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样的两人过日子。
咬了一口熟透的地瓜肉,绵软香甜,杨朝云微微张着嘴,免得烫着嘴,这下也顾不上说话。
虞卿小口尝了下,吹了吹打算再等凉一些。
“我自然是期盼着和公子成亲,但梦竟然也会成真,难免有些担心会不会醒来,好在这段时间公子让我很安心。”
杨朝云不解道:“那你还说这样的话?”
“其实……”
虞卿呼出一口气,“什么叫作茧自缚,我总算明白了。”
“你就是想太多,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别想那么多,自然也就不烦了。”
“可是,国公府里……”
那高门大院的,只是待半年,虞卿也有些吃不消。
她有点怕。
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地瓜,虞卿五官比从前长得开了些,也更为标致,低垂着眉眼,难得的吐露心思。
这件事情,她可是连苏有辞都没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说你怎么心思这么重,平时可少见。”杨朝云把剥下的皮放到一边,“我可听说嘉禾郡主在你这都吃了瘪,你还怕谁?”
虞卿抬眼,有些心虚道:“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嘉禾郡主那是什么人?能在你这里吃瘪回去,足以见得你不一般,还怕国公府里的那些人吗?”
杨朝云伸长手捧着虞卿的脸,“阿卿,你想想,国公府那地不吃人,公爷尽管脾气倔,也算是讲道理,元安郡主更是出身皇室,养尊处优又端庄知礼,至于苏有辞的大哥大嫂,那更是体面人,不会轻易为难人,你——”
对上杨朝云的眼神,虞卿轻眨了下眼睛。
好像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尽管去的几回都有些局促,可到底不是那种伤人颜面的事。
大不了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往外走,也就碰不上,过几个月就好了。
抬手扒拉下杨朝云开始揉自己的手,虞卿点头道:“心病这么久,总算是有机会痊愈了。”
“你为什么不给苏有辞那家伙说,有他开解,指不定你早就想开这件事。”
“上回他在家里,太子殿下身边的亲卫到这里来召他进宫,不知道怎么,明明从前觉得不在乎的事,那瞬间有了实感,以前不会去想的事,突然一股脑的钻出来,像是有预谋一样。”
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怎么突然一下进了死胡同里出不来。
刚才杨朝云那一番话算是彻底解开了心结,晋国公府再如何,那也是苏有辞的家,那些人是苏有辞的家人,光凭着这一点,她就不该往最坏的打算去想。
杨朝云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拍拍手起身,“得了,我的任务完成,回家了,这天可真冷的。”
虞卿惊愕看着杨朝云,还不等她开口问,门外苏有辞推门而入,披着一身风雪,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下。
红色的朝服上还有些雪花未化去,进屋后,立即化成了水。
“你还真说对了,不过你们两口子的事还得我出面,苏有辞,你这丈夫当得也真是够谨慎,小鱼儿的脾气在你面前可不是随意拿捏吗?这时候反倒畏手畏脚,我说你们俩也真是登对。”
杨朝云一边整理斗篷一边说着,出门时接过女使手里的伞,“得了,我可回去了,否则袁怀那人又要四处寻我。”
听得这话,虞卿不由失笑,起身走到门口送她。
“袁大哥这阵子这般黏人,难道是回乡祭祖时,招惹你了?”
闻言杨朝云笑起来,“他这时候还敢招惹我,怕是想我一纸休书递给他。”
这下虞卿更是好奇了,“那是为什么?”
杨朝云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摇头,“等过阵子再告诉你,这阵子不方便。”
杨朝云不愿意多说,虞卿也不会追问,只是点点头,陪着她走到院门口,然后看着她离开巷子才回身进屋。
刚进屋,虞卿便见苏有辞还站在那里,没有去换衣服,怔了片刻,顾不得身上的寒意和苏有辞身上才融去的雪花,扑到他怀里,搂着腰蹭了蹭他胸口。
“公子,我好想你。”
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一句话,虞卿知道,苏有辞明白自己。
抬手把人圈进怀里,苏有辞失笑问,“昨日忙着帮鸿胪寺那边处理事情,部署接待使团的人手,来不及回来。”
“嗯。”
虞卿从他怀里抬起头,想了想认真道:“对不起。”
因为她的胡思乱想,险些让两人吵架,而且还瞒着这些事,完全不顾苏有辞的感受。
分明简单易懂的道理,她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想明白。
“为什么说对不起?”苏有辞抱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举止十分亲昵,又好像回到了还在郊外小院时的相处。
在苏有辞面前向来大方的虞卿,也顾不上两人如今的亲昵,撇着嘴角。
“因为担心和你家人相处不好,适应不了国公府的生活所以退怯了,还有那日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寻你,我一下觉得你当日救我的的确确只是举手之劳,换作是别人你也一样会施以援手,分不清公子待我……”
“原来你还怀疑这件事?”苏有辞忽然沉下声,好似不悦地问,“我以为你只是怕进府,原来还怕这个。”
虞卿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公子你又冤枉人,每次都不听我说完。”
“那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分不清公子待我的好到底是好是坏,我怕我给公子带去麻烦,所以才会心生犹豫,可我从未怀疑公子待我的心思,也更加不会觉得我和公子在一起是错的。”
彼此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是错的呢?
男未婚女未嫁,只是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不能在一起,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她要嫁的人,只是苏有辞,可不是嫁给晋国公府。
鼓着脸颊,虞卿咬了咬下唇,不再避开苏有辞的眼神,往他肩上靠去,小猫一样蹭了蹭。
“公子还生气吗?”
苏有辞哪里会生气,他察觉到虞卿的心事,一直不提是担心适得其反,只是临近婚期虞卿还未转过弯来,才让杨朝云试着开解。
若今日在杨朝云面前虞卿不坦白,今晚他也是要和虞卿说明白的。
“嗯,还在生气。”
苏有辞压下唇角的弧度,声音不带感情地开口。
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虞卿登时傻了,连忙抬起头看苏有辞,见他脸上的确没有半点笑容,心思飞快转起来。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哄苏有辞才行?
压下心里的忐忑,虞卿伸手绕到苏有辞后颈,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贴着并未分开,心跳如鼓的等着苏有辞反应。
心里的石头胡乱撞着,虞卿刚失落的想要退开,便被人扣住后脑往前又近了些。
一声轻呼随着微张的嘴还未出口,便被苏有辞蛮横不讲理的攻势压了回去,只能听到很低的闷哼,便剩下两人唇齿相接时的细微动静。
悄悄掀起眼看苏有辞,虞卿弯了眼角。
好像是不生气了。
第83章 她的眼睛像是天池中的水……
新年的最后一个月, 汴京城里格外热闹。
远道而来的温宿使团终于进了京,带着不少进贡的珍宝,二百多人的队伍从进城到进宫, 在街市上都留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汴京百姓不是第一回 见识这样的阵仗,但今年春闱才过,加上每年都有人来汴京寻找生路,该热闹还是很热闹。
丰衣足食的太平盛世, 人最爱看的就是热闹。
坐在福润楼上的虞卿听到声音时也往街上看去, 位置还是杨朝云提前定下的临窗处。
那马背上的温宿人, 的确生得和中原人不大一样, 眉高目深、鼻挺面窄, 最令人惊讶的是眼睛。
“真和书里写的一样, 眼睛跟我们不太一样。”
“哪里有?这你也能看得见?”
杨朝云伸长脖子往外看, 不由得撇嘴, “真羡慕袁怀那家伙, 竟然能去殿前迎接使团。”
虞卿失笑,转过头来打趣道:“那杨姐姐怕是得学书里的人,女扮男装然后考个头名三甲才行。”
“你个小没良心的, 这时候就记得拿我来说笑了?”
端着茶杯,杨朝云搓了搓手,“说起来, 温宿这回待的时间挺长,要等到来年开春, 希望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轻啜一口茶,听得这句话虞卿不由好奇,“还能有什么事端?使团住的地方都是有专人去照看,而且还有朝廷禁军严守, 寻常人不可能随意进出,温宿使臣再如何,也不敢明目张胆犯事吧。”
“谁说的不敢,这事少,但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影响不大,给压下去了。”
杨朝云说完见虞卿满脸惊讶,担心她到时候吃了亏,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阿卿,你可长点心眼,这阵子苏有辞那家伙忙,你要过几日才搬去尚书府,出门在街上时,别轻易搭理那些温宿人,选着搭理。”
闻言虞卿点点投头,“我知道了,不会胡乱搭理别人的搭讪,不过杨姐姐,时尘来此是进贡,难道——”
“这你有所不知,说是来进贡,但回去的时候也给了不少东西,都是温宿少有的。”
杨朝云摸着杯子,“不过当年那件事我还小,也只是有耳闻,并不太知道其中内情,只知道那姑娘悬梁自尽,家里父母过了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什么?!
虞卿瞪大眼,万万想不到事情是这个走向,差点被喝进去的水呛着。
“但那回也不是温宿的使臣做的,是另一个使团的人,说来也过了好些年。”杨朝云望着外面已经只见尾巴的队伍,叹了声,“所以每年使团进京时,巡城司和京中各处都必须要提高戒备,一是担心使臣在境内出事,二是担心他们惹事。”
可不是人人都明礼数,人一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
使团进京的前两日,都是虞卿睡下了苏有辞才回来,后面几日得了空,才有时间带着虞卿到街上去转转。
苏有辞拉着虞卿走在西市街头,看着街上明显多了起来的陌生面孔,眉头蹙了蹙。
“公子放心,你不在,我少有来这里,而且来的时候妙玲他们也都跟着的。”
似乎看出苏有辞的担心,虞卿说道:“明日下午些我便回搬进尚书府,那些东西六子和妙玲会整理好,有用的带走,一些寻常的物件就留在这里也不打紧。”
再过几日就是两人的婚期,按理说是不该见面的。
但苏有辞放心不下虞卿,加上早早搬去尚书府也并无多大意义,索性就婚期前几日再搬去。
“那你这几日谨慎些,不单是西市的问题。”
苏有辞不好编排使团里的人,但这回来的人里,的确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睛的,昨日在鸿胪寺安排的行馆里,险些吵起来。
才多少年,自以为富庶,就有些狂妄自大,甚至瞧不起中原上国,觉得他们送来的珍宝才是世上罕有的好东西。
要不是旁人拦着,苏有辞昨天就会给那人一个教训。
虞卿打量着苏有辞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进了尚书府,我也不便出门,你放心,保证大婚当日你能见着一个完完好好的我。”
听得这话,苏有辞捏了一下她的手。
“阿卿说话自是让人舒心。”
“往后公子爱听,我便多说些。”
虞卿轻笑,觉得苏有辞如今是越来越好哄,也越来越幼稚,“对了公子,大婚当日的礼节我学了不少,但当日出了错,你可别笑话我。”
“不过是个过场,你出错我不笑,旁人也不敢。”
苏有辞嘴上这么说,却开始憧憬着那天将虞卿迎过门的场面,有好友作陪,还有佳人在侧。
人生得意时,也不过这般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苏有辞侧头去看旁边的铺子,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刚打算和虞卿说话,就听到虞卿一声轻哼,往自己身上撞了下。
苏有辞伸手扶着虞卿,皱着眉看去。
“你——”
“原来是小苏大人,那日在鸿胪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你们不是最爱说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
对方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引得虞卿也看了过去。
温宿人。
看打扮,应该是这次来的使团。
“姑娘,你还好吗?”
“乌衣古尔。”
苏有辞出声叫了对方名字,“乌衣古尔王子,希望你明白,这里是我朝的京城,不是你温宿的都城。”
乌衣古尔愣了下,随后笑起来,“你多心了,我只是想向这位姑娘道歉,是我太过大意,让她受伤了。”
听出对方的意思,虞卿摇摇头,往苏有辞身边靠了靠。
“不要紧,只是撞了一下,并未受伤。”
苏有辞将虞卿护在身边紧蹙着眉头,看向面前的人,“乌衣古尔殿下,我要送她回府,就不多陪了。”
乌衣古尔盯着虞卿的目光直白又不知收敛,完全无视苏有辞的不悦,听到这话才收回目光。
朝苏有辞笑了下,“那下回再见。”
苏有辞和虞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乌衣古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被身边的人叫了声。
“你在看什么?”
“我感觉看到了天山上的神女,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像是天池中的水,如同明镜一般。”
太干净了。
……
偏过头看着苏有辞,虞卿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在不断地加重,轻轻叹了声。
原以为跟着苏有辞出门应该不打紧,所以才把前几日杨朝云的叮嘱放在脑后,谁知道运气这么差,竟然还是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