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六高呼一声:“来了!”
翡河上游来了两艘快船,各自船头竖起大旗‘压龙山柳’‘大黑山魏’。
船上各载了二三十人,八个人划船,又顺风顺水,转眼到了眼前。
文蜀提杆收勾,最后钓上来一条大鱼,足有十斤重,大鱼在水里扑腾起来,一斤重的鱼就有十斤力,跟人拼命角力。
压龙山大王柳山阳,大黑山大王魏负各自站在船头,齐声道:“好大鱼。”
文蜀奋力一拽,硬将这鱼扯到岸上,摔在地上。云淡风轻的一抱拳,高声道:“龙王见我宴请两位哥哥,送来一道硬菜。二位哥哥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船这才靠岸,两位寨主从跳板上两步上了码头:“好妹子,何必客气。我们没失期就好。”
“正是,青龙山吞并别人也就罢了,要吞并你的黑虎寨,这事儿我们绝不答应。”
“朱英这无耻小人,提亲不成,就要独霸沐仙湖,前几日还将我的渔夫抓去九人,至今没放回来。唉,我有什么法子,只好与他赌斗。”文蜀抱拳:“明日我和青龙庄赌斗,双方各派三名勇士,单比试水战,赌这座湖的归属,我再单和朱英比试拳脚,也只好压上身家性命,输赢各安天命,只因为县尹那老狗下场护主,我才求两位哥哥做个见证。”
柳山阳笑道:“妹子你只管放心,你赢他不难,有我们二人在此,谁要装聋作哑说你输了,那是痴心妄想。”
魏负也说:“正是,正是,我带了这二十八名好手来,那老狗敢说半个不字,顷刻间打入仙机县,踏破县衙,拿他的心肝来给你下酒。”
文蜀微微一笑:“好,吃肝补肝,到时候好好补一补这些年伤的肝火。两位哥哥请,在小寨中暂住一日。”
……
柳十郎试探失败,也跟去县衙,听说那公子在翻阅县志,他气哼哼的去了书房。
王主簿迎上来:“先生辛苦。”
“辛苦什么,京城来的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王主簿笑道:“有眼不识金镶玉。”
柳十郎迈步进了书房,又是一排云淡风轻,像个三十多岁斯文儒雅的教书先生。往旁边一站,不敢打扰棋局。等青龙庄庄主赢了一局,这才拱手,轻声道:“大尹,老庄主,学生来迟了,有劳两位久候。那位公子自称姓葛,来到此地不问女色,不问匪患,不问贿赂,只问地方上的学风、老幼孤寡的抚恤、乃至于赋税劳役,以及老神仙的故事。”
县尹端坐在条案后,越听脸色越白,摸了摸热腾腾的茶盏烫了一哆嗦,墨髯微微抖动:“这个,这个。”
柳十郎:“这公子打探起几口仙机井的真假,老神仙的来路。又来翻阅县志,若不是巡查吏治的天使,就是跃跃欲试、寻找进身之阶的高门子弟。大尹,我是真怕他踩着您露脸。”
县尹吞吞吐吐几番,实实在在的说:“仙机县这儿治理的挺好,没有匪患。唉,下官的心都乱了,朱兄有何高见?”
朱铲拈着几缕花白胡子,不把一点行囊看在眼里:“倘若是宦门之后、天王使者,索性杀在此地,坐实了文蜀的罪名。我等都是良善之辈,深受匪患困扰,朝廷偏偏装聋作哑,那文蜀一意孤行,就是不肯从良。”
县尹点了点头:“都头今早去看过了?”
都头叉手侍立在旁边,终于被人问了,忙道:“葛公子身边带的家丁护院,都是武林高手。依小人之见,往年来的天使身边,侍卫多而杂,这伙人却少而精。要么格外尊贵,要么是江湖巨贼。”
县尹强自镇定:“稍安勿躁。明日还要应付卧虎山那群盗匪,不要乱了次序。”
朱铲起身道:“老夫先去安排安排,文蜀那小妮子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声名,明日赌斗,不知有多少人要来观看。倒也好,叫她没有动手脚的机会。她所依仗的只有轻功和宝刀罢了。”
县尹亲自送到门外,两人拱手而别。
柳十郎打了个哈欠,涌现几分无礼的困倦,靠在门口喝了半盏椒盐芝麻茶:“学生回去再琢磨琢磨。”昨夜德升老店的伙计紧急出城禀报来了一伙肥羊,柳先生被少庄主从床上拎起来,先是为老庄主少庄主仔细谋划,又想起南柯府传话说有天使巡视,劫财要做的干净才好。骑驴赶夜路,进城来打起精神试探,一夜没睡。
南柯府朱大尹没下定论,说的含糊其辞,叫他们斟酌行事。
不知道是叫人揣摩他的意图不留证据,还是他老人家自己也没想好。
……
葛谨风对土匪赌斗不感兴趣,翻阅了整日县志,夜里在客栈中挑灯写信,给天王自然是报喜不报优。
给许天师写的信里,讲述了仙机县的环境古拙(简陋)、朴素(贫穷)、自然(缺乏法律)、乡贤很多(已经到皇权不下县的水准了)、民风勇猛(两伙土匪在城外赌斗),写了去井里取水要在县里买牌子,以及牌子的价格,问他此地官员用他师父老神仙敛财?还是把收到的钱上缴给天师做功德呢?
这天下虽然现在不是他的,将来也几乎不是他的,那也不能对魏国天下袖手旁观。“阿岩,你连夜兼程,将这封信送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又改了改,书名不改了。编辑说书名挺好。
……
大修。修改之后我舒服多了。
第4章 .杀私盐(全新)
文蜀夜里没睡觉,单独一人悄无声息的下了一趟山,过了两个时辰回来了。
桑三郎没敢睡觉:“姐姐,你做什么去了?”
文蜀摆摆手:“别管,我先睡一会。”
天还没亮,三家寨主都起了,先去演武场各自操练了一会兵器,拿出压箱底的花把势,互相竞争。卧虎山上的演武场不大,小小的地方勉强容纳二人寒光闪闪、刀与锏虎虎生风。
文蜀要积蓄体力,只是站在旁边,仔仔细细的看他们炫耀技巧,各人都有杀手锏,轻易不肯示人,看到的都得死,现在隐约瞧出一点点特征。
柳山阳的双刀奇快,轻巧如同妇人穿针引线,灵变无穷。魏负的四棱锏势大力沉,三十岁筋骨强硬的高手持双刀也不便招架,但他的变化不足。
文蜀看的眼里冒火,恨不得把他们俩一身本事都学到手,再教给自己的精锐骑兵(仅十人)。可惜江湖中人通常都留一手,别说是对徒弟,就算是妻子儿女也要藏着点,不到万不得已/临死之前,绝对不教。她仔细观察了许久,等两人互相炫耀累了,收势。
杀鸡宰羊置办了几桌丰盛的酒肴,款待这两位寨主和他们手下的精兵猛将。
柳山阳拿着外国造的孔雀石刀柄小刀,和文蜀的玛瑙柄小刀比较了一下:“一红一绿,倒是般配。”
文蜀:“正是,红花还要绿叶衬。”
魏负可不愿意看他们勾搭在一起,壮大实力,连忙插话:“好妹子,我问你,你们这儿的县尹叫什么?”
“哎,那可不记得了。平时称呼用不上,他既没好到让人记下来扬名的,也没坏到让人骂老狗还得加上姓名。”文蜀微微一笑:“我们只叫他老狗罢了。”
柳山阳语重心长:“妹子到底年轻气盛,自古道民不与官斗,你这是占了地势,谁都不敢说仙机县有匪患,要不然,他往上一递文书,朝廷发兵来剿你,你就难做了。你看我和你魏哥,每年是分县尹一成,可是特别方便,还安全。”
文蜀只是以一贯的表情,装作认真听的样子,点点头随便他们说下去。一成银子,是贩私盐的一成?还是走私魏锦的一成?还是连着别的事都算进去的一成?一个半死不活的老狗,也配吗?
吃罢早饭,下山上船。
抚仙湖湖面上官船、画舫、快艇小舟一艘挨着一艘,挤得几乎水泄不通,船娘船夫唱着歌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三家寨主各有各的船,文蜀坐在自己家夹板上,瞧着眼前的黑衣汉子和黑衣姑娘,问:“张大张二张三,你们哥仨都要下水?服役都是三丁抽一,水里不比陆上。”一家三个儿子上缴一个。
哥仨长得差不多,刚各自拿磨刀石打磨匕首,都笑:“大王你不会凫水。”
“我们哥仨马上步下水里的功夫样样精通,杀他几个家丁算什么,准能把打渔的哥们都赢回来。”
“我憋一口气能给他船底下凿漏了!抓了咱们的人,如同是打了咱们的脸。”
文蜀盘算了一会:“恐怕他们暗地里多下几个人在水中埋伏。猫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了一身黑鱼皮水靠,腰上别着匕首,嘴里叼着竹竿,从旁边溜过来:“我先下去,跟在船后面潜到地方,以防不测。”他顺着船帮往下一滑,没半点水花就消失了。
老邬和段玉衡和段玉娇兄妹俩给弓上弦。
二百里沐仙湖,划船划了好一会才抵达中央。
水泄不通的小船又硬挤开一条路,停到县尹的官船所在的位置对面。
湖水澄如绿琉璃,水下深约有的七八米,隐约可见长水草飘荡。
县尹端坐在四方宝座上,左边有人捧着铜印,右边捧着茶,威风八面。都头和主簿、衙役列立两边,趁机逞威风。
朱英一身暗绣云纹的青色长袍,在船头负手而立,身后有九个皮肤黝黑的渔民只穿了短裤,五花大绑被人压着跪在他身后。
青龙庄的少庄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矜贵气:“文蜀,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文蜀一身黑色短褐,腰上系了一条红色宽革带,和对面的书生打扮相比没那么好看,只是宽肩细腰,看起来马上就要腾空而起。一脚踩在船头,眺望远方五十步外的船头:“朱英,你本事没多大,妄想繁多。我还来早了呢,不过看在大尹的份上,早来半个时辰。”
老庄主朱铲按住年轻气盛的儿子:“我的儿,你吵不过她。何必逞口舌之利,文寨主,我且问你,当初约定,你我两家对着大湖各占半边,你的渔民怎么敢越界。大尹在上,你可要如实说来。”
文蜀:“你们青龙庄把人抓过去,往水里一浸,可不就越界了吗?”
朱英道:“你休要强词夺理!他如果不越界,我们焉能抓他!谁不知道青龙庄是最讲理呢。”
文蜀嗤的一笑:“谁敢说你们不讲理,恐怕从此以后都别想说话了。”
围观众人一声不吭。
场面安静的有那么点尴尬。
人群后面有一个书生阴阳怪气:“二位寨主是最讲理的,理字就是你们家的。”
文蜀被逗的绷不住,嫣然一笑。
朱英火往上窜,又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目示左右也来不及。
县尹抬起手:“好了,不要吵了,赌斗之约已定,多说无益。你们要怎么比?”
文蜀高声道:“就按约定好的,双方各出三个人,下水以性命相搏,谁的人能活着上来,这座湖就归谁。”
朱英暗暗握紧的□□:“我在与文蜀在浮桥上做一场,她若是赢了,这九个人原样归还,青龙庄还赔他们伤药钱,往后再不提纷争,我们还让出一条卖盐的商路。我若是赢了,她要携卧虎寨拜入我门下。”
众人一阵喧哗。“一条私盐商路!!这颗是日进斗金的买卖!!赚了赚了。”
“拜在门下,啧啧。”
“似少庄主这样的人品样貌,怎么会勾不上一个人尽可夫的人?亏了亏了。”
文蜀坦然道:“休说我人尽可夫,要知书达理品貌兼优年纪小的美少年方可。”
众人沉默了一会,酸溜溜的觉得她真的很挑剔但是很有艳福。
一些年轻媳妇和寡妇发出羡慕的啧啧声。
柳山阳和魏负几乎嚷出声:“不就是九个渔民吗,哥哥送你十个!”
“休要欺我妹子!”
哪能让这小白脸财色兼得!淦!他娘的!要不是棘手真想杀他全家。
弱鸡美少年是玩的,要输给朱英就成真的了。
县尹感觉自己被嫌弃了,重重的咳嗽两声,声音穿不出去。
主簿代为高声询问:“两位签了文书契约生死状吗?”
没签,现场写好了,一式三份,现场拿来签。
县尹一份,两家各一份。
都头出来高声宣布:“且慢,朝廷自有法治,贩卖私盐一斤以上,即刻问死罪,现有两个人贩要问斩,先斩了犯人,见红见喜,两位寨主再争斗不迟!!”
船舱里拎出来两个被打的骨断筋折、浑身鲜血的人,脸上还干净,手脚都被打成三节,出气多,进气少。
文蜀本来有点担心,她也派人干这个,而且逾期没回来,仔细一看就放心了,不是二叔。贩卖私盐的大多是好汉,可惜这两个人被打成这样,救也救不回来。
顷刻间在甲板上砍了头,从河岸上提了两桶水洗官船甲板,又恢复了碧水蓝天。
文蜀心知这是针对自己的,这两个货色她认得,是打着卧虎寨旗号做事的夫妻俩,虽然是该杀,但现在拿来杀,就是为了动摇自己的心神。
青龙庄的三个渔夫和卧虎寨的三个渔夫,各自脱得一丝不留,六个人都是二三十岁年纪,高矮略有不同筋骨强壮、肩背上的肌肉疙疙瘩瘩、浑身血管和粗筋如树根藤蔓一样隆起。
他们也坦然,围观的男女们不分贵贱,也很坦然——或者用扇子遮住脸再仔细看。
文蜀高高兴兴的打量了一会,自己的人显然武功更好!
终究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
官船上一声铜锣敲响,双方的三人都在船头衔着匕首一跃而下,船队阵营之间有五十步距离。
张三在湖里睁着眼睛打量,看见对面的渔民潜下水底,心说对方准是在水里藏了长兵器,那可不好应付,立刻悄悄追过去,也潜下去看他摸东西。
正在观看,脖子上猛然一紧,对面两人一人套住他的脖子,另一个人拿着匕首就要杀人。
张三一眯眼,一手攥着脖颈上的绳子,另一只手以匕首假装要招架,脚尖在水下的泥沙中往上一挑,一脚踢起无数泥沙。随即反手往后一插,感觉得到没插中,想来那厮是漂在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