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李义诗冷哼一声,道:“我方才去了沁芳殿,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我的太子哥哥,哦,也就是太子妃你的夫君,像是聋了一样,半点回应也没有。”
“你生病,他可是半点也不关心。”
意料之内的事,青葙倒是没有多大反应,李建深对她一贯的冷情冷性,若是此刻他突然跑过来对她嘘寒问暖,她反倒要吃惊害怕。
药煎好了,青葙等冷凉了之后,捧着药碗一口气喝下去。
李义诗见她面色好了许多,看着不疼了,方才起身告辞:“太子妃,我等着你的果子。”
青葙发现李义诗是个性格有些别扭的姑娘,对人表示好感的时候,不喜欢明说,非要拐弯抹角。
她捧着药碗,点点头,说好。
等她走了,青葙方躺下,然而脑海里思绪纷杂,搅得她毫无睡意,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沉沉睡去。
***
青葙在梨园将给林贵妃的画画完,便去跟李建深辞别,见他不在,就给他写了张字条,告诉他自己回东宫去了。
虽然李建深并不关心,也不一定会看,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李建深回来,见桌上有一字条,下意识拿起来看,只见上头写道:
“妾已归,望君珍重。”
字迹歪歪扭扭却又十分认真,仿佛能瞧见写它的人趴在桌上努力下笔的样子。
李建深本想将它扔掉,最终却没这么做。
这是头一次有人给他写这些东西,虽然有些幼稚,但感觉并不坏。
冯宜过来:“殿下,五公主殿下求见。”
李义诗三天两头的闹一次,李建深早就见怪不怪。
“打出去。”
前几日他已然睡下,李义诗在沁芳殿外也吵着要见他,他知道她来,多半是跟李纪元有关,他当日没见,今日也一样。
冯宜躬身应是。
......
次日是个大朝会,李建深进宫上朝,本想等下了早朝回东宫一趟,却被李弘留下,说是要他去紫宸殿用早膳。
李建深自然是要谢恩前去。
这些表面功夫,他这几年是越做越熟练。
膳上,李弘将桌上的胡麻粥赐给他,说:“朕记得太子儿时最喜欢这个。”
李建深道:“是,难为陛下还记得。”
李弘放下筷子,叹息:“你自小便是个聪慧的孩子,其他的兄弟姊妹没一个比得上你,你又不大爱说话,每回朕归家,那几个总缠着朕问’阿兄怎么不理我’?”
他捋着胡须笑起来:“想起来,真是恍如昨日啊。”
李建深知道他的正题快到了,捏着筷子不吭声。
果然,很快李弘便又是长长一声叹息:“眼见着又是中秋,阖家团聚的日子,可是咱们家却团聚不起来,朕这几日总是梦见老二,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李建深面无表情,李弘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大理寺看李纪元,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今,他却还在这里演戏。
李弘见他仍不吭声,面上的笑意淡下去许多,道:“中秋团圆夜,朕打算让你弟弟出来一日,咱们一家也算团聚了。”
一家团聚?
李建深眸中暗含冰霜,他抬头,看着李弘道:“父皇,只有儿臣的母亲回来,那咱们才算是真正的一家团聚。”
听他提起昭贵皇后,李弘的面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按下心中的怒气,道:“朕在说你弟弟,太子提你母亲做什么?”
李建深把玩着手中酒杯,神色淡淡的:“不是父皇要一家团聚么?”
李弘登时站起来,怒目而瞪,早已没有在群臣跟前的儒雅随和。
“你说什么都不同意二郎出来?”
李建深还是那幅油盐不进、波澜不惊的样子,道:“他的罪,按律早该处死,是父皇保他,他才能留的一命,如此,还要他出来做什么,继续祸害江山社稷么?”
李弘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指着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才道:“太子深明大义,好一个国之储君,既如此,就该谨言慎行,而不是将那卢氏放在身边,同她出双入对,丝毫不顾及皇室颜面。”
“卢家也不是什么清白家族,难不成太子还打量着要将她纳进东宫不成?”
李建深前些时日将他赏赐的女子都赏赐给魏衍,他可以不说什么,但要娶卢氏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李建深没说是要还是不要,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看着李弘,神色无波无澜:
“父皇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如此激动为妙。”
李弘自登基后,便从无人敢在他跟前这样嚣张。
他被气得手指发抖,想都没想,抄起手边的一个香炉就往李建深头上砸去。
第16章 擦拭伤口
李建深没有躲。
有血一滴滴的从额头落下来,滴在睫毛上,然后快速渗进他的眼睛。
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的样子,抬手用指尖沾了一滴脸上的血,拿到眼前看了下,突然笑了。
这是李弘在自发妻死后,头一次看见李建深对他笑,可是却让他感到万分的恐惧与心惊。
他指着李建深,问:“你在笑什么?”
李建深缓缓开口:“父皇觉得呢?”
李弘答不上来。
李建深恭敬行礼:“多谢陛下赐膳,儿臣已饱,这就退下,不打扰陛下的雅兴。”
说罢,后退几步,转身出去。
“你……”
李弘看着他的背影,两只手剧烈发抖,片刻之后,颓然坐下。
……
李建深出了紫宸殿,迎面便撞见蓬莱殿的内侍,他瞧见李建深的脸,被吓了一跳。
“哎呦,殿下,这是怎么了?怎得伤成这样?”
李建深拿帕子随意擦了下,道:“无事,可是太后有什么事?”
那内侍道:“太后听闻殿下在陛下这里,请您用了早膳过去一趟呢,说许久不见您了,想同您说说话,可是您这……殿下还是先瞧了太医再过去吧。”
他一瞧便知是陛下与太子又闹别扭了,可往日不过是吵几句嘴的事,今日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太后瞧了,可又是要心疼了。
“不用。”李建深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他也不当一回事,抬脚就往蓬莱殿去。
进了殿,正要往里间去给太后请安,一掀帘子,却见青葙坐在外间的胡床上,正歪着身子打络子。
她听见动静,扭头看见他的脸,不免吃了一惊。
青葙没有多问,只上前拉住李建深的衣袖:“殿下,好歹收拾下再进去。”
匆忙之间,她忘记了李建深不喜人近身的习惯,等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李建深垂眼看她,只见她一双眼睛澄澈清明,带着盈盈水光,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她从衣柜里抬头看自己的样子。
这个他从来不甚在意的太子妃,好像很多次这样情意绵绵地瞧他。
卢听雪身上很少会出现这种眼神。
正因如此,在大多时候,他其实并不会将两人弄混。
即便在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她长得像卢听雪娶她,可是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她们除了长相相似,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看着她学卢听雪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跳梁小丑在拼力表演,满心都是冷漠与麻木。
唯独在她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内心才会有一丝丝的触动。
按照以往,他是不大会理会她的,可是这次不知为何,他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青葙笑起来,将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叫来柳芝吩咐了句什么,然后将帕子沁水绞干,仔仔细细地开始擦李建深脸上的血。
待将脸颊上的血迹擦净,她才小心地用湿帕子轻按他额头上的伤口,许是她太过用力,李建深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
青葙连忙放轻手上力道,说:“对不住,可是我手重,弄疼你了?”
冯宜在旁边听见这话,心头一跳。
太子妃这句话太过愈矩。
不喊殿下就算了,语气也似哄小孩一般,没半点对太子的尊重,太子心情正不好,她这可不是正往上撞么?
他都能想象出李建深生气的样子了,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李建深发火,反而看见他轻轻点了下头。
冯宜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琢磨着,难不成太子今日被陛下这一砸,给砸改了性子?
那边的两人全然不知他的内心戏。
青葙见血迹差不多擦干净了,但伤口处还是肿得厉害,便将帕子扔进水盆里,弯身往他额头上轻轻吹起气来。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伤口处,激起阵阵战栗。
李建深不禁抬眼。
因为要给他处理伤口,眼前的女人站得离他极近,他坐在胡床上,一抬眼就能瞧见她身前衣领里的风光。
起伏柔软之间,是深不见底的一道沟壑,再往上,便是两条细长的锁骨,上头还隐约能瞧见他残留在上头的牙印。
他淡淡地移开视线。
“可是雀奴来了?”从里间传来太后的声音。
“殿下,太后叫您呢。”
李建深轻嗯一声,起身进了里屋。
青葙看他进去了,便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坐在方才李建深的位置上,捡起络子重新打起来。
……
太后今日的精神稍好些,坐着床头正被人侍候着吃药,她眼神不好,等李建深走近了,发现他额头的伤,并未有多少意外的样子。
“你父亲打的?”
李建深点点头。
太后倚在床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道:“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回又是为着什么?”
李建深没吭声。
太后瞧他这幅样子,不禁叹了口气道:“你不说,哀家也知道,定是为了二郎的事。”
这些事原本就是一滩烂账,闹了这许多年了,始终没个收场的时候。
“父皇想他中秋出来一日,说是为了阖家团聚。”
李建深眼底尽是隐藏的寒意。
“你父皇怕是不止想他出来一日而已。”太后轻咳起来,道:
“二郎那孩子,当初鬼迷心窍,为的不过是你储君的位置,若是将他放出来,只怕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这一点,你父亲是知道的。”
“可就算是知道,也是不成,人啊,最难过的就是自己那关,你父亲是帝王,他的心思,你当明白。”
“是。”
李建深当然明白,李弘并非是对李纪元有多深的感情,他要他出来,不过是找一人牵制他的权利而已。
这一点,朝野内外,应当都能瞧得明白。
太后知他什么都懂,便道:“你父亲的心结你看得分明,你的心结呢?”
李建深抬头,垂下眼睛。
“想当初你父亲偏不要你娶卢氏女,转头便将她嫁给了崔六郎,这件事,你一直恨着吧?”
李建深陷入沉思。
恨么?也许是吧。
他记得卢听雪被赐婚那日正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本就心情不好,看见卢听雪哭着跑来,压抑已久的愤怒与不甘像是突然遇见了火苗,顷刻之间将他燃烧殆尽。
他同李弘大吵了一驾,在战场上不要命了一般打仗,直到发现李纪元犯了大错。
太后拉着他的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好孩子,你是个最明白不过的人,何苦自苦,抓着过去的人不放?那卢听雪既然曾是崔家妇,自然是不可能再嫁进咱们家来,否则叫天下人怎么看呢?你定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才一直不碰她,不是么?”
李建深将手握成拳头,片刻之后又松开。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①” 太后道:“你既娶了太子妃,又不愿纳侍妾,就好好待她,跟她好好过日子,阿葙是个好孩子,切莫错过,徒留伤心才好。”
李建深垂下眼,给太后磕了个头,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青葙手中的络子已经打好,她刚学会,打了半天才打好一个,见着李建深出来,连忙站起身:“殿下要回去了?”
她以为李建深照旧不会理她,却没想到他却在门口停下脚,转过身来对她道:“走吧。”
青葙一愣,不免有些惊讶,不过她没多想,很快走到他身边,笑起来:
“好啊。”
第17章 吃醋
回到东宫,冯宜依着规矩替李建深请了御医,那御医替李建深把了脉,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粉给他,临走时看见青葙的脸色不对,不禁驻足观察起来。
冯宜道:“大人可是还有医嘱要交代?”
难不成太子殿下身上还有其他病症不成?
那御医是太医署的署丞,跟前头与青葙看病的不是同一个人,他摸着胡须摇头:“那倒没有,太子殿下额头不过小伤,养几日便好,无甚大碍,倒是太子妃……”
她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对劲的样子。
“太子妃近日身上可有不适?”
听见这话,李建深不禁抬起头来。
只见青葙笑着道:“署丞好眼力,这些日子我肠胃不好,已经找了太医署的御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署丞点点头,以他看来,太子妃怕不单是肠胃不适那么简单,但太子妃都那样说了,他自然不会再多问,在这宫里,学会察言观色是最起码的学问。
待他走了,青葙发现李建深还在看着她,眼中似有打量之意。
她起先没有看懂他眼中的意思,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卢听雪身子孱弱,青葙见她寥寥几面,每次都能闻出她身上的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