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端来满满一大杯酒,容澈微不可闻的变了脸色,使臣脸上谄媚的笑容令他作呕,明晃晃的酒杯让容澈心中更是不悦。
周围已有人见使臣此举,便纷纷想要效仿,端着酒杯已是跃跃欲试,他若是喝下这一杯,接下来便还有无数杯在等着他。
今晨阮妤走后没多久,便不时有人来到熙鸢阁,忙上忙下皆是为了今晚的宴席,他作为宴席的主人公之一,如同别的出嫁的女子一般,一整日也没能坐下吃上一口饭。
若是接连饮酒,他的身子不一定能支撑得住,但眼下他却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让这些人发现端倪,只会让他们在此待得越久,对他愈加不利。
来时早已为今日可能遭遇的事情有所准备,小不忍则乱大谋。
容澈垂下眼帘,将眸底的暗色藏入深处,接过一旁的侍女端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下。
酒入口中,容澈却突然愣了一下,并无半分酒味,这只是一杯白水,还带着些许温热。
空荡的胃部被这股暖流轻轻抚慰了一番,叫嚣了一日的饥饿似是在此时有所缓解。
酒杯放下,容澈抬眸对上了高座上的阮妤投来的视线,带着些许关切,似是替他松了口气。
容澈不动声色地接连喝下好几杯水,直到众人挨个来容澈面前露过脸后,这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阮妤朝着容澈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
众臣再次沉浸在了热闹的宴席中,已无人再注意容澈,他看了阮妤一眼,缓缓迈开了步子,心下倒是对刚才算得上是帮了他一把的阮妤有了些许道不明的情绪。
此人竟提前考虑到他未曾进食不便饮酒,若说昨日的彻夜守候是做戏,那今日这般面面俱到也是做戏吗?
做到这种程度,这人图什么?
容澈在心下暂未思绪出结论。
宴席中,容澈只需当个摆设一般的花瓶,姿态优雅坐在阮妤身侧的软椅上,看着阮妤和众人你来我往。
瞥了眼阮妤,容澈倒是发觉阮妤看似乐得合不拢嘴的面容下,有几分逞强。
正不着痕迹细细观察着阮妤,跟前的小桌上突然端来一个托盘,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热气腾腾似是刚从锅里端出。
自容澈坐下后,阮妤并没向身旁投来半分目光,与周围的人随意应酬着,似是对容澈毫不在意。
但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却在这时朝着容澈跟前点了点他桌上的托盘,托盘中精致的瓷盘里盛着色泽艳丽的美食,与旁桌北城风味的辛辣饮食全然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是都城独有的清淡口味。
特意为他准备的?
容澈眼尾轻颤了一下,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起来。
这时,坐在下方的一位大臣拿着方才容澈饮用过的酒杯快步走到阮妤面前,面露不悦道:“少城主,刚我还为殿下的海量鼓掌,这一看才发现,方才杯中装的分明是白水,殿下虽贵为公主,但嫁入咱们北城就得守北城的规矩,如此糊弄岂不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容澈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侧头看去,便见这人话一说完,刚才和他喝酒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一个个接连拿过酒杯查看,皆是以为是容澈在搞小把戏。
阮妤眉头轻蹙一下,似是觉得气氛不太对。
容澈贵为公主,众人应是敬重万分的,就算是嫁入北城,这些人也不该如此无理,尤其是都城而来的使臣,竟像是全然不把容澈放在眼里一般,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此举反倒像是故意为难容澈,阮妤暂且未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手一伸便将容澈的酒杯拿到了自己手中,沉下语气面露不悦道:“诸位这是在干什么,酒是我让人换的,我可不想新婚第二日床上就多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扰我的兴致。”
容澈昨日身子不适之事并未让外人知晓,但拜堂之事却仍是因容澈迟迟未醒而推迟了,阮妤含含糊糊给了个解释还以为无法蒙混过关,却没曾想众人并未放在心上,似是对她如何对待公主毫不在意。
难不成容澈在宫中并不得宠。
心中有了猜想,阮妤这才借机顺着众人的态度道出这番并不怎么尊重公主的话,果然看见他们神色一变,一副了然的模样,而在场却没有一人因为阮妤话语中对容澈的不敬感到奇怪,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像是就该如此一般。
阮妤觉得很不对劲,容澈身上似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都城来的人为何如此态度,即使是不得宠,也不止于此啊。
容澈倒是在听到阮妤的话后,顿住的手又缓缓夹了一口菜,清淡的口味滑入食道,叫嚣着饥饿的胃得到了抚慰,耳边是阮妤低沉的嗓音和旁人周旋的话语。
他怎会听不出表面上句句附和着他人提出的无理要求,实则又在鄙夷的语气下替他挡下了他人的刁难。
昨日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和今日这登徒子,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似乎不用怎么细想便有了答案。
不知不觉,一盘菜已空了盘,容澈这才回过神来,朝阮妤投去一丝目光,这人倒是藏得挺深。
凑在阮妤身边的使臣提出的要求被阮妤一一挡了去,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悻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阮妤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下来。
侧头一看,见容澈已吃完了便招来了侍女。
侍女端走空瓷盘,阮妤突然微微俯身凑近容澈,用同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柔声问道:“殿下可还想吃些什么?”
容澈觉得有些好笑,这人人前人后装得还挺全面,他配合起阮妤的态度,似是有些羞怯,清磁的嗓音传入阮妤耳中:“多谢少城主,这些已经够了。”
阮妤点了点头,果然是娇弱的美人,要是她这点菜还不够塞牙缝的,不过见容澈似乎很感激她的样子,被扰了一晚的烦躁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直立起身子,身后走来一名侍女,手中拿着精致的酒壶,正要为阮妤空了的酒杯斟上酒。
阮妤不胜酒力,今日她所饮的酒虽不像容澈的那般直接换成了白水,但也是特意调制过的低浓度,不至于让她在应酬时出糗。
容澈却是注意到身后的侍女似是换了一个人,手中的酒壶也与刚才的酒壶不同,阮妤身侧又来了人,谈话间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变化。
容澈的位置清晰地看到了侍女倾斜的酒壶口倒出的酒,虽与普通的酒水并无差别,但常年研究毒物的容澈却是一眼瞧出这酒不对劲。
眼中寒意渐起,容澈意识到这人是冲着阮妤而来,意欲为何十足明显,有人想杀了阮妤。
要不要提醒阮妤呢,容澈淡然地看着酒杯中斟满酒,心下还在慢慢思索着,不慌不忙,大有袖手旁观的意味。
本就是打算时候到了便将阮妤除掉的,留她两日也并非留她多时,不过以他手除掉阮妤,他得费上些心思再不着痕迹处理后事,现竟有人抢在他前面动了手,如此一来的确让他省了不少事,坐收渔翁之利。
可下一秒,喉头涌上刚才咽下的最后一口食物的回味,眼看阮妤已经下意识端起了酒杯正要与眼前的大臣碰杯,容澈思绪一变,薄唇微启忙道:“别喝。”
一杯酒下肚,阮妤似是听到了容澈在自己身侧低语,连忙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看着阮妤毫无察觉的脸色,容澈心中有些无奈,他自是不想白受人恩惠,本就是想提醒阮妤一声,以还今日出手相助之情,这下岂不是亏大发了。
毒性似是在逐渐发作,阮妤还未等到容澈的回话,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喉咙发干,就连头都有些晕了。
今日的确喝了太多了,就算是调制过后的酒,她也无力承受这么多。
容澈轻叹一口气,接下来阮妤就会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最终瘫倒在地上,要帮一把吗?
思绪半秒,不知是心头哪根弦被牵动了,容澈忽然以衣袖挡住半张面容轻咳了起来,眉眼带着娇弱之意,一副风吹便要倒下的模样:“咳咳……少城主……”
阮妤一惊,压下身上突然涌上的不适感关切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副柔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被揪起了一颗心,沙哑的声音更是为这张面容增添了几分憔悴:“兴许是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咳咳……”
心下却是想着,这人此时怕是自己都身体难忍不适了,还如此关怀他,真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阮妤闻言神色一变,当即站起身来,却觉得眼前愈发昏花,但还是露出不太正直的笑容,以让众人觉得她这是急着回房干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事:“今日便先到这里,诸位尽情享受盛宴,春宵一刻值千金,还请诸位见谅。”
此话一出,众人也皆是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丝毫没有为难阮妤,反倒话语直白地催促着她赶紧带着公主回去享受。
阮妤脚下漂浮,强忍着不适揽住闻言起身的容澈,却发觉容澈身形竟是比她还高上了一些,不免有些落了气势,但眼下却无心思及更多。
两人一同走出大厅,身后却不知何时没了侍女,身体的巨大反应让阮妤意识到这不仅是醉酒的感觉。
下一瞬,还未理清思绪,脑中混沌骤然涌上,眼前已完全无法聚焦,片刻间便是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身子向前倾倒去,容澈手一伸将人稳稳接住,手心接触到一抹软意,纤细柔软的腰身倒像是女子一般。
并未多想,容澈将人一把抗上肩头,音色淡凉听不出情绪:“这下便反倒是你欠我了,你运气的确不错,趁此想想如何报答我吧。”
肩头上的重量让容澈的动作顿了一瞬,未免有些太轻了,如此身形的男子怎会这般轻盈,怕是骨架小得一折便断了吧。
时间在缓缓流逝,阮妤却已是在步入黄泉的路途上,每耽搁一秒,生还的机会便小一分。
容澈却是一点也不慌不忙,步伐缓慢地朝着熙鸢阁去,似是在漫长的路途中,给自己一点反悔的机会。
直到穿过桃花林,肩上的人已是气息微弱,几乎要没了气。
容澈站在熙鸢阁门前站住脚,已经到地方了,既然自己并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反悔,那也不能让自己亏得血本无归,明知阮妤已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了,却还是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将这份恩情,加倍还给我吧。”
第7章 . 女子 她竟是女子!
容澈扛着阮妤缓步走入熙鸢阁时,正打盹的长命百岁一惊醒便瞪大了眼睛。
“殿、殿下!您这是在宴席上动手了?这、这……”长命惊呼起来,还以为容澈是改变主意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将阮妤杀了,但在众目睽睽下动手,这恐怕难料后事啊。
百岁也慌乱不已,喜怒无常如他,容澈总是不断带给他们惊吓:“快,咱们赶紧着手准备一下,殿下今日可有人瞧见您动手了,咱们……”
容澈面露不悦打断两人的慌乱,沉声道:“没动手,人还活着,在门外守着。”
长命百岁顿住身子,皆是一头雾水,这又是唱的哪出?
不敢多问,眼睁睁看着容澈将人抗进了屋,两人面面相觑,也只能老实站在院门前守着。
屋内烛火点亮,柔软的暖光映照在阮妤惨白的脸上,仅是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毒素便已侵入她全身,面露惨色,嘴唇乌青。
感觉到阮妤的身子已逐渐热烫,容澈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定眼看向阮妤,容澈伸出手来将她散乱在额前的碎发拂开,动作算不上轻柔地用指尖撑开阮妤的眼皮,眼中已是布满血丝,狰狞可怖。
似是并不太想与阮妤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容澈仅用两根手指拈起她系在腰间的衣服细带缓慢拽开,这便坐下身来将她的外衫掀开。
衣领大开,容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裹胸布?
外衫仍被阮妤的身子压在身下无法完全脱去,但仅是露出的身体前面并不是衣衫下男子平坦的胸膛,反而是不知包裹了几层的白布,层层紧绷缠绕,却仍能看出她的胸膛并不完全似男子那般平坦,微微隆起一些弧度。
容澈皱起眉头,抬起阮妤的身子将裹胸布层层解开,床沿边落了一地的白布,而当布料全数解开后,一大片白皙出现在眼前,容澈只觉得眉心直跳。
她竟是女子!
未见阮妤时,容澈自是早已打探过有关她的消息,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初见阮妤时,容澈只觉这名男子太过白净斯文,与想象中相差甚远,但就阮妤的的确确打下一场艰难的胜仗而言,容澈就全然没作他想,女子怎可能会有如此能力。
然而眼前的一切令他讶然,之前的刻板印象全数颠覆,随着阮妤微弱的呼吸,带动着身前的柔软上下起伏着,容澈别过脸轻舒了几口气,将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
沉默了片刻,容澈将人靠向他的胸膛,女子的柔软撞了满怀,与他生硬的肌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澈顺着衣袖露出根根银针,在阮妤胸膛前的各个穴位上一一刺入,无色的银针逐渐染上了黑,再取出重新换上一根。
如此重复多次,直至银针不再变色,床榻边已是掉落了一地的黑针。
容澈细细思索着阮妤女扮男装的缘由,听闻曾经北城老城主膝下是一儿一女,名为阮煜和阮妤,战事的突然扭转始于少城主临阵脱逃,如此情形下最终却还是打了胜仗。
那么打仗的,便是眼前的女子,原本的少城主怕是早已入了土。
容澈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情绪,拾起地上的裹胸布为阮妤层层缠绕回去,替她重新穿好衣服再将阮妤柔弱无力的身子放回了床榻上。
除却一地的黑针,此时的阮妤安然静躺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看着阮妤的容颜半晌,已无法将她的脸与男子重合在一起,这下倒是全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细想阮妤之前的行为,本还有些不解此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竟要对他这个不得宠的公主这般关怀,敢情是将他当做她的同性一般怜惜了去。
嘴角微扬,容澈慢悠悠道:“阮煜,阮妤,更有趣了,骗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妤自是不会有半分回应,脸色逐渐好转,容澈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间,温度也降了下去。
收回手,容澈起身转身走向屋外。
一开门,便见长命百岁不知何时将仓库中的铁铲和木桶拿了出来,闻声转过头来,连忙抄起家伙一副就要办事的模样。
长命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去,似是想看看这么大半天容澈究竟是在屋里干什么,却被容澈的身影挡住了大半视线,只看见了一地的黑针,心下一惊,殿下这下手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