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喝罢了。”沈临烟轻轻叹了口气,她又如何吃得下东西去。
阿檀走近几步,指尖触摸着留有余温的碗壁,还是热的。
他小心端起碗来,拿汤勺缓缓在白糯之处转动几番,言语中也有些无可奈何:“你这般状态,如何等得到线索。”
沈临烟低垂着眼,想起前几日阿檀带自己离了万花楼的纠缠,送到暗室门前的种种片段,不由得出了神:“阿檀,我还能好好活着吗?”
这句话亦是问阿檀,也是问了自己。
“自然。”阿檀微怔,心里知晓她的忧虑,他又如何舍得让女子白白受了苦楚。
“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更不愿苟活于世。”沈临烟心里断是不肯与皇后陆嫣然有私下的往来,也不愿违背了良心做事。
“你还记得,答应我什么事了吗?”阿檀手中撩拨白粥的动作微顿,询问得认真。
“好好活着……”沈临烟回应的声音极低,她心里终究是有些抗拒的。
“所以,你要失约吗?”阿檀问得轻巧,可那握着汤勺和碗的指节已然隐隐泛了白,他手上所执之物也不可经察的颤抖着。
“可……”
“听话,别想那么多,先养好身子才是最主要的。”还未曾等女子拒绝的话语说出口,阿檀便轻舀一口甜糯白粥,送到了女子略张开嘴边去,之后要说的话语也含糊不清起来。
沈临烟只觉得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甜意,看着男子笨拙停留在半空等待的手臂,心下一软便小口吞咽了下去。
阿檀见状很快又舀了一勺,送到女子嘴边去,话语中带着些许期待询问道:“味道如何?”
沈临烟微怔,男人这般反应碗里白粥倒像是他做的。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有男子下厨的,更何况是连汤勺都拿不稳的人。
“还好。”沈临烟微微偏过头也不看他,伸手接过男子手上的白粥:“我自己来便好……”
这举动亲昵,到底是有些越界了。
见沈临烟正不紧不慢小口吞咽着白粥,他心下莫名放松起来。
沈临烟吃到一半抬眼,见男子正直直盯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言语吞吐道:“阿檀,你待得够久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七王爷回来,阿檀可要被她连累了去。
阿檀低笑,似乎是知晓女子心中所想,不由得说道:“你且安心,他看不到的。”
若是看到,总不能自己亲手刀了自己,引人笑啼。他总要贪这面具几次身份,偷得欢愉才是。
“嗯?阿檀又如何知晓……”沈临烟心里疑惑,莫不是买通了府里的侍卫。
男子下意识摆正戴在眼前的面具几番,笑道:“我刚进王府便瞧着书房无人,估摸着你家王爷应该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又能去了何处。
“莫非……王爷今日未曾从皇宫里回来。”沈临烟将碗轻轻放于桌案,自顾自低喃道。
她不由得担心,君初是否知晓了那事,又是否对自己存了疑心。
可告别王爷最后一眼,他曾嘱托过自己早点回来……又怎会不在府里。
阿檀哑然,竟一时急急站起身来:“小娘子说得对,今日时辰已晚,早些歇息,阿檀改日再来拜访就此告退。”
若是她再多问一句,恐怕要识破了他这顽劣的演技。
眼见那红绸微转,面具低垂,黑靴轻点便要仓皇离去。
“阿檀……”她低低唤着。
“小娘子请讲。”男子背脊微怔,生怕再度露出马脚,徒留着背影相对女子面容。
“慢走,这次我便不送了。”
不知为何,沈临烟总觉得眼前人今日之举实在古怪,可她却又道不出是哪里古怪。
“好好休养便是。”阿檀淡淡留了这么一句,便再次掩入了无尽的月色之中。
待男子不见了身影,空荡荡的房间里还若有若无般回响着这句话。
沈临烟低低垂眸,那眼里的情绪她也说不清,手指微微舒展倒是露出了半截红绸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清净峰啊 ·
天边才露出一抹白霞, 门前便有侍女低着头静静等待屋子里女人的指示。
白茗端着与昨日并无分别的白粥,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红木门框。
她步调细碎, 姿态谦卑,眼眸低垂倒是不敢抬眼瞧坐在铜镜前的女子一眼, 生怕再度惹恼了沈临烟去。
“王妃娘娘, 奴婢伺候您梳洗吧。”白茗将手中温热的白粥妥善放在一旁,她正要拿起木梳子的手竟一时微颤起来。
沈临烟低低扫了桌上白粥一眼,想起昨夜里与女子的对话,薄唇轻启似是和解:“这粥可是温的?”
白茗轻握着木梳子的手顿时一紧, 暗地里又生生咯出道道粉痕来。女子面容虽喜上眉梢, 那眼尾却莫名沾了红意。
“是温的, 是温的。”她说得极快,仿佛害怕眼前人反悔一般。
白茗急急端起那白粥就要送予女子嘴边,又低头看着自己余下那只手里的木梳子, 莫名涨红了脸泛起难来。她也不知该不该放下木梳子,讨了这白粥去。
“放下吧, 我自己来就好。”沈临烟低笑,她又何曾真正怪过白茗。
怪的不过是自己懦弱无能罢了。
“是。”白茗心里自然欣喜,轻轻将白粥又放了回去。
沈临烟轻轻撩拨着碗里的汤汁,杏眼微转询问道:“王爷今日可回来了?”
“回来了。”白茗心里疑惑, 却也只管作答就是。
沈临烟低头轻抿一口白糯,舌尖逗留许久才缓缓吞咽,这粥的味道与昨日倒是有些许差别。
“还是那厨娘做的?”她问。
“是啊, 若是王妃娘娘喜欢, 便让那厨娘再做几份。”这王府里擅做白粥的厨娘就那么一个,白茗也不信会有他人做了去。
沈临烟停下手里的动作, 将碗放到一边继而看向铜镜里女子些许憔悴的面容,对身侧之人温言细语道:“为我梳妆吧。”
这粥食之无味,倒没有昨日里的甜。
白茗动作也利索,青丝低绾斜插玉钗,轻染朱唇略显芙蓉,花钿细描淡墨如画。
“你的手倒是巧。”沈临烟轻抚过花钿,想来是练了许久的。
“是王妃娘娘生得玉骨冰肌,奴婢不过是衬托罢了。”白茗笑脸盈盈回应着自家王妃娘娘的夸赞。
沈临烟摇摇头,轻抬眼询问道:“王爷可是在书房?”
“想来王爷一会儿是要在大厅里用早膳的,奴婢怕娘娘吃不得荤腥……才擅作主张,问厨娘要了碗白粥来。”白茗双手下意识互相搓着,那头也低了几分。
“无妨,我们去前厅吧。”
沈临烟一只脚才刚踏进大厅,身后便传来老者的咳嗽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后派来的太医过来了。她下意识瞧了坐在中间面容病态的男子,心里也不由得唏嘘起来。
也不知眼前人,是否知道真相。
“妾身请王爷安。”女子娉婷袅娜,低垂着眼向男人福了福身子。
“嗯。”君初意料之外的看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
沈临烟纵使万般不情愿,可在这外人面前她也得做足了表面功夫。
待她落座,那身后跟着的太医也快步进了大厅里头,这一前一后倒像是一起来的。她心里嘀咕,轻扫了一眼那人,便拿起桌子前头的茶水喝了去。
“微臣参见七王爷,参见七王妃。”太医半跪着身子,倒是恭敬有礼。
君初轻轻点头,顺势把那衣袖拉起露出半截手臂,任太医查探。
沈临烟顿时放下茶盏,脸也偏到别处去。
“王妃娘娘,可是有何不适?”那太医探查完君初手臂后,又略显殷勤问了她一句。
“太医多虑了,我方才进来之时听到太医咳嗽了几声,还是请抓几味药早日医治了才好。”沈临烟低笑着,似乎是在讽刺他拙劣的暗示。
“医者不自医,还是再请个太医看看才好。”她这话语里头倒是有些挖苦意味。
太医一时语塞,也只好弯着身子道谢:“微臣告退。”
待那太医走后,君初嘴角微扬,他竟也不知女子这伶牙利嘴的模样,今日还是头一次。
莫不是经历了昨日那事,受了刺激?
君初抬起那双祸人的桃花眸,只见女子正满脸愁容的盯着自己,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临烟回过神来再对上那双桃花眼,又仓皇偏过头去。
在她眼里,君初竟也有几分可怜。
暗地里被皇后监视,枕边人还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愧疚之意不由得涌上心头来。
“王爷……”沈临烟鼓起胆子,轻轻唤了他一声。
君初轻挑着眉:“嗯?”
“王爷可有……喜欢的女子?”沈临烟问。
君初心里诧异,却也好奇她为何要这般问。
还未等他回话,只听得眼前人一脸诚恳说道:“若是王爷外头有喜欢的女子,便纳入府里抬了正妻就是。”
她总不能霸占着位子不放。
君初浓眉下的桃花眸,在女子面容上扑闪片刻又悄然离开:“是有一个的。”
唯此一个,也被他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抬进了府里。
他又有何不满足呢。
沈临烟看着眼前男子些许惆怅的神色,不由得噤了声。一时想起沈二小姐与君初的传闻,想来这王爷是被心上人抛弃了去。
而自己便是外人眼中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她心里也亦不知,男人怅然的是何事。
他不过是怅然,如何算计到她的真心罢了。
沈临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轻轻询问道:“那女子现在在何处?”
君初瞧了她一眼,低笑一声:“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只是他没有勇气触碰,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沈临烟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笑容,不似之前冰冷,甚至有了几分人情味。
远在天边,这四个字让她又一时犹豫不定起来。
莫不是他知晓了沈书瑶与四王爷………所以才这般说辞。
沈临烟轻抿着嘴,语调中隐隐约约透露着些许温言宽慰:“王爷会寻到那女子的。”
“嗯。”他偏过头,也不再答话。
待那丫鬟端着吃食上来,才缓解了这沉默的气氛。
沈临烟眼见这端上来的每道菜略显清淡,倒是不像前几日般荤素搭配有致。她心里甚至错愕,这菜明显是为自己做的。
见她迟迟不动筷,君初不由得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沈临烟指尖微颤,她竟也不知这平日里冷冰冰的王爷会关心起人来,连忙摇头回应道:“没……什么。”
君初眸里桃花微蜷,语调又带了几分凉意:“过几日去清净峰,提前吃斋念佛罢了。”
这话似是解释,又似是在掩饰。
沈临烟见男人神色又恢复如常,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她只当方才君初些许沾染了人情味的神色,是给他心里那女子的,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清净峰,她倒是有所听闻。
小时候,娘亲跟她讲过,清净峰佛寺里的大师最为灵验,之前必要焚香沐浴,吃斋念佛数日方可祈愿。
若是谁家公子考取功名,哪家小姐选入帝王侧必是这清净峰的功劳。
可如今这七王爷去那里,又是给谁祈愿。
不过自己也该给桃杏姐姐祈愿才是。
可沈临烟不知道的是,当初关于清净峰的故事,她听了一半,便浑然进入了梦乡里头。
相传,清净峰的后山崖上长有一棵百年老树,四季常青,不曾有过寒冬腊月的秃木枝丫。后人为此觉得天有神明,便在树前祈愿。
祈得是姻缘树,求得是姻缘结。
红绳上头亲题彼此姓名,亲手挂于枝头打结,打得越紧,那缘分也便近。
若被风一吹便离了枝头,那便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虽说也不尽得真实,还是有许多情意想通的男女前去私定终身。
君初心里之前对此举皆是一笑而过,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罢了。
到了如今,不知为何他也想糊弄一次自己跟别人。
又或许是,他虚荣心作祟。
借着由头,打探眼前人的心意罢了。
待沈临烟用完了早膳,便向眼前人告了别,向着王府其他地方散心去了。
与其说是散心,实际是在逃避。
自从她昨日从皇宫回来,不知怎的身边人都变了样,又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王妃娘娘,前面就是花房了,可要进去看看?”白茗的声音从身后轻轻响起,倒是打断了她些许混乱的思路。
沈临烟抬头瞧了花房一眼,离得太远倒是看不清里头的模样,她思虑片刻转身询问道:“花娘可还是在这里当差?”
脑海里,那个直性子姑娘又再次浮现眼前。
“回王妃娘娘的话,花娘确实一直在这里,不肯走。”白茗轻轻回答道。
“倒是难为她。”沈临烟站在花房前停顿片刻,想起前些日子在花房发生的事情,不由得走近几步继续说道:“我也该去好生谢谢她才是。”
白茗刚要跟着进去,便被女子伸手阻拦。
“我一个人进去便是。”沈临烟低低嘱咐道。
人多,她反而会不自在。