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渡连跪都没跪,只单手接过诏书。霍长云亦不斥责,反而露出欣慰的笑意。
——从始至终,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替他实现心愿的儿子。
只有能者才能居之。
今日,他终于等到了。
所有朝臣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本以为前太子发动宫变,如今这是......陛下的考验?那三皇子呢?
霍诩整个人都是晕眩的。
弄错了吧?父皇在说什么呢?
他抖着手打开怀里的诏书,仔细地看过每一个字,都与方才宣读的无二。
只是......这道诏书上没有玉玺印!
原来这是一个骗局!
他的父皇,让他做霍渡登上帝位的最后一颗垫脚石。
“啪!”
霍诩将诏书用力掷向霍长云,他几近崩溃地喊:“为什么!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吗?”
“为了大齐,为了你,我背信弃义、屠灭黎国,就换来这份假的册封诏书?”霍诩的眼眸快要淬出血,“父皇,你不公平!”
“不,诩儿。朕给过你机会的。”霍长云望着地上歇斯底里的人,平静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霍渡对这种父子对峙的戏码毫无兴趣,他将手中的诏书丢给霍诩,“这么喜欢当太子啊,那给你当呗。”
“霍渡!”霍长云终于发怒,“你不要太放肆了!”
霍渡摆摆手,让人先把霍诩拖下去。
“三、二、一。”
语毕,金銮殿上的众臣皆昏倒在地,失了意识。
这时,霍长云才有些慌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储君之位,哪怕是帝位朕都给你了,你还要玩什么?”
“啧。”霍渡笑得随意,“父皇不是对一切了如指掌吗?难道算不出儿臣想做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弑君弑父不成?”
霍渡收了笑。他望着眼前的人,心凉如冰。
——为什么他会是这种人的儿子?
只一瞬,他又恢复如常。
“父皇莫忧,儿臣不杀你。”霍渡压低声音,朝他开口:“儿臣只是要把这大齐江山送人罢了。”
霍渡最是清楚,霍长云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统一天下,让大齐的旗帜插满山河角落。
毁了他的梦。
可比杀了他更诛心。
“你在气朕是不是?因为你的母后,因为潇潇是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潇潇?”霍渡漆眸发沉,双手握拳,“儿臣可没有气您,您不是灭了大黎吗?儿臣便把这大齐天下赔给他们。”
霍长云心口窒闷,身形晃动。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你疯了!”他恨恨道。
“父皇才知道我疯?”
“待你一统天下,什么女人没有?你就非要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大好江山?”
霍长云忽然有些后悔。
若他知道霍渡会被一个女人所困,还不如把江山给霍诩。虽然无法一统天下,但至少不会连自己的国土也拱手让人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
霍渡偏过头,懒得再与他多言。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姜国士兵看准时机,正欲完成主上欠别人的人情,替她杀了齐国皇帝。衣袖下的指捏紧暗器,顷刻间便要挥出......
忽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手持匕首冲出来,刀尖直直捅向霍长云——
宫帽之下,竟是皇后的脸!
林婉宁今日心神不宁,唯恐有异变发生,故而扮做太监倚在这金銮殿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谁料,霍长云真的如此狠心!
诩儿......他把诩儿、把她当什么了?
既然他不仁,休怪她不义!反正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刀尖袭来时,霍长云堪堪避开,只是割破皇袍一角。他紧紧攥着来人的手腕,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他定睛一看,有些愣住:“皇后?”
“霍长云,你就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
即便被攥住手腕,林婉宁还是用尽全力想要继续刺他......
霍渡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未出手,也未让人上前将林婉宁拖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父皇这一生,是否对谁都未有过感情?
终于,霍长云被激怒,他扯过林婉宁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匕首。谁料林婉宁忽然往前一扑,将自己的心口送到刀尖前......
皮肉瞬间被刺破,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霍长云的口中亦吐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林婉宁倒在地上,笑得癫狂,“同心蛊,我早就在陛下身上下了这蛊毒。您得与臣妾同生共死,哈哈哈哈!”
很快,林婉宁断了气。
而霍长云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口气扯住霍渡的裤角——
“渡儿,不要置气......大、大齐就交给你了......”
霍渡蹲下来,望着死不瞑目的人,面无表情地帮他合上眼。哪怕到死,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来人,将这些大臣都抬回各自的府中。”
不一会儿,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他和两具尸体。浓稠的血腥味和淡淡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漫在空气中。
霍渡最后再看了眼地上的人。
——若真有下辈子,他可不要再与这人有任何关系了。
然后他缓缓走向门边,望了望外头正灿的暖阳,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弯唇笑了笑。接着他拿出衣袖中的火折子......
不出片刻,这儿便会化为灰烬。
一切的污秽,都由他替她带走。
大齐江山,便交给乐钰。
辅佐的文臣武将,霍渡都安排好了。他的小狐狸那么聪明,一定难不倒她的。
这便是霍渡留给乐枝的礼物。
从此她的世界将会干干净净,一片光明璀璨。
抬手覆在火折子的通风盖上,正要打开之时——
“霍渡!你给我滚出来!”
熟悉的声音异常尖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隐约还藏着一点哭腔。
第94章 . 承诺 “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时间, 霍渡竟有些无法分清,是她真的来了还是因他心之所想而产生的幻听。
不过很快,他便确定了。
手中的火折子被人猛地抽走, 哪怕她的指尖只触碰到他一点点,霍渡依旧能感知到她指上的冰冷。
——毫无温度,冷若寒霜。
乐枝紧握着火折子,右手难以抑制地发颤。
火药味、火折子, 以及被霍渡遣到远处的士兵......如果她再晚到半刻, 这个金銮殿连带他是不是就要......
她的心痛得无法往下想。
离她不远的地面上躺着她最恨的仇人的尸体, 可乐枝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大仇得报的喜悦竟丝毫无法弥补心上被剜去的一块。
乐枝将火折子往前举了举, 凝视霍渡的眼睛, 平静地问:“你都想清楚了?”
霍渡的心仿佛忽然被扎了一下。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狐狸眼殷红一片, 却固执地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良久。
没等到霍渡的回答, 乐枝却忽地笑了——
“行吧。”
清晰的两个字飘过霍渡的耳畔, 眼前是她死寂又绝望的笑容。霍渡莫名地感到心慌,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乐枝的手。
可她仿佛提前知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 她毅然打开火折子的通风盖......
火焰在静谧的空气中舞动,瞬间灼痛了霍渡的眼眸。
“乐枝!”
在她将燃起的火折子抛出去的那刻,恐惧蔓延至霍渡全身。他猛地攥住她的手, 急急拿过火折子,用力往外扔去。
外头下了半日的雪, 地面已然积起一层白雪。
火折子落在地上,火焰瞬间熄灭、冷却,很快蒙蒙白雪便将其覆盖。
“不是想清楚了?”乐枝望着霍渡焦急猩红的眸,一字一顿地逼问。
不是想寻死吗?
不是要离开我了吗?
怎么, 你也会怕吗?
四目相对,两人的痛色皆落在对方眼底,避无可避。
乐枝缓缓垂眸落泪,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霍渡的手背上。即便现下他这样紧紧地握着她,她依旧觉得他会随时消失在她眼前......
国破那日的痛仿佛又回来了。
她还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被亲人丢下,被他丢下。
“别哭。”
她的泪要将他的手灼伤,更是要在他的心上烫出一个大窟窿。霍渡手足无措地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拭泪。
可是,乐枝却抬手将他推开。她的眼前水雾蒙蒙,模糊一片,可她依旧能透过水雾看清那双桃花眼——
“霍渡,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言罢,乐枝决然转身,走出金銮殿,将自己置身于冰雪苍茫之中。
静,静得连雪落下的声音都听到见。
乐枝踩在雪上,脚步发虚,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身后的脚步声逐渐与她趋于一致,跟随着她的节奏时快时慢。
她知道,他一定会跟着她。
雪越下越大,正如了乐枝的意。
待走进御花园时,她也快没有力气了。见到石子路边上的石凳,乐枝走过去,看见上头急着厚厚的一层雪。
她笑笑,直接坐上去......
霍渡心口大震,他疾步上前,解了身上的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凝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漆眸沉痛:“别生气了......先回府好不好?”
乐枝抬手轻抚他的脸,然后笑着摇头。
不是,她要的不是这句话。
寒风阵阵,可霍渡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烈火炙烤着,他陷在冰火两重天之间,快要窒息。
霍渡知道自己大可以强硬地带她回屋,可然后呢?若她这口气不顺,她多得是方法来折腾自己。
他承认。
对乐枝,他毫无办法。
眼见着白雪在她的肩头、发丝上积起,霍渡只好起身为她拂去积雪,再抬手为她挡住些风雪。
时间如弹指过,乐枝进宫的时候是晴好的午后,如今天色眼见着暗下来。安玄寻到这两位主子时,差点吓昏过去。
这是......不要命了吗?
他赶忙撑起伞走到他们身旁。
“回去。”霍渡冷声拒绝。
安玄皱着眉,心中担忧却还是抬腿离开。
乐枝抬眸望着昏暗的天色,身上早已没多少知觉了。她用低低的气声问:“霍渡,痛吗?”
“痛。”
霍渡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扎刀,他能不痛吗?
乐枝满意地弯唇。眼圈却红了。
痛就对了啊......
“今日从我醒来,到进宫见到你之前,也是这么痛的。”
所以霍渡,很公平是不是?
闻言,霍渡缓缓闭上眼睛,将她的话反复品琢。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如此坦诚。
原来,没了他,她会那么痛。
霍渡睁开眼睛,望着乐枝的发顶,眼角一片殷红。胸腔中似是被什么东西填满。
他忽然抱起她,托着她虚弱的身子,直直凝望她的眼眸。
“你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过去,他不懂爱,亦不信爱。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
直到遇见她。
恍若明月跌入他的梦。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仇恨,他都不想放手。此生唯一的心动,哪是那么容易放的呢?
更何况,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渐渐贴近他。
可是,她从未说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饶是装得再好,霍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意,而且在意的要命。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贪心。
只是感觉不够,他就是想听她说。
——从渴望到偏执。
乐枝望见他眼底的情与痛,鼻尖倏地一酸,眼泪沉甸甸地坠下来。
原来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这样简单。
她慢慢伸出胳膊,搂紧他的脖子,将冰凉的唇凑近他的耳畔。
“乐枝喜欢霍渡,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泪尽数落入霍渡的颈窝,仿佛怎么也流不完,“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察觉到自己对他的这份喜欢时,曾经抗拒过、排斥过,甚至想方设法想将这份喜欢剥去、隐藏或者忽视。
可是,终究做不到。
明知不能,明知不该,却依旧深陷进去。
直到今日,她才猛然惊觉。不知何时起,霍渡早已成为她心上的一部分,若没了他,她的心便难以完整。
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人还能活吗?
乐枝想,大抵是不能的。
腰上的手臂箍得她越来越紧,霍渡虽没说话,可乐枝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轻颤。
以及,他落在她颈侧的温热。
“霍渡,你后怕吗?”乐枝呜咽着问他,“如果今日你死了,看着我一个人在这儿挨冻,却抱不了我,你会后悔吗?如果我冻死了......”
“闭嘴。”霍渡的声音嘶哑,皱着眉阻止她口无遮拦地咒自己。
然而已不需要他阻止,乐枝的身体早已受不住寒,话音未落便靠在他肩头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