着一层钱越恒理想中十分纯粹的兄弟情谊,他怎么着都不该帮着她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忍心放钱一多出去挨骂。他抬头看了眼二楼通明的大灯,问:“你哥哥会对你怎么样?会打你?”
“不是。”钱一多用力地摇头,“他会凶我,骂我,然后冷着我,不理我,还要严格地控制我,很久很久……”
王嘉业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钱越恒特么的霸总上身了?平时看不出来,还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带她进去需要勇气,他拉着钱一多上车:“走,带你买手机去。”
好在时间不晚,才八点出头。王嘉业带她去公安局备案,并且冻结了所有银行卡、网银等,还好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小偷暂时也不知道怎么破解她密码,去营业厅查完手机丢失以来的短信通知,暂时还没有出现盗刷之类的经济损失。
王嘉业给她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像素很高适合拍照的那种,算给她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你那个手机用很久了正好要换,被他偷了也好,让他拆了倒卖去吧,反正不值几个钱。”
“可我不舍得买这么贵的手机。”钱一多摸索着新手机嘟囔着,说归说,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说明还是很高兴的。
她的新号码第一个存下的联系人是王嘉业,这也让她很欢喜。
不情不愿地又到了家门口,期间王嘉业已经被钱越恒催过好几次,一直都用堵车的借口应付着,这会儿终于要上阵受敌了,心里打鼓似的紧张。由于钱一多钥匙被偷,他们不得不敲门,还没等他敲两下,只觉得屋内强烈的气场汹涌而来,钱越恒怒气冲冲:“钱一多你还知道回来!……”
门一拉开,是王嘉业略显沧桑的面庞。
“叔叔婶婶,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他朝着钱越恒身后两张担忧的脸说道。
钱一多畏缩在王嘉业身后,不敢看哥哥,怯怯地:“爸,妈,我回来了。”
听见动静,唐璐璐也从楼上下来,她有孕在身钱越恒是不敢动她的,便大着胆子出面保护钱一多:“多多回来啦,回来就好,哎呀,你们说这年头都在评文明城市,还能有小偷肆虐,真是作孽……快快快进来呀,外边有蚊子。”
钱爸爸的想法也是女儿回来就好,他把人邀进来,和和气气的:“谢谢小王把多多带回来啊,真是辛苦了,来喝杯茶,站着多累呀。”
钱妈妈脸色虽然臭,看到女儿安全到家,心里踏实多了,随便说了几句便去给王嘉业泡茶,得知两人还没吃晚饭,又张罗晚饭去了。
钱越恒在一边看这两人好似被贵客款待,火气迟迟下不去:“还好意思吃!”
钱一多不敢作声,心里想着千万不要问起相机,千万别问起照片,否则她就完了……这时,钱越恒注意到她手机拿着一直没套手机壳的新手机。
“啊,我刚刚给她买的,没手机不方便。还有那个什么,已经报过警,等空了去把丢失的证件补办就好。”王嘉业解释道。
“多少钱我转给你。”钱越恒公私分明道。
“没事的,我可以转给嘉业哥,不能让你出钱……”钱一多不好意思地说。
“我说不要你的钱了吗?”钱越恒即使没生气的时候也是一张不怒而威的脸,声音一高,狠劲儿就很容易暴露出来,“等会儿你再转给我!还想着我给你掏钱买手机?你可真行!”
“……”
归来的两人无话可说。钱妈妈端了两碗热汤面到饭桌:“孩子们快来吃饭。”
钱一多饿了很久的。跟姜绿吵完架就水米未进,还哭了好久,都有点低血糖了,她把汤碗挪到已经面前,在王嘉业还在说“谢谢婶婶”的时候就吸入了一大口。
“你跟那个姜绿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吵什么架要吵到关机不接电话?”钱越恒就近坐在她边上,无形地给她施加压力。
“没什么。”钱一多咽下一口面。
“多多手机被偷了之后才关的机,不是闹脾气。”
王嘉业插了句嘴,钱越恒听完吃枪药似的,问:“你是她代言人?”
钱妈妈看钱越恒火过了头,劝道:“哎呀你跟多多急啥呀,她不经常忘这忘那吗?这回多亏了小王找到了多多,你能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
他并不按婶婶说的去对王嘉业热情,而是冷哼一声对着妹妹:“钱一多你看看你那样儿,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干什么事是干成的,天天搞得全家人为你操心!”
唐璐璐:“大家都吃饭呢,你少说两句不行?”她甩出冷脸道。
一家人又沉默了,钱爸爸起身给两个孩子倒水,说:“喝点茶解解腻。”
王嘉业又谢了谢,吃饱后给钱越恒眼色暗示他出来聊会儿,可钱越恒还死死盯着拖箱子上楼的钱一多的背影呢。
“出来讲两句话。”
“干什么,我心情极差,没啥想聊的。”
没一会儿,他们俩坐在院子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喂初夏的蚊子。
你这么横?谁特么欠你的!妈的!王嘉业腹诽完,说:“你别对多多那么凶,她很怕你,别整得对你有心理阴影,后面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她哪里怕我?我不在的时候三天两头拉我老婆出去玩儿,我在的时候天天跟我斗嘴吵架,从没消停过。我他妈就很迷惑,以前多多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整得像青春期一样,动不动冷战,憋气,我看她想气死我!”
王嘉业知道他是合理的吐槽,也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实,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起因:因为钱越恒太想控制她、太想让成为他理想的妹妹了。
从钱越恒阻止她和王嘉业联系开始,钱一多和他的关系就急剧恶化,王嘉业虽然和他关系好点儿,但也是因为他不受心理煎熬啊——他没有情伤。钱一多喜欢王嘉业是个导火索,她在哥哥这儿受够了内心的煎熬,加上不会表达,很多时候发生的是她内心并不想发生、但自然而然反抗的举动。是她的本能启动了进行自我保护机制。
退一步讲,钱一多能有多么喜欢他?她和他之间真的有破坏他们兄弟情谊的可能性吗?更何况她有另外的男人?钱一多和钱越恒之间的障碍绝对不是王嘉业,还有很多很多积累已久的琐碎的东西,可能钱越恒压根记不得、不知道。
他还是说:“你给她点自己的空间吧,都29老大不小了,需要自由。”
“你看她有本事自由吗?连最基本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都说了今天是意外,谁还没被偷过东西?你上学那会儿把钱包落在电影院,后来找到了吗?”
钱越恒没成想王嘉业记性这么好还会翻旧账,更生气:“我这辈子就那一回,你拿我跟谁比呢!”
“得,我举错例子了,行吧。”王嘉业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根烟点上,一口薄雾缓缓从他唇间吐出。
“你怎么还不戒烟,还要让我吸二手烟!”钱越恒腾身站起来,离开他一米远。
王嘉业也站起来,闹着玩儿似的故意往他身上呼:“味道怎么样,香吧,我现在抽女士的。”
“娘们儿唧唧。”
“……”
“多少钱,我转给你,下次给我妹买手机这种事不需要你代劳了。”
“四舍五入九千,直接微信转我吧。”王嘉业掏出手机随时准备收款,他不是很高兴,因为钱越恒说话持着急于跟他撇清关系的态度,或者说持着急于撇清他和他妹妹关系的态度。说起来都一样。
“我看你是五入的吧?”
“九千。”
钱越恒正正好给他打了九千:“好了。”
王嘉业收款完毕后,两人又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钱越恒问他明天干嘛,王嘉业说他出差累,多半是睡觉。
“不跟那个蕾蕾出去约个会?”
“聊不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呵,还会说成语。你也三十多的人了,随便找个人凑合算了,哪儿还有时间挑来挑去的,就跟安/邦说的那样,找个喜欢你的得了呗,别到时候跟他似的。”
王嘉业笑了一声。他笑啥呢,不是笑安/邦处境悲惨,而是在回顾这一天发生的所有情况,以及这兄妹两个人的所有表情。他忽而很认真地问钱越恒:“多多喜欢我吧,我为什么不能和多多在一块儿?”
“……”
王嘉业看着不作声的人,又说:“我是说假设我跟她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
“你在放屁。”
“我怎么放屁了,我还不能假设吗?”
钱越恒斜眼看着王嘉业,他摸不透王嘉业在开玩笑还是什么,总之警告:“你换个人假设。”
王嘉业无视他的发言,进而陈述自己的猜测:“你觉得她跟我在一块儿会耽误我吗,因为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所以也照顾不了我?还是说你觉得她跟我性格不合,她太敏感了,需要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或者说,不是她的问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她。因为你妹妹是独一无二的,你总想要给她最好的,还要给她铺好康庄大道就等她迈进去,而我非常一般,绝对不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钱越恒打住他:“你不要放屁!”
“我没有放屁。”我是在放低自尊问你一句对兄弟的真心话。
王嘉业的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段,烟灰随着微风的吹过而消散开来,从钱越恒身侧划过。两人肃穆地看着对方,上演着心理战。
钱越恒试探地问:“你对多多到底什么想法?”难道是他想的那个吗?不会吧,你王嘉业怎么会……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嘉业丢了烟头,两手插进裤袋。
其实今晚对他来说最重要的答案不是钱一多是多么喜欢他,也不是他对钱一多是什么心态。更不会去考虑什么以后。他只是在钱越恒这边受了挫,经过吃力不讨好的一天之后更加受挫,现下他只想知道钱越恒到底对他怎么看。
他有没有真的把他当兄弟。
“多多跟你不合适,你应该找个能过日子的。”钱越恒胡乱找理由。
“我觉得多多能过日子。如果我追求她,你会拦着我吗?”
“……”钱越恒终于躁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王嘉业说,“我总觉得你看不上我,从小就是。我总是在被动地维护你的自尊,因为你的情况总是比我更糟糕一些,现在,我的情况比你糟糕很多。”
而你却没有保护过我的自尊,相反,你让我变得很卑微。
钱越恒喉结滚动,他没想到王嘉业会这么直白,怎么连境遇和自不自尊这些事都扯出来了?
“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你不信任我。”
“……”
“但你对我十几年来的‘不靠谱’坚信不疑。”
“……”
“而且你还觉得我铁石心肠,这辈子不会爱任何人,更不会爱多多。”王嘉业终于把想说的说完,他轻松了太多太多。
但听的人,心态崩了……
第二十九章
钱越恒心里不得劲儿,他被最好的朋友拆穿了,还没有台阶可下。不过王嘉业走后,他反而平静很多,回到楼上看到钱一多从卫生间出来,只叮嘱一句“早点睡”罢了。
钱一多尚有一堆的事情没有解决完,应该说,她和姜绿的架还没有吵完,睡觉言之过早。等新手机下载完常用app后,她打电话姜绿,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不就是那回事。”
“哪回事?!”
“各取所需,懂吗?”
“可杜思明不是个好东西啊!”
“我是多好的东西?你也不要太高看我了。”
钱一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姜绿竟然为了一个渣男自贬身价,还怡然自得,这像话吗?!
“绿绿,你太让我失望了!找谁不好啊!你非要找他!还没被他骗够吗?还没被伤害够吗?年纪越大越不挑食,吃隔夜饭不觉得恶心吗!”
接电话时姜绿在阳台抽烟,听到钱一多难得暴脾气,不禁笑出声,结果呛了一口烟,短促地咳了几声说:“无法反驳你对他的评价。”
“你明知道还跟他见面!”
“见得见啊,不见面我怎么讨伐他?”
“讨伐,讨伐什么。”
“他给了我300万。”
“……”
“当时从我这儿拿走的,已经讨回来了。”
钱一多分不清杜思明是什么操作,赚了点钱连脸都不要了?忘记吃软饭的那几年了?还好意思回来找旧年的金主,算他有本事呗?!她唾骂的语气微弱了些:“那不是应该的么,你也不必跟他纠缠,拿了钱走人就得了。”
“你不懂。”姜绿朝里屋看了一眼,杜思明正在看球赛,她和钱一多说:“我是个贪心的生意人,要的不止这三百万。”
“绿绿……”
“行了,就你这小菜鸡,管好自己就得了,我这边自有把握,如果出现问题,我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姜绿挂了电话,钱一多忽然感觉背后发寒了。这么多年过去,姜绿对杜思明的感情好像又错综复杂了一个层次,如果说是放不下会显得暧昧,如果说是想报复,却也没有这么单纯。这两个人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多年,再遇到对方,来来往往定然不会像大学里那么纯粹——只求姜绿千万别再受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