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一愣,她的目的自然是让人觉得是容澈故意绊倒了她,可方才她都以为阮妤是要站在她这边了,被问到左脚还是右脚时,哪还记得自己方才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无辜和善良一些,并没点明此事。
眼下自己竟就这么说出来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她也是未曾想到阮妤会如此直接的戳穿她,身为男子怎会想到这一层。
严律也觉着不对劲,放开严欢皱了皱眉头怒斥道:“欢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殿下究竟有没有绊倒你,父亲在世时就一直教导我们,勿失信于人,更不能以谎言蒙蔽事实!”
听着这正义凛然的话,阮妤不禁扯了扯嘴角,严律一板一眼的劲倒是和甘正凌不相上下,日后严律在军中,应是会和甘正凌趣味相投吧。
被严律的怒吼声吓得身子颤抖了几分,严欢从小便是与严律截然不同的。
严父过世时,严欢才不到三岁,所以严父的影响对来她说极其微小,而严母却是一直宠爱着两个孩子。
今日一见阮妤在比武场上英勇身姿她便一见倾心了,更别说阮妤轻松赢下了她的兄长,她自认相貌不凡,阮妤又是她和母亲的救命恩人,自己若是以身相许,阮妤断然是不会拒绝的。
可未曾想阮妤已有了妻室,容澈的容颜虽是令她惊愣了片刻,但很快她便想出,自己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让阮妤注意到她,让她的柔软和容澈的冰冷一做对比,阮妤自然会不由自主偏向她的。
可怎料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严欢看着严律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然是说不出话来,眼下说绊倒了也不是,没绊倒更不是了。
慌乱之际,严欢余光却见容澈突然有了动作,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淡漠的眼神犹如一道寒光射向她,下一瞬,便见容澈迈开步子徐徐向她走来。
仅是几步之遥,可容澈的每一步逼近都让严欢觉得自己似是身处悬崖边,想逃却又无处可逃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那双锐利的眼神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明明不带一丝情绪,也并未皱眉怒瞪,却仍是叫人看着胆战心惊,冰冷彻骨,下一瞬就要被那眼神杀死一般。
旁人兴许无法看清容澈的眼神,可正对容澈的严欢,却像是直直地被这双眼掐住了脖颈,难以呼吸。
严律的视线也紧盯着严欢,似是在等着严欢的回答,并未注意到容澈。
直到容澈走近到两人身侧,还未开口,严欢已然是被这股压力压得喘不过气,腿一软,松开严律的臂膀下意识就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看着容澈,倒是又生出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容澈站定在严律身边便没再逼近,看到严欢的反应轻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严小姐的腿伤如何了,严小姐何须如此防备,不过看来,严小姐的脚也并未崴伤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看着严欢独立站立在两人几步之外却丝毫没有半分站不稳的样子,再回想起方才她连连后退的那几步,步伐稳健全然不像崴伤了脚。
那刚才一瘸一拐的样子又作何解释?
“欢儿!简直胡闹!”
一声怒吼,严律这下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严欢根本就是在故意设计陷害容澈。
严欢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容澈的压迫感导致她竟忘了自己的脚不能自如行走,一时完全暴露至此,她究竟为何摔倒已无人在关心,严律的怒吼让严欢彻底绝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已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不是的哥哥,我……”
严夫人见严律发怒,立刻上前来拉住严欢,这严律在气头上的时候,怎能再去激怒他:“欢儿别说了,还想将这事闹多大!”
见母亲也不再站在自己这边,严欢只觉天都快塌下来了,视线望向最后的希望,却见阮妤眼眸含笑,一双眼里只看得到容澈,那欣赏和宠溺的意味十足明显,竟是连半分眼神都不会再分给她。
严欢气急败坏,脑子里嗡嗡作响,大喊大叫着,已全然没了刚才楚楚可怜的形象:“就是她把我绊倒的!我、我的脚,我的脚这会不疼了,可刚刚只有她站在我身边!还有、还有这个下人!哥,你相信我,你刚都看到了,这个下人故意将我推倒!”
与刚才的娇柔美人判若两人,严欢此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毫无教养的泼妇,顿时让在场的众人傻了眼。
严律冷哼一声:“既然伤了脚,那便去找大夫来治!”
不知昔日乖巧温顺的妹妹,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严律朝母亲使了个颜色,严夫人连忙点了点头,拉着依旧不依不饶的严欢迅速离开了厅内。
周围仍在议论方才发生的戏剧性的一幕,这接连的反转让众人应接不暇。
严律无心关注其余人,此时只觉倍感抱歉,看了眼容澈,连忙后退一步弯腰作揖道:“让殿下见笑了,还请殿下恕罪。”
一个眼神便吓破了胆的严欢,让容澈觉得无趣至极,没了兴致,自然连严律也懒得搭理了,抬眼正巧见阮妤快步朝这走来。
阮妤上前拉住容澈的手,见容澈未开口便柔声问道:“让昭昭受委屈了,昭昭想如何处置?”
受委屈?
也不知阮妤是在说笑还是说真的,委屈这词实在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不过脑海里似是想起了方才阮妤站出来护着他做出的那个滑稽的姿势,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怀疑过他半分。
容澈垂下眼帘,方才的戾气已不见分毫,只闻他轻声道:“夫君做主便好。”
阮妤闻言勾唇笑了,视线看向严律,轻描淡写道:“严将军,回去可要好生管教管教令妹了。”
严律一愣,自知自己理亏,连忙道:“少城主教训的是。”
阮妤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道:“并无怪罪你的意思,看得出来,严将军还是大义凛然,并未在真相面前偏袒,不过既然如此,严将军不介意我带昭昭先行回去了吧,夫人不悦了,你总得让我快些回去,私下好生哄哄,你说是吧严将军?”
哄?
容澈闻言眉梢轻佻,倒是随了他的意,已然被严欢破坏了心情,无心在待在宴席上了,不过小骗子打算如何哄他,这倒让他隐隐生出些期待来。
第29章 . 阮妤掉马
在纷纷议论声中, 阮妤牵着容澈大步走出了宴席厅,夜空似墨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 月光洒在熙鸢阁外的小路上, 将两道影子拉长。
阮妤本是打算能早早结束无趣的宴席,在熙鸢阁和容澈抚琴喝酒, 可眼下一个小插曲将气氛搞得尴尬,在严律面前说是要回去好好哄哄容澈, 可临到关头她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相继无言,一路绕过桃花林, 容澈却先一步开了口:“夫君今日是怎知道并非我绊倒了严欢?”
阮妤怔然,没想到容澈会问她这个,歪着头想了想, 似乎并没得出答案,她并非一开始就知道严欢是在使小伎俩, 她只是相信容澈罢了:“昭昭怎会这般想?我怎会不信你, 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无论何时,我自是站在你这边的。”
容澈一愣,却是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莞尔一笑。
早在阮妤毫不犹豫站出来的那一刻他便是知道这个答案了, 却仍是没忍住再问了一次,想再一次从阮妤口中亲耳听到她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未曾奢望过,他的生命中竟然也有了一个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的人, 心底像是化开了一汪春水,温暖且柔软。
严欢的小把戏他自是可以有无数方式让她后悔自己做出这般不自量力的决定,但已有人在他为自己竖起尖刺前, 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内心滋生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想将她永远占有,想让她只为他一人。
可当容澈垂眸瞥见自己华服的裙摆时,眸底涌上晦暗之色。
自从母妃过世后,容澈便知道,母妃为他塑造的女子形象将是他生存在宫中最好的保护伞,然而此时他却头一次想将这个身份抛弃。
他的身份,又怎能光明正大将人拥有,他身上所背负的,又岂能允许他牵绊在儿女私情上。
心中仍在思绪,阮妤在耳侧的柔声将容澈拉回了思绪:“昭昭,先去换身衣服,咱们在院中饮酒可好?”
容澈微微颔首,将自己内心的情绪隐藏起来,笑问道:“可有甜食?”
阮妤一愣,撇了撇嘴,这会她哪能有机会溜去厨房:“昭昭想吃甜食吗?那我让长命百岁去厨房……”
“不必了。”容澈不过是想逗逗阮妤,连忙止住了阮妤的话,他可不喜甜,若不是阮妤所做的甜食那便更没必要了,“夫君稍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服。”
容澈缓步进入屋内,阮妤吩咐长命百岁仍是备了些吃食,侧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却见屋内的烛火将容澈的身影映照出了轮廓。
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阮妤便见容澈缓缓脱下了华服。
心头一颤,容澈怕是不知道自己这样会被看见吧,张了张嘴,却想院中也无他人,似乎也无大碍。
正想收回眼神,容澈撩起自己的长发在烛火下映照的影子显露出宽肩窄腰的背影,阮妤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这似乎不太像普通女子的身形,这骨架怎会如此造型。
意识到自己眼下可是在直勾勾地看着容澈更衣,阮妤连忙别开眼来,却仍旧未将那抹身影从脑海中撇去。
本以为容澈看上去清瘦高挑,但方才的身影却显然不尽然,阮妤似乎记起初见容澈时将他抱入府中,沉得她双臂直打颤。
思绪良久,阮妤得出一个结论。
难怪容澈总是吃素,身形的确是有些魁梧了,想到容澈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庞却仍要为自己的身材而苦恼,阮妤忍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屋内的容澈丝毫不知自己这令长命百岁艳羡的身材,被阮妤曲解成了身形魁梧需要通过节食来瘦身的壮硕女子。
推开房门,容澈已然换好了轻便的服饰。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容澈一袭素雅的白衫,映衬着面容秀美绝俗,魁梧的身形已然不见,反倒在这一抹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清瘦高挑,身形匀称。
不过已经被她看光了,阮妤忍不住又偷摸笑了一下。
容澈捕捉到这一抹笑,走到石桌前坐在了阮妤身侧:“何事如此开心?”
阮妤连忙摇了摇头,为容澈的碗中盛上饭又道:“昭昭还是穿简单的衣服更好看。”
容澈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接下了饭碗,却见碗中的米饭比平日里少了一半,挑高的眉不自觉微微蹙起,双唇紧抿顿了半晌却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答话。
方才他站在烛火前,故意将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光影下,想必阮妤在屋外应是瞧见了,可少添半碗饭是什么意思?
容澈放下碗心里还是惦记着此事,看了眼阮妤,倒有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夫君可是在嫌我吃太多了?”
阮妤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容澈被严欢那般污蔑没瞧见他有半分委屈,这会怎就少添半碗饭还给委屈上了,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容澈的头解释道:“胡说什么呢,我刚问过长命百岁,你晚膳都吃得少,不易消食,这不是按照你的饭量给你盛的饭,怎么还闹别扭了。”
自是知道女子是极在乎自己的身形的,容澈压根就不胖,不过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幕也是没敢说出来,不过是骨架大了些显得魁梧,她怎可能因此就让容澈少吃点了。
阮妤总爱用手揉他的头,这动作就像幼时自己做得好时,母妃表扬自己那般,欣喜又宠溺。
可当容澈再次感受到这份亲近时,却不同于那时感受母妃的宠溺那般,抬眸望向阮妤,仰着头蹭在她的手心中,容澈知道,是独占欲。
若这双手有朝一日抚上了别人的头顶,那他将会砍下那颗头,锁住这双手,只想一人独占她的一切。
不过,这会吓坏她。
容澈抿嘴一笑,将自己深不见底的阴暗藏匿在眼眸深处,轻声道:“没闹别扭,夫君不嫌弃便好。”
看着容澈乖顺的模样,阮妤微微怔住,见容澈什么也没多想,便转头慢条斯理吃起饭来,阮妤却在心头没由来涌上一股烦闷。
容澈乖顺的模样让阮妤心中愈发亏欠,似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是否得找机会与容澈坦白才是。
她喜欢容澈,但却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想必容澈也是喜欢她的,但容澈并不知她其实是女子。
好比今日的一场闹剧,容澈也定是将她当做了丈夫,那时才会神色突变,一切都源于容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不知容澈是否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身,但用着男子的假面具这般消磨着容澈的一片真心,这样实属不当。
若起初,阮妤只为保住自己的身份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圣旨,那现在,她却不忍容澈在深宫中受尽了苦难,来到北城仍要活在她的欺骗中。
只是阮妤不知自己道出真相后,容澈会作何决定。
起初她担忧容澈知晓这个秘密会将她卷入这场危险的密谋中,但眼下她却觉得无法再隐瞒,届时她将容澈护送离去,便也能护住她的安危,其余的事,自己再另行解决便是。
思来想去,直到用过晚膳,长命百岁收走了石桌上的碗筷。
阮妤踌躇半晌,终是措辞道:“昭昭,眼下事情也告了一段落了,严将军顺利加入我军,多亏了你的帮助,之前刘佐吏一事,你也功不可没,你来北城也有些时日了,一直耽搁下来的婚事,我想近几日便与你完婚,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容澈一愣,似是没想到本是轻松的气氛,阮妤会突然提起这个,而阮妤还未说出的那件事,容澈仅是浅浅思索一番,大抵就知道是什么了。
小骗子这是打算坦白从宽了?
不过眼下他并不想让这件事扰乱此时的轻松,知与不知对于容澈来说并无区别,他们之间还是莫要牵扯得太过复杂才好。
容澈轻笑一声,并未顺着阮妤的话问下去,反倒转身拿过自己的琴轻声问道:“夫君今日可要学弹曲儿?”
阮妤瞪大眼,自己措辞半晌好不容易打算将此事说出,容澈却径直将话题转移了,可眼下再不说,待到大婚之日,那便真是将容澈骗得彻底了。
至此之前告诉容澈,不论他是愿意接受,替她保守着秘密他们继续相伴在一起,还是他不愿接受,阮妤也能想出法子护送容澈离开。
还未开口,伴随着容澈指尖随意轻抚琴弦的音调,又闻他道:“大婚一事夫君定夺便好,至于夫君想告诉我的事,不必急于一时,无论是何事,我都会理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