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楠。”
李砚尘被她的吃相搅得心烦意乱,伸手抬起她下巴,“你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被他捏着的地方像熊熊烈火烧过,她被迫与之对视:“叔可是研究过那些书的人,作何这般大惊小怪?”
他直勾勾盯着她无辜的眼,几乎要凝在她身上,“看不出来,你这张嘴当真是半点不饶人。”
之后她没再继续吃,他也没再讲话。
各怀心事坐了一阵,小斯便端上了菜肴。姝楠扫了一圈,发现李砚尘喜欢的食材大多都是素的。
她其实很饿,介于对面坐着匹狼,并没什么心情用餐,只简单吃了点面。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饭间,李砚尘问。
姝楠权衡了下,回道:“左右是果腹,没什么大的讲究,可以来点酒。”
第一次见她主动要点什么,李砚尘有些惊讶,“你很会喝酒?”
这厢停了筷,淡声说道:“不常喝,但可以陪你喝一点。”
谁陪谁?
李砚尘咀嚼着她这话,没来由一笑。
他让小斯上酒,不多时小斯便端来一壶温好的酒,并周到地给两人满上。
姝楠先抬起酒盅,朝李砚尘举杯,言道:“谢过。”
她语气泰然,像在同多年不见的友人叙旧,一仰脖子毫无犹豫喝下杯中烈酒。
李砚尘扬了下眉,身子放松地往后靠去,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端起酒盅,也干了杯中酒,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炽热:
“谢我什么?”
姝楠主动把杯子满上,“皇叔明知太后让侄媳陪读是为了给她做眼线,却没杀我,当然是谢这不杀之恩。”
“这算什么恩?”李砚尘目光落在她倒酒的动作上,“仅仅如此?”
姝楠端起酒盅,仰头喝下第二杯,“当然不止,这第二杯,多谢皇叔体恤,特意带晚辈来吃饭,感激不尽。”
她这话听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原因是长辈和晚辈,陌生的原因也是长辈和晚辈。
她何其敏锐,又怎会不知今日他有意不打扰她睡觉,在那条路上来回转了不知多少次又停留了多久,最后还带她出来用饭。
关于风月,她只字不提,只说是长辈对晚辈的体恤和关怀。
这更加证实了,她之前的种种撩拨,真的只为了让他放她一马。
待确定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又迅速勒马,回到那道叔叔与侄媳的平行线上。
李砚尘目光一滞,心上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他仰头喝下第二杯酒,自嘲一笑:“你现在倒是分得清楚了。”
说着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下,喊了声:“姝楠。”
姝楠掀眼看她,满目星光,不掺半点杂碎。
他却也只叫她名字,再无多余。
李砚尘没想到这女人的酒量出奇地大,后来小斯连接又温上来三壶酒,他喝多少,她便一杯不少跟着喝多少。
不常喝,但可以陪你喝一点?
真够谦虚。
她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明明只是简单吃个饭,李砚尘心中的火不仅没有扑灭,反被她这一通似有若无的的豪迈浇得更加旺盛。
酒过三巡,中途老叟言道有事要同他汇报,李砚尘嘱咐了几句后,暂时离开饭桌。
姝楠并没多大反应,她早就想这样痛痛快快喝上一场了,尤其是午夜梦回,听见母亲那句“要热烈而又自在地活着。”。
每念及此,她都感到锥心之痛。
顾小燕死后,她便已画地为牢,加之后来的许多年过得并不是很如意,更是迷失了方向。
心中没了依托,就等于指路的灯塔灭了,她找不到停泊靠岸的港口,如何热烈?又如何自在?
所以今日这顿酒,来得真及时。
她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听竹窗“哐当”一声巨响,有个人从外面直接滚了进来,接着一个翻身,站在了她面前。
两两相对,皆是一愣。
“贺行之,你给老子滚出来,连别人老婆都要睡,你要不要脸!
有本事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漪澜小筑,算什么男人!滚出来一决高下!”
外面有人在暴躁地大吼大叫。
贺行之全当放屁,他嬉笑着打开窗户,回了句:“贵夫人身上真香,下次还睡。”
“我操/你老母……操/你老母……”
紧接着他“砰”地一下关上窗子,聒噪的不堪入耳的谩骂被隔绝在了窗外。
姝楠这时才知道,原来门口那几个小篆读“漪澜小筑”,怎么写?她在想。
不仅如此,她还确定了眼前这个姓顾的声音,曾在自己她耳朵里出现过。
“愿赌服输”四个字,那夜数他叫嚣得最厉害。
正因如此,她多看了顾行之几眼。
顾行之也怔怔望着她,满脸浪荡不羁。
他自来熟地抓了几颗花生扔进嘴里,笑得像只花孔雀,“美人儿,一个人喝酒不孤单不寂寞?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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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尘谈完事后正打算回去,转身便碰到一脸沮丧的顾行之。
“又睡了谁?”他问。
此人是李砚尘的亲表弟,前些天一直在外面浪,这几日才回的京。
因为他是顾家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种,所以李砚尘对他尤为关照。
哪知顾天生浪荡,只知道花天酒地沉迷于女色,久而久之,他对这表弟便没什么期盼了,不死就行。
顾行之指了指远处,“看见那个女人没?”
知道他在指谁,李砚尘轻轻“嗯”了声。
“这绝对是本少爷见过的,迄今为止,生得最好看的女人,简直比文太后还更胜一筹。”
李砚尘挑眉,脸色沉了下去,“所以?”
“所以本公子方才只是吃了她几颗花生,”顾行之说,”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她说上一个抢她东西的人,嘴角被她按在碗渣上,割烂了!让我要么滚出去,要么爬出去,二选其一。表哥,你是没见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太虎了。”
李砚尘侧头望向窗边静座的女人,嘴角笑纹明显:“她说的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顾行之惊讶。
“我亲眼所见,”李砚尘一本正经道:“一开始只是割了左唇角,后来那人又去找她麻烦,最后右唇角也被割破了,整好连成一条线。
“从这里到这里,”他隔空朝对方嘴上比划出一条线,“裂开了……”
“停,停,别说了哥……”那厢一哆嗦,捂着自己嘴吧,“我不招惹她便是,这美人有毒,太虎了。”
李砚尘象征性地拍了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知道就好,想活命,就离她远点。”
“对,必须远离。”
顾行之感激涕零,心说世上只有表哥好,时时刻刻都为他的安危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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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楠大抵是醉了,本想尖着耳朵听点墙角,却什么都听不见。
“喝这么多,不会是为了逃避付账吧?”李砚尘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抢过她手里的酒盅,将杯口放在自己唇边,仰脖子替她喝干净。
姝楠也没抬头,取下手上的玉镯反手递了过去,“拿去抵押!”
见女人醉意不轻,李砚尘沉眉。喝这么多,因为马车上那个噩梦?
察觉到对方没久久不接,姝楠侧头仰视他,镂空缝隙里泄出的光线斜漾过来,打在男子俊逸的侧脸上,她停顿须臾,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镯子,话不多说,“拿去。”
李砚尘居高临下,这一刻,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女眼底深处,或是苍凉。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枚闪着绿光的镯子,下一瞬,又捏着她的手腕重新给她带回去。
她反手要去拔头上的珠钗,他在她动手前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沉重,“别乱动。”
她侧头木木地望着他,侧脸在光辉下显得尤为皎嫩,像是委屈,却什么也没说。
李砚尘低眸,注视着这样子的她,心头的火不知不觉又渐渐升了起来,空站片刻,他俯身,将人从椅子上打横抱起,在她耳畔说道:
“这么乖,想不想跟我走?”
第20章 暗香浮动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炽热……
他抱她,她没反对。隔着几层依袍,李砚尘也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曲度,他的心像荒原被扔了个火把进去,迅速灼烧起来。
他凝视着姝楠,“这么乖,想不想跟我走?”
是商量的语气,但绝对没有商量的意思。
他这样的话,无疑如天子传人侍寝,更何况这人还是李砚尘,太渊的摄政王,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奸臣,权力凌驾于天子之上。
他想要临幸谁,何其简单。
姝楠即便喝麻了,却也听得懂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当即从她臂弯里跳了下去,平心而论,也难怪有数不清的女人对他朝思暮想,他那张脸绝对是人间尤物,哪怕他们是仇敌关系,姝楠也忍不住想夸赞一二。
他眼里的炽热她看见了,可偏生,他们注定水火不容。
“怎么可能,”姝楠听见自己冷嘲,“公子王孙,何必虚度我光阴。”
这话本身没多大力度,可由于当时酒劲儿上头,她说话时,或多或少掺杂了些许不屑,并不是很礼貌。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仿佛骄傲被碾碎,她看见了李砚尘的脸色愈发黑沉,看见了他眼底骤然升起的冷酷。
他还是他,君子一怒血溅五步的那个他。儒雅只是因为他的涵养,而阴鸷,才是他骨子里本来就有的本性。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把酒醉的人扔下。姝楠心想,大抵是碍于面子吧。
回程用时很快,李砚尘没再说话,也没直接送她回宫,而是把人载去了谢府。
一路上姝楠都撩着帘子吹风,等到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一大半。
下马车时她重心不稳偏了一下,李砚尘没伸手,而是直接拦腰把她抱了下去。
在谢府大门口,他目光炯炯盯了姝楠一阵,撂下句“皇上在里面”后,掉头就走。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李砚尘背对着她朝东面离去,冷月之下,男人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仿佛比月亮还要清冷。
马车卷起一路的夜风,他转弯进了深巷。
之后十天,李砚尘都不在陵江城,听说是出城剿匪去了。
姝楠一切顺利,本想趁李砚尘不在皇城时再去看看修然,可一想到一月前天牢里那股让她后背发凉的感觉,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整个监狱当真都在李砚尘的监视中,那她贸然探访无疑是自寻死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期间文太后几次召见,每次问的大多都是李砚尘府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动向,比如有没有什么废帝自立等倾向。
她心说他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即便让你们知道,又能如何呢?
最后一次,文太后直接给了她一袋毒药,那天她站在高高的栏杆上对姝楠说:“本宫和先皇虚长他两三岁,幼时也是我们陪伴他照顾他比较多。他也曾乖巧听话,温文尔雅,后来……就变了,先皇驾崩前两年,一直到现在,他那骨子里就有的桀骜,被他挥洒得淋漓精致,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独霸超纲!”
“他不死,皇上永无翻身之日。我是太后,自当要为儿孙,为太渊江山社稷考虑的。”
她把药放进姝楠的手心,“看得出来你是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匹狼身边待这么久,事成后,你便是太渊的皇后。”
有一刻,姝楠觉得握着毒药的那只手,在发烫。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生变,总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翻然转性,李砚尘应该也是如此吧。
那时她很想问文太后,你挣这些,到底是为重病缠身的皇上,还是为了自己身后的文家?退一步说,即便得到了,又能比摄政王管理得还好?确定不是土崩瓦解?
可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文太后不过是万千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一人罢了,她又能说什么。
谷雨这日,姝楠借身子不适召来云祁诊脉,支开左右后,她问:“可有眉目了?”
云祁点头:“这些天我用出宫采购的机会,私下查了几家铁行。”
“这种铸锁的手艺在坊间已经快要失传了,所以会的人并不多,陵江城里总共就剩两个,一个上个月死了,另一个唤作王石。如你所料,李砚尘在此人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正面下手的话,我们很容易暴露身份。”
她若有所思道:“此人有没有经常去的地方?”
“有,风月楼。”云祁收起把脉的红线,皱眉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嗜睡?”
姝楠微微点了下头。
“是药三分毒,抑制功力的药你不能再吃了。”说罢他给她抓了几服药。
她默认,呢喃道:“风月楼,妓院?”
“对,”云祁说,“陵江城规格最高的妓院,里面只为两种人开放,要么富甲一方,要么权势熏天,一般小财小势的人,不得进去。这个王石若不是跟李砚尘的表弟关系要好,也不可能进得去。”
“他表弟?”
“顾行之。”
姝楠皱眉,“见过。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姓王的重新打出钥匙再劫狱,这期间必须是一气呵成,间隔时间过长,便会被李砚尘发现。他要是把换锁了,我们白忙活一场。”
“他想钓鱼,怕不会轻易更换诱饵。”云祁说。
“万一呢?”姝楠考虑长远,“要是我只单单救出老师的话,倒也无妨,只要人救出来,暴露又怎样。关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