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的手不疼吗?让太医看看吧。”李叙白不知道他心之困惑,继续喋喋不休道。
李砚尘收回手,不以为然道:“男子汉,这点伤算什么。”
“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数不胜数!”
“给朕看看,都是以前年打仗留下的吗?”
李砚尘起身离他远了些,望着他那张同李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色道:“拜你父皇和奶奶所赐。”
小皇帝忽然变得忧伤,垂眸低声说了句:“此事朕略有耳闻,朕代他们,给你赔不是。”
李砚尘微微叹气,犹豫良久,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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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皇上指示,云祁来给姝楠“看病。”。
对于她嘴上的伤,他没多问。懂的人都懂,说破就没意思了。
简单给她开了些退火的药,云祁拧着药箱要走时,姝楠又叫住他,忽然问:“文家父子近来如何?”
“文国公依然没日上朝,没什么大动作,”他说,“倒是文世杰先被革职又被禁足,闹得厉害。怎么了?”
姝楠静听不语,云祁又说:“还有,近来师兄们与我取得联系,他们说想来支援。”
“现在不是时候,人多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她思量一二,言道,“让他们静候佳音。”
云祁还想说什么,姝楠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进院,她立即抬手打断,“今日有劳云太医了。”
云祁没什么武功,不如她这般敏锐,可二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连忙躬身行礼,嘱咐几句调养生息的话后,便退了出去。
果然,云祁刚走,斩风就进了院。
“娘娘,”来人停在门前,朝里面的人说道,“这是王爷送您的东西。”
姝楠坐在梳妆镜前,掀眼看去,只见他右手提着个食盒,左右抱着做工精致的木匣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不待她拒绝,斩风又说:“王爷让娘娘必须要收下。”
这就是李砚尘,他给,她就得收。姝楠走过去,懒心无常从他手里接过。
正要转身,听见斩风阴阳怪气说了句:“不知为何,属下总感觉娘娘这身影,与属下的一个旧识颇有几分相似。”
姝楠眼底毫无波澜,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疤,当即骂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搭讪搭到我这里来了!你这般关心我,不知你们王爷可知?”
斩风眼里露出丝丝慌乱,冷着脸盯了他片刻,忍气吞声道:“属下出言不逊,多有冒犯,娘娘息怒。”
“滚。”
待人走后,姝楠在门边站了好一会。
她跟斩风曾是老对手,长此以往下去,难保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见侍女走了过来,姝楠直接把东西递给她,“拿去分了。”
摄政王送的东西,温柔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要,她接过,进屋把它们如数放在桌上,言道:“摄政王要是知道我们拿了他送您的东西,定会治我们大罪的,娘娘快饶了奴婢们吧。”
她说着便打开了食盒,姝楠瞥了一眼,步入眼帘的是碗晶莹剔透的蒸羊奶,上面撒了些葡萄干和小花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典型的北方人才会吃的东西。
“这是何物?奴婢从未见过,像蒸鸡蛋一样,不过看起来应该比蒸鸡蛋好吃。”温柔咽起了口水,笑道,“看不出来,王爷还挺会哄人的。”
“没事少看点话本。”姝楠只看了一眼就把盖子关上了。
温柔又去揭开另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指尖里面躺着一枚镂空雕花水晶钗,如沧海明珠,色泽锃亮。
“宝钗配美人,娘娘若带上它,艳压群芳。”侍女拍马屁,“当然,以您的容貌,不戴也是横扫六宫的。”
姝楠目不斜视,不置一词。
心说李砚尘只怕是没少讨女人欢心,不然怎么这么多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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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厢,云祁提着药箱才从上林苑出去,便撞见了负手而立的摄政王,对方俊脸阴沉,叫人不敢于之直视。
不待他行礼,李砚尘便问道:“公主病况如何?”
如何如何如何,还不都怪你,下嘴那么狠。
他这样腹诽着,斟酌了翻称呼的问题,揣着明白装糊涂,“娘娘只是受寒,臣已对症开了些药,不日便能大愈。”
李砚尘不轻不重“嗯”了声,随口问道:“云太医哪里人?”
云祁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低眸道:“臣自幼父母早亡,四海为家,幸得好心夫妇收养,才学得些医术,年前正赶上太医院扩招,机缘巧合下,便考了进来。”
本是随便问问,这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你还是没有说你是哪里人!”
他太具压迫感,云祁手心冒直冷汗,“旬阳人。”
“旬阳?”李砚尘重复着,“太渊边境。”
云祁把头埋得很低,沉声答了个“是。”
见斩风出了上林苑大门,李砚尘才挥手示意他下去。
“收了?”他问。
“收了。”斩风说。
他狐疑,“不是侍女代收?”
斩风:“本人亲自收的。”
李砚尘静默沉思,片刻后,说道:“去把食盒和碗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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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楠怎么也没想到李砚尘还能这么不要脸,她本不打算吃那些东西,可当斩风去而复返说要拿回食盒和碗时,她终于明白一件事,在风花雪月这方面,李砚尘可谓是无师自通,手段了得。
于是她当着斩风的面,吃了那碗蒸羊奶,确实香甜可口,算得上她进宫以来吃得最称心如意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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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凉风习习,夜黑风高,国公府一如往常般宁静。
国公文忠义正在书房查账,才觉后背一凉,后勃颈便被抵上了把尖刀!冰冷的刀刃不由分说直接往里刺了些许,他只觉浑身血液在刹那间骤然变冷,头皮直发麻。
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连一点响动都没有?若此人有心下杀手,他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如此想来,文忠义额角直冒起冷汗,疼都顾不得,忙举起双手,勉强镇定道:“阁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紧接着“咚”一声,一张绘画复杂的图纸被刀叉着,直接钉在文国公面前的桌上。
文忠义愣了愣,恍然大悟:“天牢的锁?能让人动这么大干戈的,想必只有纵横家修然了。”
“你想让我救出他?”文国公冷嘲,“赎老夫直言,李砚尘亲自关押的人,要能救早就救出去了,何须等到现在。况且,我若出手,李砚尘一定不会放过我。”
对方用内力变了声,“你如今被李砚尘逼得走投无路,难道,你就不想借纵横家修然的力量,联合众世家反抗他吗?国公心里,当真没想过把此人从牢里弄出来?”
文忠义大惊,“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身后的人说,“铸锁之人叫王石,与顾行之交好,常在地点:风月楼。端午那日,会有人设法拖住刑部侍郎郭云,也会有人让王石重新打造出一把钥匙,你只需动用你的人,拿着钥匙,去天牢把人救出来。
国公手底下,多的是能人异士,你一定办得到。”
文忠义大笑了两声:“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把我推到最前面,事情若暴露,李砚尘首先拿我开刀。而你自己,却始终躲在暗处明哲保身。
真是异想天开!你就不怕我明日就在朝堂上把事情抖出来吗?”
“你会吗?”对方胸有成竹,“这是你唯一能弄出修然翻身的机会,也是你为令郎出气的机会。错过这次,你文家只怕要被李砚尘踩在泥里了。”
文忠义久久说不出话,他确实早就想弄出修然,只可惜牢中戒备森严,又有玄铁锁加固,他尝试过几次,毫无办法。此番有人把钥匙送到他面前,他只需出点人配合一下就能把人救出来,好像也是好事。
可是……若一旦被李砚尘发现……
“给你五天时间考虑,五天后,若同意,上朝时你穿新鞋,不同意,就穿旧鞋!之后要怎么行事,我会再联系你。
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文忠义本想侧头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却觉脖子一疼,冰刀又往里面挺/进。
嘶——,再不敢轻举妄动,“阁下到底是谁?!”
等了半响也没听见回答,他才试着回头,人去楼空,连个鬼都没有!
黑暗里,文忠义伸手扯下后勃颈的刀,嘴角勾起一抹瘆人的阴笑,呢喃细语:“孤烟,老夫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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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楠在称病的第五天,嘴上的伤口终于愈合了,五天没陪幼帝去摄政王府,不单皇上闹情绪,就连太后都派人来慰问了好几次,就怕李砚尘不能早点死。
这日她又站在老地方等皇上,下朝后大殿里涌出一大批官员,姝楠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在文国公的脚上,确认那是双新鞋后,不动声色往边上挪去,耳边传来那帮达官贵人们的寒暄。
“国公,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看你神采奕奕的,这新鞋当真好看,还是嫂夫人蕙质兰心,叫人羡慕啊。”
“相爷说笑,若真羡慕,就快找个人续弦吧,孤身已有十年,我等这些老伙计都为你着急啊!”
“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倒是个痴情种,姝楠收回注意力,随皇上去了竟陵王府。
时间可真快,上一次去那个地方,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从那道龙飞凤舞的匾额下进去,侍从将他们领去了后院。
刚一进去,便见李砚尘站在梨树下的,正在给马洗毛!
瀑布般的青丝高高竖起,碎发随意在额角飘扬,原本笔直得体的依袍被他撩到腰带上卡住,就连里面那条雪白的棉裤也被他挽至膝盖处,那健康又结实的小腿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显尽了男人刚劲的力量。
想来是他心爱的白马,良驹的毛发被他擦得锃亮,在日光下银光闪闪。
见他们走近,李砚尘将手里的湿巾扔进木桶,懒懒散散靠着梨树,两眼直勾勾落在姝楠身上,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光是炽热的、灼烧的、轻狂的。
姝楠被他盯得浑身发热,从未想过他有如此随意和随性的一面,像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又像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
在姝楠看来,李砚尘就是个多变又矛盾的刺猬。
没触碰到他逆鳞时,他总是优雅而又不吝啬施展自己的涵养;一旦碰到他逆鳞,他便会立即露出锋锐的獠牙,毒辣的眼睛,咬得你措手不及,咬得你丢盔卸甲。
这样的人,连一点残缺的弱点都没有,仿佛总是这般无懈可击。
姝楠没与他对视多久,便先移开了目光。
这时小皇帝嚷道想吃梨,李砚尘说尚未成熟,但可以摘给他玩玩。只见他往清水桶里洗了下手,紧接着飞身而起,眨眼功夫又似梨花般落地,手里俨然已经多了两个脆犁。
他给了李叙白一个,把另一个递到姝楠面前,“先玩玩,等可以吃的时候,叔再给你摘。”
语气像逗小孩子。
斑驳的日光撒在他清晰的面孔上,闪着光,带着魅。五天没见面,他还是他,肤色细腻,山根高挺,薄唇微抿,眉骨狭长眼窝深邃,深眸中藏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
姝楠突然不想直视他的眼,于是她垂着眼眸,静声接过。
哪知他沾满清水的手恶作剧般弹了一下,水珠登时溅得姝楠一脸都是,好一阵清凉。
等她再抬眸时李砚尘已经挽着小皇帝走远,不管她是气还是恼。
直到坐在餐桌前,姝楠都还在想,这人到底是什么变的?
吃饭时小皇帝一如既往情绪高涨,见那她撒癔症,他喊了声:“姝楠,愣着做什么,快喊叔。”
她确实从进门就没喊过他。
李砚尘像个看戏的老大爷似的,此时此刻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欠揍。
姝楠硬着头皮,冷漠又僵硬地喊了他声:“叔”
那厢良久才“嗯”了声,对她说:“先吃饭。”
见自己面前又摆了盘面,姝楠忍不住蹙眉,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尴尬,不论她什么时候抬眸,都能对上李砚尘飘来的眼神,意味深长的,似有若无的,晦暗不明的,如狼似虎的……
她本是个不易动怒的人,这下实在忍不住,不得已,她撩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砚尘被她那个干瞪眼逗笑了。
“嗯?”幼帝狐疑道:“叔你怎么了?”
男人笑意明显,顾左而言他,“没想到,野猫也会瞪人。”
“什么野猫?”李叙白一下来了兴趣,“快让朕瞧瞧。”
李砚尘但笑不语。
没过多久,李叙白冷不伶仃说了句:“叔,说说那日咬你的人是谁呗?敢咬朕皇叔的人,势必跟你关系匪浅,朕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婶婶呢。”
姝楠听罢,连被呛了几下,冷冽的脸无什么大的变化,却破天荒在桌下重重踢了李砚尘一脚。
李砚尘吃疼,拧着眉望她,她却故作无知,将食不言发挥到极致。
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饭后李叙白问今天去哪儿玩。
李砚尘说今日要做点正事。
“什么正事?”小皇帝眨巴着眼睛问。
“练字,”他转头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女人弯着唇道,“你也练练。”
姝楠并没什么感想,写就写呗。无非好一点的差一点,只要她自己觉得过得去,管别人什么看法。
写字对李叙白来说毫于挑战,他早早完成了任务就一溜烟跑去花园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