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猜忌。”甘正凌沉声打断阮妤的话,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北城上下知晓殿下的人并不多,但在都城,这位殿下的事迹,几乎是人尽皆知。”
阮妤听得心头猛然一跳,的确在此之前,她仅知容澈是位公主,其余的却是一无所知。
昨日在宴席上,都城使臣的态度为何如此,眼下阮妤还未思绪清楚,听闻甘正凌此言,心头却是涌上了不祥的预感,仿佛接下来她会知道一些令她十足震惊的事情。
阮妤心中下意识觉得,容澈的事迹并不是什么好事,想要揭开这层纱,却又无法将那些阴暗的事情和容澈清雅的脸结合在一起,压下心底的不安,仍是问出了口:“甘副将又是如何知晓的?”
一名在深宫中长大的公主,阮妤实在难以想象。
甘正凌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想起那时的所见所闻:“年少时我曾随父亲去过都城一次,那时老城主命父亲替他向圣上传报北城消息,却遇上了大雪封路,便在都城留了一月,这一个月我们被安顿在侧宫中,那年我曾见过殿下一次。”
阮妤张了张嘴,甘正凌年长她和兄长几岁,这事她丝毫不知情,想必那时她还很小,容澈与她同岁,那时的容澈会有什么事情让甘正凌对她产生如此想法。
阮妤没有说话,甘正凌眼底蒙上一层暗色,低声继而道:“那日我在父亲谈事时听见了猫叫声,幼时贪玩我便跟着叫声一路追了去,不知跑了多远,啾恃洸忽然一声凄惨的叫声,猫叫声戛然而止,我连忙跑过去查看,才发觉自己一路追到了冷宫附近。”
甘正凌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看着阮妤颤动的眼眸,顿了几秒才缓缓道:“冷宫门前,我便看见年仅六岁的殿下提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猫,满脸阴沉,却又在见到我后,露出了诡异的笑,告诉我,这只猫刚从围墙上掉下来,摔死了。”
听着甘正凌的描述,阮妤仿佛看见了当时的场景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瞳孔紧缩,全然无法将这个样子的小孩和现如今的容澈结合在一起。
“那只猫全身血淋淋的,就连我看到都觉得害怕恶心,殿下却丝毫没感觉一般,说完这话便提着那猫转身进了冷宫,我不知道那只猫究竟是不是摔死的,但后来我很快便听到了关于冷宫中的容澈公主的事迹,我想,生在这样的地方,经历着这样遭遇的人,往往并不会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阮妤僵硬着身子,脑海里血淋淋的画面冲击着心脏,颤抖着双唇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发生了何事,竟让一个年幼的孩童变得如此冷漠?”
甘正凌接下来的话似是带着阮妤回到了当年的场景中。
那日,几位太监路过冷宫门前,正巧看见容澈蹲在门前数着地上的蚂蚁。
容澈抬头的瞬间,几人皆是眼前一亮,但说出口的话却无一不带着鄙夷和猥琐下流:“啧,说絮妃是妖妃果然不假,你们看她生的女儿,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祸害。”
容澈听到如此恶毒的话,不禁皱起眉头。
他并非女子,但却听着他们如此评价一名女子十分刺耳。
“可不就是吗,要我说,现在都沦落到冷宫了,不如先让爷几个享受享受,不然日后成了残花败柳,就是再美,我也不想要了。”
“还未长全有何可玩的,待她再长几年我再好好玩弄她。”
几人说话丝毫没有要避讳容澈的意思。
他不过是年仅六岁的孩子,容澈的内心浮上一丝厌恶,捏紧拳头站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怒气冲冲瞪着他们。
“哟,生气了?这小模样可真勾人啊。”
“啧,行了,玩她还不如玩絮妃呢,有点馋了,这女人,前几年还硬气着不让碰不就是指望着皇上能将她再接出去吗,现在都这把岁数了,除了让我们玩玩,谁还瞧得上她,我就不信这么多年她不碰男人她就不寂寞,今晚我就去治治这女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飞冲上来,伴随着一声闷响,口不择言的太监大叫出声:“啊!”
几个太监完全没想到容澈会突然冲上来,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块石头,竟直接砸向其中一人的脑袋,鲜血直流。
“血、血……你、你……你这死丫头!弄死她!”
几个太监瞬间红了眼,冷宫里的公主,还敢对他们大不敬,不过是个小丫头。
容澈瞪着几人,小小年纪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只是下一瞬,衣领被抓住腾空起来,他瞳孔紧缩,下意识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容澈的大喊声引来了冷宫内的梁絮,梁絮走出屋子瞧见眼前的场景,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梁絮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冲上前便跪在地上抓住了那人的裤腿,声音颤抖着,像是知道此次将要发什么一般:“不!几位公公,何事如此大动干戈,澈儿还小,还是个孩子,多有得罪请多担待,还请公公们饶恕!”
被砸的太监一脚踢开腿边的梁絮,瞪着眼睛啪的一声便给了容澈一巴掌:“看看你这倒霉女儿干的好事,今天老子就替天行道,敢惹我,老子这就弄死她!”
那响亮的声音犹如针扎一般在梁絮心头猛戳,梁絮顾不上腹部被踢中传来的疼痛感,连滚带爬回到太监脚边连连磕头乞求着:“求求你了公公,求求你们,放过澈儿,有什么冲我来,我替澈儿赎罪,求求你们,别伤害她!”
“娘!不要求他们!是他们不对在先,口不择言!他们不是好人!娘,澈儿不怕,不要求他们!”容澈瞪大眼,不懂梁絮为何要如此卑微,他双脚腾空大力挣扎着,丝毫不管脸颊上传来的疼痛,大喊大叫起来。
“臭丫头!没你说话的份!”又是一巴掌,打得容澈耳中嗡嗡作响,那太监听到梁絮的话不由得两眼放光,把容澈往旁边猛地一扔。
几个太监凑近跪在地上的梁絮,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赎罪倒不用了,都是快活的事情,只要你乖乖听话,这臭丫头我们就放过她了。”
“你们要干什么!混蛋!放开我娘!”容澈被摔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然而一晃眼,便看见梁絮被那几个太监架起来,朝着冷宫里的屋子走去。
容澈连忙爬起来追上去,还未跟到跟前,走在最后面的太监一脚将他踢开:“滚开臭丫头,别坏老子的好事!”
一声怒斥,容澈再次跌倒在地,抬眼的瞬间,梁絮惊恐回头看向他。
那眼中的绝望和痛苦,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容澈幼小的心脏,她无声地看着容澈,这双昔日总是带着温柔望向他的眼眸里,似乎再无光芒。
容澈看着梁絮,瞬间红了眼眶,有泪在眼眶中打转,却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再次冲上前:“娘!不要啊娘!不要带走我娘!”
容澈撕心裂肺的声音却再无人理会他,在容澈追到门前之前,太监带着得逞的笑容,进了屋将容澈关在了门外。
容澈趴在门上绝望地敲打着门,可他的小身躯压根没法将门撞开,无助的呐喊回荡在冷宫中:“放我娘出来!你们不要脸!你们要对我娘做什么!你们会遭天谴的!”
屋内传出了令人羞愤的声音,夹杂着梁絮痛苦的惨叫声,像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酷刑。
那时的容澈不懂,梁絮因为他的冲动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磨难。
而他更不懂,明明不是他们做错了,为什么母亲要遭到惩罚,为什么施暴者反倒理直气壮。
那日后,梁絮昔日因容澈的诞生而明亮起来的双眸再次陷入了黯淡。
她时常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半晌又浮上不甘的神情,最终却一一化为了担忧。
“澈儿,日后行事不可在鲁莽,深宫之中,没有正义,更没有公平,娘无能,无力护住你,我真怕日后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才好……”那时,容澈还不懂梁絮这句话意欲为何。
然而很快,梁絮身子落下了病根,日渐消瘦,最终在冷宫中香消玉殒。
第9章 . 怜惜 心下是同情的,更是怜惜的……
阮妤从未想过容澈曾经历过这样的遭遇,那时的容澈被隔绝在门外应是绝望至极了,阮妤甚是在脑海中浮现了容澈趴在房门上绝望至极拍打喊叫的样子,仅是想到,便让人觉得揪心般疼。
更没曾想如此肮脏龌龊之事竟光明正大浮出了水面,弄得人尽皆知,还无一人去指责当年做出这种事的太监们,反倒将矛头指向了容澈。
据甘正凌所知,之后事情败露后,皇上不过是赐死了那三个太监,却对容澈未曾有半分弥补,仍将他流放在冷宫中不闻不问,不知那时的容澈是如果度过接下来的日子的,直到梁絮病逝后,皇上才将容澈从冷宫中接出过继到了一位不得宠的萧妃膝下。
而容澈在冷宫中的遭遇成了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任谁都可以说上几句,但却没有一人因为此事而同情容澈几分,反倒是任谁都能嫌恶容澈几分。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阮妤只觉得心阵阵抽疼,全然难以将如此险恶之事和容澈那种岁月静好的美丽容颜结合在一起,而容澈所遭遇的过往,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阴暗。
甘正凌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从小衣食无忧的阮妤也不难想象,在那样阴暗的环境下长大的容澈,若没有城府也无法生存至今,但想必容澈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两人回到凌风阁,甘正凌站在书案前,将今晨审问侍女的事向阮妤一一道出:“少城主,眼下刘佐吏已有了动作,这次失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战事前他便早有了想要上位的意图,眼看你突然打了胜仗大获圣悦,这便按奈不住起了杀心,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甘正凌心下已是有些担忧,阮妤身为女子本就举步艰难,而她手下的人却想着要她的命。
若阮妤被掰倒,北城便要易主了。
甘正凌不禁回想起以往老城主在世时北城的繁荣,他们一家三代皆为阮家效力,若是北城易了主,他又该何去何从。
阮妤回过神来,她自是知道甘正凌的担忧,想来自己的兄长继任以来一事无成早就引起了底下人的歪心思,自己却歪打正着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位子是父亲曾经拼了命才拿下来的,整个北城都是他一生的心血,阮妤自是不会拱手让人,想要坐稳这位子,除了让人看到她的能力,自是不会留这样的隐患在身边。
眼底蒙上暗色,手心不自觉地捏紧成拳,抬眼瞥了甘正凌一眼反问道:“自然是要除的,既有此事,我想哥哥以往身边并不止刘佐吏一个觊觎这位子的人,侍女被抓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北城,你说刘佐吏见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会有什么举动?”
甘正凌一愣,他本打算向阮妤报告完后直接带人将刘佐吏捉拿,已是人证物证俱在,刘佐吏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罪名了,却是没想到阮妤所说的其余人。
他心下似是发觉了阮妤的真正意图,但仍是有些不敢置信阮妤身为女子能想到这一层,张了张嘴不确定的问道:“少城主的意思是?”
阮妤嘴角一扬,虽身旁已是危机四伏,但此次多亏了容澈相助。
眼眸里胜券在握的自信让甘正凌看出了神,还在怔愣中便听见阮妤沉着开口道:“既然不止他一人,那我想他们没有相互争夺那便是早已密谋成团,下毒一事也定不会是刘佐吏一人的主意,本想掰倒哥哥,却没曾想我打下了这场胜仗,直接掰倒我不成便想着对我痛下杀手,既是要取我的命,这次失手了,那他们定还会有所行动。”
甘正凌深沉的目光有些讶然,将阮妤的话反复在脑海中细想片刻,皱着眉头道:“少城主是想按兵不动?”
阮妤唇角一勾,点了点头:“眼下还未知与刘佐吏勾结的究竟是哪些人,想要一网打尽,那便按兵不动,他们既是已有了异动,便不会再有退路,我们只需装作仍不知侍女的幕后主使,继续调查此事,做贼心虚的刘佐吏便会急不可耐再次行动。”
甘正凌了然,竟没想到阮妤考虑得如此周到。
只是很快他又想到了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的起源,容澈的事迹他虽已全数告诉了阮妤,但阮妤似乎并未将对容澈的防备放在心上,除去刘佐吏一事,阮妤和容澈结为夫妻也需要更加的谨慎小心。
甘正凌看了眼阮妤再次提醒道:“殿下一事,少城主还是要多加提防,兴许传闻有夸大其词的可能,但殿下的确在冷宫遭遇了非人的对待,日后从冷宫中被接出后也一直饱受争议。”
然而甘正凌不知道的是,此事并未夸大分毫,反倒在多次传播中,人们所描述的事情远没有容澈当时的亲身经历惨烈。
那时的容澈究竟经历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会知晓。
即使如此,此事仍叫阮妤为容澈狠狠揪心。
阮妤脸上的笑渐渐收起,并不想与甘正凌多加议论容澈,容澈是个怎样的人,她应自己去判断,若是仅凭别人的只言片语,便否定了容澈的一切,那对于容澈救她性命一事看来,她怎担待得起。
阮妤抿了抿嘴站起身来:“调查下毒一事就交由你去办了,至于殿下,我会多加注意的。”
正是因为甘正凌道出了容澈过往的遭遇,如此事迹,阮妤实在难以压下心中的偏袒之意,自己这条命是容澈救回的,她又怎能如同旁人一样,将本是受害者的容澈仍置于阴暗的角落,那些遭遇也并非容澈自己所想要的。
心下是同情的,更是怜惜的。
在阮妤看来,容澈应是极想离开那个阴暗的皇城后宫的,如此远嫁容澈不但没有心生怨念,反而帮她救她,那她怎可以忘恩负义,再去怀疑容澈。
容澈已然是把她当做自己的丈夫了,自己若不待她好,那这世上还会有谁真的待她好。
第10章 . 怀昭 好,夫君喜欢便好
待甘正凌离去后,阮妤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动身前往熙鸢阁。
绕过院外的桃花林,只见前两日还含苞待放的桃花今日已盛开了数朵,踏入熙鸢阁便看见长命百岁正在准备午膳。
长命百岁一愣,没料到早晨刚离去的阮妤又来了,连忙站住脚行礼:“见过少城主。”
容澈在桌前抬头看见阮妤,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轻声道:“长命,备副碗筷,多加几个菜。”
长命一愣,连忙应下转身去拿碗筷,留百岁站在原地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