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安玄有些着急地脱口而出:“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隐情?”
话一出,他便感觉到了不妥,忙补充道:“属下失言了。”
白玉轮椅转动,霍渡轻笑,将眼神落在安玄身上——
当年在奴隶场上,安玄满身血污地从一群罪奴中脱颖而出,获得赦免。
霍渡找到他,让他跟随左右。安玄并未马上答应,霍渡看出他的顾虑,笑问:“想要什么?孤许你一个心愿。”
安玄思索片刻,道:“有一个姑娘,如今无依无靠......”
只一瞬,霍渡便明白了。
安玄有软肋。
人心难测,有软肋的人,才更好用。
这些年,霍渡依照他的心愿,将他的软肋安排在东宫。至于那个姑娘是谁,与安玄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去查。
不重要。
直到前些天东宫的下人惹事,竟将那人牵扯进来,霍渡才知道那人叫景心。
显然,乐枝也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将人调到身边当差。看来他的这个太子妃比他更会利用人心呐!这才几日,连一向冷淡寡言的安玄都不自觉为她说话了。
呵。
“下去吧。”
安玄皱眉,问:“那今夜的杀手,属下提前处理了?”
“不用,让他们来。”霍渡弯了弯唇,可漆眸中没有任何笑意。
*
整整一日,两人都各怀心事。
直到晚膳时分,乐枝恹然地坐在膳桌前,想着若是霍渡不来用晚膳的话,她要用什么方法将人哄去后院呢?
正想着,厅外传来奴才的请安声。乐枝展颜,笑着起身相迎,她熟稔地将轮椅推至桌前,然后在霍渡边上坐下。
厅内寂静,两人皆未开口,只有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乐枝拿起汤勺,给霍渡和自己各添了一碗香浓的鸡汤。
乐枝捧着鸡汤,轻轻吹了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枸杞菌子的鲜味都融入汤里,滑入喉中,又暖又香。
“殿下那日吹奏的是《棠雪曲》吗?”
霍渡连眼睛都没抬,只淡淡嗯了声。
“那殿下能教教我吗?”乐枝放下瓷白的汤碗,问:“此曲是我姐姐最爱的曲子。”
“行啊。”霍渡将银箸放下,抬眸看她,“什么时候学?”
乐枝抿了抿唇,乌亮的眸转了转,好似在思考一般,“不如今晚如何?还是去后院怎么样?”
雪白的脸颊上毫无波澜,好像真的只是想学笛一样。霍渡勾唇,眼眸微垂,掩去眼底的一片恹然。
“好啊。”
*
晚膳后,乐枝亲自泡了一壶薄荷茶,顺便将临月带来的药尽数倒入茶壶中。
离姚面色凝重地进屋,她忐忑了一整日,眼皮也跳个不停。她不知主子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她觉得一定是什么危险的计划......
“都安排好了?”
“是,主子放心。”离姚沉声道:“奴婢和景心已经将府里所有的婢女都牵到西面的屋子了。”
乐枝笑着欣慰点头。好在霍渡说过,府里调遣奴才之事可由她随意做主。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提前安排了。
而离姚,今日都没什么异样......
那么主仆一场,乐枝想,若是自己今夜遭遇不测,她也有方法保住离姚的命。
“行啦,不早了,下去好好休息。”
“可亥时......”离姚咬着唇,不放心道。
乐枝起身拍拍她的肩,让她放心。
待离姚走后,乐枝算着时辰,快到亥时了,她提起茶壶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踏步而出......
外头寂静一片,除了守夜的侍卫,再无旁人。
乐枝走到后院,与那日无异,霍渡早到了。她款步朝他走去,将茶壶放到石桌上。一如那晚一样,将身上的棉氅解下,盖到霍渡的膝上。
然后她随意拿了只茶杯,将热腾腾的薄荷茶倒入杯中。
她眉眼皆柔,将茶杯递到霍渡面前。
霍渡瞥了眼,清澈的茶色伴着薄荷的阵阵清香,与往日一样。他呵笑,“又下毒了?”
“没下毒。”乐枝弯了弯唇,眨了眨眼,“不过加了别的东西。殿下尝尝?”
霍渡没答话,只是笑着将茶水尽数饮下。
乐枝舒了一口气。这几日相处下来,看得出来,霍渡骨子里有多么骄傲和自负。她故意似真似假地道出实情,就赌他会不屑地喝下。
“太子妃今夜不是想学笛吧?”
寒风起,脱下棉氅的乐枝只穿了一件雪色襦裙,她瑟缩着搓搓手,从容地在石椅上坐下来。然后轻轻嗯了声,“其实是想学的,不过今晚怕是来不及了。”
“哦?”
乐枝勾唇,坦言:“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
闻言,霍渡将桃花眼抬起,仔细凝视乐枝的脸。让他诧异的是,他竟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她究竟想做什么?
手心一暖,他看见乐枝握住他的手。
乐枝将视线落在霍渡身后的屋顶上,有几个黑影缓缓探头......
霍渡连头都没转,神色平静,“太子妃以为就这样抓牢孤的手,屋顶上的那群废物就能取了孤的命?”
乐枝笑着摇摇头。
屋檐上的暗卫用强.弩瞄准霍渡,毅然按下......
银箭凌风而来,虽在身后,霍渡依然能感受到箭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内力汇聚左手掌心。
乐枝眼见着银箭飞来,终于算准时机,起身往霍渡身后一扑。银箭正好穿过她的薄肩,溅出一些血......
夜色太暗,屋顶上的暗卫瞧见这一幕,只觉得是霍渡将乐枝拉到身后替他挡下了这一箭。他们面面相觑,赶紧点地奔走。
他们都知道太子妃是三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如今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那银箭上,淬了毒啊!
雪色的襦裙染了血,乐枝感觉到右肩传来的剧烈疼痛。
霍渡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闪过诧异和不解,他将人扯到跟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乐枝脸色惨白,樱唇开始发紫,她稳了稳气息,“如今就看殿下乐不乐意救我了。”
霍渡一看她的脸色便知银箭上的毒很重,倒也懒得在此时和这疯女人计较。
“跟上!”他阴沉着脸,“孤一个瘸子,可抱不了你。”
乐枝扯了个笑,脚步虚软地跟上他。
推开药房的门,乐枝跟进去,再支持不住,靠坐到软塌上歇息。
霍渡拄着拐杖去取药,可刚拿下第一个药瓶,体内便传来异样的热。他抬眸盯住软塌上的人——
真敢给他下毒啊?
不对,不是毒药。
感受到身体的反应,这药应该是......
这时,乐枝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她毫不畏惧,语气无辜:“我早告诉过殿下呀,茶里加了东西的。”
不是毒药,是催.情.药啊......
语毕,她握住肩上的银箭,猛地往外扯,竟生生将箭拔了。本来伤口处被箭堵着,只是渗着血,如今箭一拔出,伤处的黑血开始如潺潺流水般拼命往外涌......
霍渡只觉得眉心发疼,他将手中的瓷瓶丢开,压住体内的燥热,走到乐枝面前,用冷白的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然后往上抬了抬——
“你想死是不是?”
指尖下移,掐住她的脖子,只要微微一拧......
“何必做这么多。”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孤可以成全你。”
“殿下当然可以。”乐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害怕的表情,反而浅笑着说:“新婚夜,若我没有折返与殿下同睡,我是不是早死了呀?”
她虽不曾习武,可皇兄曾经教过她如何判断掌风。新婚夜,霍渡在她身后汇聚内力时,她是有感觉的......
霍渡眸色一凛,掐着脖颈的手松了几分力道。
趁这时,乐枝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软塌上,“殿下身上的催.情.药总需要我来解吧。”
霍渡被气笑,“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这府上多得是女人。”
“嗯。”乐枝点点头,“可此时她们全部在西面的屋子,殿下来不及的。”
霍渡没接话,只是怔怔望着她的脸。
比起新婚夜,她好像又瘦了不少。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灵动的狐狸眼此时也是黯然的。
“做了这么多,连命也不要了,你想要什么?”
“殿下不喜欢别人求你吧。”乐枝已是气若游丝,她颤声道:“今夜虽是我算计了殿下,可我看话本子里有说,男子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会是印象深刻的吧?希望殿下看在一.夜.欢.好的份上,救我姐姐一命,还她自由。”
“呵。”霍渡一向苍白的脸上开始泛红,身上也是燥热难耐,“那霍诩呢?不杀了?”
乐枝笑笑,胸有成竹,“殿下会杀了他的。”
霍诩的杀手必会将今夜之事禀告他,只要她一死,霍诩必会将这笔账记在霍渡身上。霍诩这种伪君子,自诩深情,总会借着为她报仇的名号对霍渡赶尽杀绝。
这样一来,霍渡怎么可能放过他?
今夜之计,可谓是以她一命,一箭三雕。
“对了,还有离姚。我试过了,是可用之人。待我死后,殿下将寝屋绣枕下的信交给她,她必会追随殿下。还望殿下善待离姚,她也是个苦命人。”乐枝的额间渗出汗珠,肩上的伤已经痛得麻木了,“还有景心......”
“闭嘴!”
霍渡不想再听她说话,没一句话是他爱听的。他抬手将乐枝推到塌上趴着,用手扯开她后肩被箭划开的衣料——
肩膀处早已血肉模糊。
他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趴着的人儿显然不打算住口,她语气悠悠:“殿下喜欢这种姿势?”
霍渡不断用内力压住体内的药效,可这人好像和他杠上了,非要撩拨他。
他咬牙切齿:“疯女人!”
第22章 . 罂粟 你还挺犯贱呢。
乐枝半眯着眼睛,喉咙愈来愈干涩。
疯?
她如何能不疯?
近日来乐枝几乎夜夜陷入梦魇,她有耐心和时间慢慢来,可姐姐呢?大齐军队攻入那日,姐姐受了那样大的屈辱......乐枝永远忘不了,姐姐被带走时那空洞的眼神,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死寂。
她不能再无限期地等下去了。为了姐姐,她也得搏一搏。
不破不立。
霍渡这样的人,要想在短时间内走进他心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她只能换种方式,即使是死,她也得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还有霍诩,若是她真的死了,他这伪君子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些,必然不会苛待她的姐姐。
乐枝想用自己的命,给姐姐挣一个生机。
“殿下觉得我疯吗?”乐枝轻笑,“那这样是不是与殿下更配了?”
没有听到回话。乐枝微微蹙眉,正想回头看时,却忽然两眼一黑,随即侧脸彻底贴上软枕,失去意识。
霍渡的脸上仍泛着淡淡的红,可眼眸阴寒得能滴水,泛白的指尖隐约有水珠落下。他只觉得喉咙发甜,随即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半晌后,他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初。
“什么破催.情.药?”霍渡望向乐枝昏迷的侧脸,瞧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泪珠。他用指腹蹭了蹭,然后将舔了舔指尖。
口中残留的腥甜混着她的泪。
苦的。
霍渡低嗤,果然眼泪都随主人。
一样的不讨喜、不可爱。
他伸手有些用力地拍了拍乐枝的脸,“想得挺美啊?”
为了让他印象深刻?脑筋都动到这上面来了。催.情.药,亏她想的出来。还放了那样多的量......
若非他的内力深厚,真要在这时同她圆了房,恐怕她会死得很难看。
这时,乐枝樱唇上的血色几乎完全成了白色,连气息都快没有了。
霍渡漆眸闪过一丝细不可察的慌乱,随即拿起一旁的拐杖朝药架走去。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此时也没时间让他想这么多。可以确定的是,他还不想让她死。
——被算计、被下药,然后他还要救她。
——他脑子也不正常吧?
霍渡取下一只暗红的瓷瓶,弯唇而笑。
也对,他本来就不正常啊。
将解药喂乐枝喝下后,霍渡用温热的棉巾将她后肩已经凝固的血污拭去,然后给她简单的包扎好。后肩的伤极重,再加上乐枝不要命的胡乱拔箭,使伤口变得更大。
在上药时,昏迷的人儿被疼得拧起眉心,小脸揪成一团。
“活该。”霍渡凉凉道,“可别疼死了。还没圆过房就死了,你就甘心?”
霍渡觉得离谱至极,这丫头好像把圆房当成了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事。虽然他并无经验,可这事明明该是充满乐趣的。
他偏不让她如意。
他得让她脸颊泛红、狐狸眼浮现迷离的光,缠着他、求他说想.要才行。
“冷......”乐枝抿着唇,身子不由地颤抖。身体失血过多让她颤栗。
“安玄。”霍渡沉声唤。
一直候在药房外的安玄立刻进屋,“殿下有何吩咐?”
“添两个暖炉来。”
闻言,安玄愕然:跟随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在屋子里放过暖炉。如今却......
他不敢多言,只颔首称是。
暖炉来的很快,放下不久后,药房内迅速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