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确是罪大恶极,尤其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见不得人,如今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但苏有辞若去了边关一辈子不得回京,那也不是寻常人能吃得了的苦头,尤其是练兵,经年累月不能在家里,还要应付一些敌军时不时的骚扰,捣乱。
身为边关守城主将或是知州的官眷,别说享福,怕是家里常常连肉都见不到,还得自己忙碌伙食。
官眷又岂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不贪的官眷。
“大人所言我知道,是担心我待公子并未全然真心,但真心是否,旁人也干预不了,只能说,去那地方的事,我早想过,他有一腔雄心壮志,与望霄阁里那些功臣一般,忠肝赤胆,我又为何不能为他洗手做羹?”
边关再苦再难,她也能熬得住,只要能有一方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够了。
苏焕之摇了摇头,笑起来道:“看来你们俩这看似胡闹的任性,倒是铁打的,谁也拆不散。”
这话什么意思?
虞卿有些茫然,不明白苏焕之说这话的意思。
正打算开口问的时候,虞卿忽然想到什么,盯着眼前的苏焕之,睁大眼睛,隐约知道了一些可能。
刚才那些打听和假设,难道都是真的?
所以苏有辞那个笨蛋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竟然会答应这么荒唐的条件,就是为了和她的婚事!
真是一个笨蛋,这样的事情也是可以随便答应的吗?
虞卿见苏焕之起身要走,顾不上其余,跟着起身急切道:“大人稍等,刚才那些话不作数,苏有辞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我不会跟着他去,他不能在边关呆一辈子——”
“虞姑娘,他做的决定,什么时候能改变了?”
苏焕之第二次打断虞卿的话,神情却和第一次不同,“阿弟那个人,脾气就是这样,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虞卿摇头,有些急了,“我可以。”
苏有辞就算是有一腔抱负,想要和望霄阁那些功臣一样,去往边关或者什么地方有一番作为,也不该是以此为筹码,强行偏离了原本的事情轨迹。
“事情还未定下,我也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现下看,阿弟的确是没有喜欢错人。”
苏焕之看着虞卿,“有你看着他,我这个兄长也放心了。”
闻言虞卿霎时楞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她要是知道苏有辞想的办法是这个,早就反悔了。
见苏焕之已经往门口走,虞卿瞥了眼桌上的茶杯,立即追上前,“苏大人,难道这事只能这样了吗?”
听到虞卿的话,苏焕之转过身看着她。
“阿弟的性格你应该很了解,若是你今日因此拒绝,他定然要搅一个天翻地覆。”
“而且他认为你值得,那就值得,你应该更信他一些。”
更信他一些。
虞卿倏然瞪大眼,直至苏焕之的背影从眼前消失,都未回过神来。
原来,她从未真正的信过苏有辞做出过的承诺,她信苏有辞喜欢自己,也信那些话,可从未觉得那些话是承诺。
往后退了一步,虞卿徒然意识到,原来她竟然错得离谱,还不自知,以为处处迁就苏有辞,就是在给苏有辞信任了。
妙玲站在厨房里看着楞在那里的虞卿,迟迟不敢上前,她总觉得此刻的虞卿很像是家里的那盏琉璃灯,一碰就碎。
直到门外巷子里有一户人家走过,热闹的声音唤回了虞卿的意识。
缓缓转过身,虞卿看向妙玲,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妙玲,你今日先别和我说别的事,我有一件事要办。”
“姑娘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妙玲满脸不解看着虞卿回房间,和那边六子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刚打算开口问几句,就见虞卿拿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往外走。
这下妙玲心里警铃大作,连忙从厨房里钻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向门口,喃喃念道:“完了完了,好像出大事了!”
六子盯着她,忍不住问,“姑娘该不会打算悄悄离开,不告诉我们和公子吧?”
“才不会,姑娘不会那么傻的,而且哪里有人离家出走前还要交代这些事情的。”
妙玲不信虞卿会是那种离家出走的人,但转念一想,刚才苏焕之才来过,说不定……
这位大公子,她是见识过的,都说文人的笔是刀,那苏焕之能文能武,手里两把刀都能杀人。
难道是刚才两人在树下的谈话不愉快,或者是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新的打算?
“不行,等公子回来,一定得把今天的事告诉公子。”
—
黄昏过后,苏有辞伴着夕阳回到家里,手里还拎着食盒,进门后就交给六子,大步朝着房间走去。
才刚走两步,就被妙玲拦住脚步。
苏有辞朝亮着灯的房间看去,瞥了眼妙玲后又看向那扇窗户扇映出的人影。
“有事?”
“公子,今天府里的大公子来过,和姑娘聊了有一炷香不止,等大公子离开后,姑娘先是发呆许久,又独自出了门,回来后到现在都没从房间里出来过。”
妙玲飞快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姑娘会不会是——”
苏有辞蹙眉,“你是说大哥来过?”
妙玲点头如捣蒜,“嗯!”
苏有辞“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吩咐了几句,径直朝着房门外去。
敲响房门,未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便推开进门。
“公子,你回来了?”
刚进门,苏有辞就听到虞卿的声音。
苏有辞边朝床边走边想着要问什么,谁知刚掀开帘幔,就见虞卿坐在床边,床上摊开一张布,上面还有不少东西,有首饰、衣服和一些银票、现银,甚至还有地契。
心里升起委屈,苏有辞觉得虞卿心里,他就是个锦衣玉食,吃不得苦头的纨绔子弟。
顶多脑子聪明些,有才学一些。
“你这打算离开,然后等多年后再见面时,说是当初不忍连累我,才做出这样的牺牲?”
虞卿抬起头,满脸迷茫:“……”
苏有辞在说什么?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觉得我为了娶你一辈子不回京,甘愿守在边关这种事很傻,才打算收拾包袱离开吗?”
苏有辞气得牙痒,语气变得阴阳怪气,都不正眼看虞卿。
“噗嗤。”
虞卿忍不住笑出声,见苏有辞坐得离自己很远,主动挪过去靠近他,“公子,你真是有点傻。”
第80章 下个月二十,日子不错。……
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 坐在床边的两人,看着对方,又看了看床上的那堆东西, 刚才还紧绷的气氛,缓缓消融。
苏有辞指着桌上的那堆东西,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 这些东西你整理出来, 只是想告诉我, 你全身家当只有这些?”
歪着头, 虞卿托着脸颊问, “那公子认为是什么?觉得我要离家出走还是卷款离开。”
刚才苏有辞一进门就火急火燎的“质问”她可还放在心上。
稍一细想, 苏有辞便明白了刚才自己那番质问的确是急切, 还很过分, 不由分说地就认为虞卿打算离开自己。
心虚地看了眼虞卿, 苏有辞问:“咳,那你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做什么?要晾晒也是白天。”
“今日你大哥来过家里。”
虞卿说了一句和苏有辞问题不相干的话,想了想该怎么说会比较好, “你大哥他说,你和公爷他们谈条件,为了成亲的事, 心甘情愿永驻边关,我就想, 既然要去边关,得提前做好准备,边关环境艰苦,我想了想, 家里能带走的东西只有这些算是我们自己的。”
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不是国公府接济,也不是那些带不走的东西。
两个人若是成亲,那就是一个小家,不能总是指望着父母兄长伸援手,要靠自己才行。
苏有辞一年俸禄多少她还未过问过,但月俸也有可能不按时发放,不如先存有些闲钱在身边。
“公子,我与你成亲,给不了什么嫁妆,不过我愿意陪着你永驻边关,天高地阔,虽可能不如京城舒适,但至少自在不是吗?”
虞卿满眼真诚盯着苏有辞,不带半点假意,“这么做可能有一些自私,但公子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必定是做好了决定,我也愿意随公子前往边关,我相信公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出色。”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从虞卿跟在他身边时,苏有辞就知道虞卿是个标致的姑娘,尽管可能与那世人眼里的才女、美人不同,可灵动的眼睛里露出的神采,在他心里任谁都比不了。
抬眼打量着苏有辞神情变化,虞卿心里有些不安,她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但她知道,若是离开苏有辞,她定然会后悔。
苏焕之说得对,她该相信苏有辞,就像是当初相信苏有辞去查征虏将军府不是为了自己一样。
迟迟没有听到苏有辞说话,虞卿原本镇定的心起了一些担忧,不安在眼里闪过,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得绞着手绢。
那些话,是不是太不知羞了?
“阿卿。”
“啊?”
虞卿迷茫地答应了一声,猛地抬头看着苏有辞。
是不是要说了?
发现虞卿很紧张,苏有辞神色柔和,连语气也变得温柔。
“我与父亲商量去边关,并非只是为了我们的亲事,我也有私心,边关虽苦一些,但的确自在,而且我入枢密院,本就不知是为了与朝廷里那些人算计。”
“那……”
虞卿想问什么,又见苏有辞还有话说,立即止住。
苏有辞起身将那些东西一一收拾好,“我知你一直有顾虑,担心我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既毁了前程又与家里人彻底决裂。”
闻言虞卿点了一下头后,又飞快的摇头。
她的确是这么想过,旁的事情她可以和苏有辞同甘共苦,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有辞与家里决裂,自毁前程。
曾经将她从冬夜里拉回来的人,她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自毁前程。
“与你在一起是心甘情愿,去边关也是甘之如饴,只是你往后跟了我,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苏有辞将打包好的东西放到柜子上,回到虞卿身边,在虞卿面前蹲下,握住她微凉的手。
“所以,你愿意与我成亲吗?”
成亲。
岂有不愿意?
虞卿眨了眨眼,却仍旧不能让涌上来的泪意褪去,只能含泪红着眼眶盯着苏有辞,眼睫轻颤,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止不住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虞卿吸了吸鼻子,垂眸点了点头。
“公子,我们成亲吧。”
成亲后,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从此便成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人,生死祸福相依。
苏有辞笑着伸手替虞卿擦去眼泪,无奈道:“早知这样你才能有安全感,我该早些做才是。”
他知道虞卿的不安来自哪里,是自己从前的“劣迹”,是他的家世,亦是这些闲言碎语。
层层叠叠压下来,虞卿饶是一个看得开的人,也会陷入其中,被困而不自知,因为这些是变得患得患失。
破涕为笑,虞卿忍不住弯腰抱住苏有辞,贴着他耳朵小声道:“公子,往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安了,她信苏有辞,不管分开多远,不管离开多久,她都信苏有辞会回到身边。
苏有辞轻抚着虞卿的背,瞄了眼旁边那堆东西,不由失笑,“家里的东西可不止这些,你与我成亲后,咱们自然是能拿走多少算多少,不过若是去了,那边的宅院也是按照我的官衔安排的。”
“定下了什么时候离开吗?”
虞卿擦干眼泪,忽然想到正事。
朝廷再如何,也不可能寒冬腊月的把苏有辞遣去边关,而且温宿使团马上要到京城,怎么都要等到温宿使团离开。
苏有辞起身坐下,闻到外面飘来的饭菜香,拉着虞卿往外走。
“记得温宿使团吗?多半是随他们一起走。”
虞卿捉摸了下,“那大概是明年开春的时节了,之前公子说过温宿使团要等到明年才会走。”
“差不多那时候,咱们也要成了亲才走。”
苏有辞想到有一事还未和虞卿说,清了清嗓子,“老头子说,下个月二十日子不错,就定那时候,正好赶在除夕前。”
下月二十,那不就只剩下一个月左右了。
闻言虞卿瞬时紧张了起来,她对成亲之事,毫无经验,只有杨朝云和袁怀成亲时见识过。
再有就是当初余荣和贾三姑娘大婚的时候了。
进堂屋前,虞卿忍不住问:“这么快吗?”
“我嫌有些慢了。”
苏有辞说了句,然后道:“到时你想从那里出门?从这里还是换个地方,这些事情好安排些。”
从哪里出门,是说她要从哪里出嫁的意思。
其实虞卿对这个并没有什么要求,不管是什么地方,对她而言都一样,她能和苏有辞在一起便是。
轻轻摇头,虞卿看着苏有辞,“这个公爷和郡主应该有安排,既然他们松口,此事还是交由他们来安排吧。”
她不怨恨晋国公府之前的所作所为,甚至觉得正常,站在她的立场自然能理解,但晋国公与元安郡主的立场,克制着只做到了这个地步,算是宽容。
想想自古来多少被家里、门第拆散的姻缘,使出的手段堪称恶毒,已经完全不顾血脉之情。
苏有辞有些讶然,但见虞卿表情,知道她这话并不是在讨好自己父母,而是的确不在乎从哪里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